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話音剛落,趙新桐就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江敘看出來,問她:“怎麽了?”
趙新桐腦袋往後仰了一下,以更清晰地看見他的面龐,這才說:“我知道我該高興,聽見你這麽說。”
江敘揚了揚眉,等着她接下去的話。
趙新桐說:“但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一部分,我想自己就是一整塊完整的拼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敘微頓,而後了然笑起來:“好,我們都是一整塊完整的拼圖。我們合在一起,拼成更廣袤的版圖。”
趙新桐笑出聲來,是由他的話引發出的畫面感,太理想,太美好,以至于她笑完之後,又從心底裏生出低落。
“可是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完整,我一直覺得我不是完整的。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很像個外強中幹的稻草人,嚷嚷着要自由要自我,要完整的自己。可是,我的內心卻是空洞的,甚至,我根本無力承擔人生的任何意外。”
江敘聽出她口中的“人生意外”指什麽,糾正道:“桐桐,每個人都有無力承擔的‘意外’,但這并不代表你不完整。即使你真如你說的那樣空洞,你依然是完整的。完整本身就沒有标準的形狀。”
趙新桐動情地将臉貼回他胸口,低落被撫慰,她喉間溢出類似于喜極而泣的哽塞。
頓了片刻,她才悶聲感慨:“你太美好了,有時候會美好得讓我自慚形穢,不敢接近。”
江敘聽笑,擡手摸着她後腦勺,問她:“那你現在是在幹嘛?”
趙新桐說:“現在是自慚形穢之外的時候,被你瘋狂吸引,暫時忘掉自慚形穢。”
江敘心緒複雜,深感自己仿佛終于撬開了一個蚌殼。可是,她硬殼底下,主動向他袒露的柔軟,卻也叫他不知所措起來,生怕輕了重了,磕着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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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緩聲說:“但這樣的話,我在某種程度上反而會成為你的壓力,我不想這樣。”
趙新桐從他胸前擡起臉,抿了抿唇才說:“我可能要講一些你不願意聽的事。”
“什麽?”
“我當年的落荒而逃。”
趙新桐極輕地吸了吸鼻子,終于可以坦然承認,當初她是落荒而逃。
江敘微滞,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繼續說下去。
趙新桐坦誠:“我因為你的高不可攀被你吸引,因為看着我心目中的天神一點點為我墜落人間而越來越愛你。可是,當我面對真正的生活磨難,工作、前途、在這座城市的去留……我突然意識到,天神就是天神,而我并不會因為與天神朝夕相處也變成天神,我依然是我,那個灰撲撲的我。”
她濕潤的雙眸叫江敘不忍打斷她,只能繼續聽她說下去,“很可笑吧,試圖跨越鴻溝的是我,可最終被鴻溝吓到逃跑的也是我。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被束縛的,可是我的繭好厚好密,甚至對我來說,我最愛的人,也可能成為我的……”
最後一個字沒能說出口,因為江敘已經傾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很用力,帶着厮磨的意味,更像是不願聽到她的最後一個字。
趙新桐眼睫翕動,感知到他的抗拒,她也就不再說下去,讓自己專心沉醉在他的吻中。
--
轉眼到了八月下旬,又是聯衆傳媒出版編輯部一年一度團建的日子。
團建前夜,趙新桐在自己房間收拾行李。
正要把裝好的行李箱拉上,身後突然傳來江敘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語氣過于急促,以至于趙新桐清晰聽出了他尾音中的顫意。
她愣了愣,起身轉向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的男人,解釋:“明天要去團建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江敘微頓,面色一下柔和了。
片晌,他擡手掐了掐太陽穴,手掌擋住了他低垂的眼眸,也順勢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所以,趙新桐只聽見他平靜說:“這幾天在構思新書,記憶力有點不大好。”
趙新桐視線在他與行李箱之間轉了一圈,腦中閃過一絲想法,卻沒來得及捉住。
默了默,她彎唇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某件事上,是會這樣的。”又問,“找我有事?”
江敘似是才想起過來找她的目的,說:“一起帶嘟嘟下去散步?”
趙新桐欣然應下。
到了樓下,江敘拉着牽引繩,随口問她:“明天怎麽過去?”
趙新桐道:“公司門口集合,坐大巴。”
江敘想起些什麽,拿出手機,打開外賣軟件。
趙新桐往他屏幕上瞧了眼,好奇:“你幹嘛?”
江敘說:“給你買暈車貼暈車藥。”
這次團建為期四天,要去寧城周邊的一個風景區,以山水湖泊出名,坐大巴單程大約一個半小時。趙新桐一坐大巴就暈車的毛病,江敘是知道的。
趙新桐原本想說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但話到嘴邊,眼睛一轉,到底沒說出口,只笑着點明,要哪個牌子的藥。
江敘按她的要求把暈車藥放進購物車,又問:“要準備點常用的腸胃藥退燒貼之類的東西嗎?”
怕他真搞個大采購,趙新桐忙說:“這些家裏都有,我從家裏拿就行。”
江敘點頭,下了單。
片刻,嘟嘟在草坪邊蹲下,開始醞釀屎意。兩人都怕驚擾它,一時默契地沒有說話。
等嘟嘟便便完,江敘将牽引繩遞給趙新桐,又從她手中接過鏟子和垃圾袋,把地方清理幹淨了。
趙新桐打開便攜水壺給他沖手。
頭頂月光朗朗,路燈也很明亮,趙新桐專心看着水流自他修長十指間穿過,莫名覺得時光缱绻了起來。
洗完手,江敘忽然擡頭問她:“這次團建,你們部門所有人都去?”
趙新桐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我們公司雖然摳搜,但這種人文關懷方面的細節還是挺好的,不會讓任何人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江敘若有所思地點頭:“知道了。”
--
隔天一早,編輯部所有人在公司樓下集合,清點完人數,便各自登上大巴。
好巧不巧,趙新桐去行李層放箱子時,正好蔣怡也過來放行李。
兩人打了個照面,蔣怡臉立馬冷下來,不聲不響地瞥瞥她,把自己箱子放上去時,順便将趙新桐的往邊上撞開了點,低斥:“有點素質好吧,這麽擋着,別人怎麽放?”
趙新桐深呼吸,懶得理她,确定自己行李箱安放無誤後,便扭頭上了車。
她的座位與褚薇挨着。
褚薇上來早,借着高度優勢,早把車下趙蔣二人的暗湧看得分明。等趙新桐一坐下,她便悄聲安慰:“桐姐,別跟碧池一般見識。”
趙新桐朝她笑了笑:“嗯,謝謝。”
雖然提前吃了暈車藥,但趙新桐這一路還是昏昏沉沉,直到在度假酒店門口下車,她才總算清醒過來。
排隊取行李時,韓楊剛好從後面那輛大巴下來,忙沖過來熱情道:“桐姐,我幫你,你去邊上坐着。”
他是一點不怕同事們非議,可趙新桐是要在單位幹下去的,忙拿出上司及前輩派頭,故意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玩笑意味:“少跟我面前現眼,你業績做不好,我該扣你工資還是照扣。”
旁邊有幾個年長的同事也紛紛附和:
“小孩兒還挺有眼色啊。”
“新桐,你可比我幸運多了,我去年帶的那個實習生,就跟個大爺似的。”
“主編,你就讓你實習生表現表現呗,難得遇到這麽懂事的。”
……
趙新桐朝同事們笑笑,心中到底松了口氣,他們沒往桃色上想。
最終還是她自己推着行李跟大部隊去前臺登記。
負責分發房卡的是瀚海組的湯主編,趙新桐正跟大家一塊坐在大堂沙發上等房卡,手機裏突然跳出錢總編發來的微信。
錢總編問她:在哪?
職位關系,錢總編沒有纡尊降貴和他們一起坐大巴,而是自己開了車過來,等會也是自行登記入住,到集體活動時才會現身。
趙新桐忙回複:【錢老師:我們還在大堂,請問有什麽事?】
錢總編說:你先在大堂等着,我帶江敘老師過來了,你跟他打個招呼。
趙新桐一愣,滿腦袋問號。
江敘???
他怎麽來了???
但她不敢多問,只回了一句:好的,錢老師。
過了會,錢總編就帶着江敘從地庫電梯那邊過來了。
趙新桐遠遠看見,忙迎了幾步,在兩人跟前停下。
她視線與江敘短暫接觸兩秒,便鎮定自若看向自己領導:“錢老師。”
而後,才又看回江敘,笑着:“江老師,怎麽會這麽巧。”
江敘目光深遠,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嘴角勾着淺淡笑意。
趙新桐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恨不能直接瞪他一眼,以警告他注意眼神,不要張揚。
可她到底不敢在錢總編眼皮子底下與江敘眉來眼去,只微微垂下了眼。
錢總編笑意爽朗:“可不是,我在地庫遇到江老師時,也納悶了,怎麽會這麽巧,江老師也來這裏度假。”
趙新桐這才留意到江敘身側拖着一只銀色小號行李箱。
幾乎是一瞬間,她反應過來,這男人不會是為了跟她一起吧?
也是這時,江敘淺笑着,朝她伸出手,若無其事道:“确實巧,沒想到出來度假還能遇到我的責編。”
趙新桐在心裏啧了一聲,想着回房間了再跟他算賬,一邊伸手與他交握。
握完手分開的那一剎那,她掌心被他輕輕撓了一下。
趙新桐耳中嗡地一聲,莫名有種偷情般的刺激。
錢總編這時對江敘說:“江老師要是有空,今晚或者明天,我們都有聚餐,您可以過來一塊熱鬧熱鬧。”
江敘微微颔首:“好。”
錢總編這才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我們先去前臺登記。”
江敘最後瞧了趙新桐一眼,轉身跟着錢總編走了。
趙新桐望了會他的背影,也無事發生般,轉去沙發那邊領房卡。
去電梯時,韓楊又自告奮勇地過來給她拿行李,這回他學聰明了,直接說:“領導,你就讓我表現表現吧,不然我一個小蘿蔔頭幹看着領導自己搬行李,心裏多不安吶!”
身邊有同事笑起來:“新桐,算了算了,你就讓這小子表現一下。”
趙新桐朝說話的同事扯了個笑,這才無奈把行李箱交給了韓楊。
韓楊接過,趁沒人注意,趕緊露着一口大白牙,朝她咧着嘴笑。
趙新桐沉出口氣,別開了臉。
韓楊也跟個永動機似的,絲毫不受打擊,幹勁十足地幫她把行李推向電梯。
只不過,剛走幾步,他忽然覺得後脖頸涼飕飕的,一邊撓着脖子,一邊疑惑往後瞧。
江敘指間夾着張房卡,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兩秒。
而後,江敘淡漠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面無表情走向另一間電梯。
長腿生風,氣勢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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