22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其實丞戰最近心情很差。

明天就是他媽媽的忌日——也是他媽媽的生日,每年一臨近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來從前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的事情。

他媽媽迷迷糊糊的,眼睛看不見,經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菜給他們吃。

小的時候,他和姐姐一起在家裏玩,在床底下玩“過家家”的游戲,用老舊的行李箱做隔斷,形成一個個小房間,他和姐姐在裏面鑽來鑽去,玩得不亦樂乎。

後來年紀大了一點,他就把姐姐騙去床底下,自己跟她說,“我要出去賺錢養家”,然後跑出去跟他們的媽媽嘲笑姐姐。

“她笨死了,這種話也信,智商還不到五十吧。”小丞戰板着一張臉,表情嘲諷地跟他媽媽告狀,臉上寫滿了得意,好像是想讓她誇獎自己“弟弟最聰明啦!姐姐是笨蛋。”

結果她媽媽卻照着他後腦勺來一下子,佯怒道:“不許這麽欺負姐姐!”

丞戰悻悻癟嘴。

黑黢黢的床底下都是灰塵,把丞玟的弄得灰頭土臉,聽見外面丞戰趾高氣揚的話,直接就氣哭了,委屈爬出來,抱住他們媽媽的腰,“媽媽,我很笨麽?”

“你快哄她!”他們的媽媽揪起丞戰的臉,用嘴型說道。

丞戰三下兩下就把她哄好,兩個小朋友又開開心心地去玩拆積木。

拆得頭兩塊還好,等過一會,丞戰就專門挑那種危險的地方拆,讓積木搖搖晃晃——就是不塌,但是只要丞玟再弄下來一塊,積木塔就“嘩啦啦”地倒了一地。

丞玟是笨蛋的事情就又有了鐵證。

他們媽媽在廚房收拾東西,丞戰就壓低聲音,對丞雯雯說:“你真的好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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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玟剛要喊媽媽,丞戰趕緊說:“告狀你就會變成豬!”

玩一整天,丞玟能被欺負哭十次!

等她哭夠了,姐弟兩個人一起去幫媽媽做飯,一團黑暗料理也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說今天你丈夫會來給你慶祝生日麽?”無視丞玟的暗示,丞戰吃着吃着,突然開口。

“可能有事吧。”他們媽媽也不生氣,溫溫柔柔地說,“他很忙啊。”

——“他很忙啊。”

這句話丞戰聽了無數次,但是這麽多年,只活在他們媽媽嘴裏的那個人,卻一次都沒出現過。

他們媽媽總是覺得,丞遠峰其實很愛自己,但是總有很多身不由己。

丞戰小時候是相信的。

但是丞戰第一次見到丞遠峰,還是他們媽媽車禍去世之後的那一天,他來接他們姐弟兩個回家。

瞎子還真好騙。

丞遠峰連她的生日和忌日都記不住,竟然還能讓她相信他愛她。

昨天晚上是他的繼母的三十五歲生日,她和丞遠峰兩個人去國外逍遙度假了,想也知道,今年的忌日也只有丞戰一個人去那處墳墓赴約,為她送一束她喜歡的百合。

但是也因此,即使已經過了很多年,丞戰還是無比讨厭謊言。

*

謝山白回到家之後還喜滋滋。

他翻一翻書,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頭,

李燦他們班比他們班早放學了五分鐘,而丞戰也差不多是下課鈴聲打響之後,就直接出了學校門的,謝山白足足落後了他十分鐘。

怎麽就那麽巧,他正好碰見李燦去賣書?丞戰還在旁邊等他。

那他們空閑的時間在做什麽?

而且剛剛公交車開走,謝山白無意間回頭……就看見李燦和丞戰兩個人去報攤買了兩瓶飲料,然後李燦好像就把一把零錢給了丞戰。

丞戰也收下了。

面對着書桌前,壘得高高的近新練習冊,謝山白陷入了深思。

他拿出了探索精神,開始一本本翻閱那些李燦賣給他的教科書。

果然,在五分鐘之後,謝山白發現其中的一本書裏面有一個被撫平的折角……上面有很淡的痕跡。

其實謝山白有時候就會回頭看丞戰,知道他真的是個潔癖很嚴重的人,書本幹幹淨淨從不做任何記號。就連不小心把書折角了,他都要嫌棄半天,再仔細地弄平。

這幾乎是一個下意識的習慣。

難道書和練習冊是丞戰賣給他的?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謝山白一下子就美滋滋的,像喝了一大杯蜂蜜水一樣,心裏暖乎乎地甜起來。

應該是他吧。

謝山白的嘴角翹起來,眼睫低垂下來。

之前放學的時候,班主任提起了,明天就要選貧困生。但是因為最近出了很多“捐款”方面的事情,所以這次選人,是以公開透明的方式——也就是說,只要想要這個錢,就需要上臺說明自己的家庭情況,全班同學進行投票。

這樣也相對公平。

因此謝山白用了十分鐘的時間,草拟了自己的發言稿件。

轉眼就是第二天。

午休的時候,班主任老師站在講臺前,大聲地說道,“我們今天要選出五名貧困生,學校會給予兩千元的生活補貼。”

謝山白坐在第四排的位置,聽見這話,直接就擡起頭來,專注地聽着班主任老師的話。

下面的同學也開始騷動起來。其實對于高中生來說,只要是家庭不那麽困難的人,一般不太想要這種貧困補助,因為這種錢就像是一種示弱。

但是謝山白幾天前就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去了。

“每年這個人選都是班主任決定的,但是因為最近出了很多捐款方面的事情,學校決定将選貧困學生的流程透明化。”

這句話一出來,班裏的幾個人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情。

小孩子其實自尊心都很強,班主任在入學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每個人大致的情況,因此私下裏找年長的班主任說一說,并不是特別難以啓齒,但是面對着同齡人再說一次,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簡直就像是公開處刑一樣,而現在已經到了行刑時間。

“好了,現在最後再給大家五分鐘的時間組織一下語言,這次我不會念報名人的名字,請大家主動上來。”

話音剛落,謝山白就已經翻開了筆記本,複習自己的講話稿。

他拿着筆垂下頭,簡單地組織着自己的語言。

——對于他來說,只要能夠減輕一點奶奶的壓力,将自己的窘境翻出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身邊的蕭成雲看了謝山白一眼,沒說話,只是柔軟地笑了笑。

五分鐘時間眨眼而過。

“好了,有沒有同學第一個?”班主任輕輕拍了拍講臺桌,鼓勵的眼神望向一些人。

最後,它落到了謝山白的身上。

在跟班主任對視的一瞬間,謝山白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剛想要舉手,角落裏的一個男孩就走了上去。

謝山白甚至沒記住這個男孩的名字。

他就像是一只小影子,在班級裏不說話,也不跟別人接觸,永遠都是自己孤僻地呆在角落裏,看上去畏畏縮縮地不成樣子。

但是這個時候,卻表現出了很大的勇敢。

“我叫雷曙。”這個男孩穿着破破爛爛的校服——可能是從高年級那裏買下來的舊衣服,領口和袖口都有些髒兮兮的,脖子後面也有一層“黑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這個人很久沒洗澡。

“前幾年我媽媽癌症去世了,花光了家裏的錢,爸爸也在我入學前腦溢血,前幾天才從ICU轉出來,現在已經癱瘓了。”雷曙一直低着頭,說話聲音很少,聲音因為緊張而發抖,“現在家裏欠了很多錢,我們沒有收入,無力償還欠款……希望這次能得到貧困補助,謝謝各位同學的幫助。”

班級裏鴉雀無聲,因此即使他聲音再小,別人也清晰地能聽見他說的每一句話。

對于很多衣食無憂的高中學生來說,生活的挑戰都抗在父輩人身上,他們不必直面命運的殘酷,也不必直面死亡的大門。

雷曙紅着眼睛走下來,下面的輕聲交談,有人忍不住回頭去看他。

老師打斷了他們,揚聲說,“好了,有沒有下一個誰想上來?”

謝山白這次舉起了手,蕭成雲側身讓他走出去,低聲說,“加油。”

“大家好,我叫謝山白——”

謝山白深吸一口氣,他将發涼的雙手藏到身後,全班同學的眼神落到他身上。謝山白擡擡眼睛,就看見丞戰正在看他,他匆忙地移開目光。

“我媽媽在我很少的時候就去世了,爸爸欠了很多賭債,幾年前也車禍死了,我和奶奶相依為命。”謝山白跟蕭成雲對視了一下,對着他笑了笑,“奶奶靠拾荒養我,我自己在假期也會去燒烤店打工,但是因為要學習,也沒有太多的時間。”

“我想減輕一點奶奶的壓力,她年紀已經很大了,我不想讓她年輕的時候為不争氣的兒子操勞,到了該享福的年紀,又要為孫子早出晚歸,還被別人嫌棄……所以希望能得到這次的貧困補助。”謝山白說完,就小幅度地鞠了一躬,紅着臉從上面走下來。

有了兩個人打頭陣,很大程度地降低了……其他想要得到這個錢的人的心理壓力。

接下來又自發上來了四名同學,全都進行了簡短地發言。

下面始終很安靜。

看得出來,很多人都很意外于,原來跟自己共處于一個教室之中的同學,是有人身處于那樣的困境之中的。

“好了,還有人麽?我手裏的名單上,還有五名同學沒有上來,我再等你們最後一分鐘,結束之後,我們就開始投票。”

班主任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示意同學們拿出一張紙,将五個名字寫在上面。

一分鐘之後,各組組長下來收集紙條,随後直接唱票。

名字出現次數最多的就是雷曙。

謝山白回頭看看他,這個小影子正擡着頭,定定地看着黑板,察覺到謝山白的目光,他膽小地縮了一下肩膀,小耗子似的埋下頭。

外面已經下起雨來,零零散散地落在窗戶上,将教室的燈光揉成一小團,顯得暗淡無光。

謝山白的心跳很慢地降下來,思維在雨日裏惘惘,又為了兩千塊錢暗自祈禱。

最後,謝山白票數排到了第五位。

——他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可以得到那兩千塊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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