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下午四點多,趙新桐解決手頭的工作,便捧着馬克杯起身,往茶水間走去。
沿途迎面遇到幾個其他部門的同事,無不在與她互相點頭,擦肩而過後,跟同行的人交換眼色,而後交頭接耳。
這種情況自趙新桐接受上級調查那天後就出現了,而且愈演愈烈。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枯燥煩悶的社畜生活中,實在少不了八卦的點綴。若這條八卦主角正好是身邊的人,那就更刺激了。
趙新桐無法縫住同事們的嘴,也無意與他們解釋——平添新的八卦素材罷了。
她只想着,關于她是否私下抽利潤點的調查結果趕緊出來,以證她并未損害集團利益。至于桃色緋聞,以單位的尿性,只要确定她沒背叛單位,以她的實績,就算她真為業務賣身了,單位也會想方設法護着她。到那時,等八卦的新鮮勁過了,她再投訴個說閑話的同事立典型,流言自然消失。
就這麽一路思忖着利害關系,趙新桐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茶水間門口。
正要進去,她卻聽見裏頭傳出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交談聲,不時還發出陣陣唏噓,約莫是哪個小組申請了在茶水間集體茶話會增強凝聚力。
趙新桐猶豫了一下,沒有立時進去。
以她現在在公司的形象,估計她進去一趟出來後,立刻就會變成裏面那群人的新話題。
可事情已經這樣了,她總不能在生理上還委屈自己,上個班連口水都喝不上。
這麽一想,她便挺了挺腰,往裏走去。
裏頭吧臺那邊圍坐着十幾個人,正好這會發言的核心人物變成了蔣怡。
蔣怡并未留意到趙新桐進來,只得意洋洋地說着:“所以說平時不能做虧心事,總會留下把柄的。你們瞧星辰組的趙新桐,平時傲得跟什麽似的,一副老娘最有本事全憑實力的模樣,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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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巴掌,攤手掀唇,“被人舉報了吧!睡出來的業績,也不知道低調點,真以為全世界都拜倒在她裙底下了呢。”
正說着,她身後有腳步聲噠噠噠地走近。
周圍一圈聽她講的人初時還沒注意,等對方撥開人牆,走到了蔣怡身後,才終于有人反應過來,見了鬼似的跟蔣怡使眼色。
蔣怡一愣,下意識回頭。
還沒看清來人,吧臺上那塊提拉米蘇直接扣到了她臉上。
“啊——!”
蔣怡當即尖叫,跳起來,用手撥開糊了滿臉的奶油和巧克力粉。
趙新桐抱臂看她,冷冷道:“我記得我警告過你,別再讓我抓到你又造我謠。”
有位女同事悄悄給蔣怡遞了幾張濕巾,蔣怡一邊擦去臉頰和劉海上的黏膩,一邊揚聲大叫:“趙新桐你瘋啦!到現在你還裝什麽純潔!怎麽,你幹過的醜事被揭發,心裏不平衡啊!”
趙新桐沒說話,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蔣怡後腦勺,将她的臉按進了吧臺上另一塊小蛋糕裏。
邊上衆人被吓傻的有之,純看熱鬧的也有之,甚至還有偷偷拿出手機拍視頻的。
趙新桐壓低聲警告:“我不想和你一樣,用不入流的手段黨同伐異,可你實在讓我忍無可忍。這兩塊蛋糕,就當我請你了,讓你香香嘴。”
說完,她才松開蔣怡,後退兩步。
蔣怡簡直要瘋了,丢臉、恐懼、恥辱在一瞬間爆發,她漲紅了臉,張牙舞爪地就要沖上去。
趙新桐忙往後再退幾步,而周圍同事們也怕事情鬧大,趕緊将兩人隔開。
也是這時,茶水間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怒喝:“都幹什麽呢?!當公司是菜市場?讓你們來上班,你們都在幹嘛!”
空氣驟然一靜。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循聲望去,只見錢總編萬年難得一見地出現在員工茶水間,而在他身後,還立着一個高大颀長的身影。
斜陽自走廊盡頭的窗戶灑入,金燦燦地罩在高大男人身上,逆着光看去,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趙新桐的呼吸卻在這一刻滞住了,瞳孔一縮,雙目不由自主地瞠圓,視線越過錢總編稀疏的發頂,怔怔定在後面年輕男人的俊臉上。
錢總編見鎮住了裏頭的鬧劇,忙又轉身,謙恭笑着,對身後的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江老師。”
江敘面無表情地踏進了茶水間。
一屋子人頓時又陷入更深沉的死寂,就連蔣怡在看清來人後,都愕然瞪大雙眼,不敢想象,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緋聞男主角竟親身出現,與他們身邊這位女主角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裏。
事到如今,他們居然一點都不避嫌嗎?
在場所有人心裏幾乎都發出了同樣的疑問,而蔣怡的疑問更甚。
甚至,她還隐隐生出了一種看好戲的心态,想看看趙新桐如何當衆應對她的“金主”。
趙新桐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定定望着江敘,而江敘在進門的那一刻就已經鎖定了目标,徑直走到趙新桐跟前。
趙新桐反應過來些什麽,本能地後退半步,乞求般,朝他做了個“不”字的口型。
然而,還沒等她确定江敘是否接收成功,錢總編已經笑呵呵走到兩人身旁,嗔怪道:“小趙啊,你這嘴也太嚴了……要不是江老師剛才電話裏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
一屋子人的呼吸聲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大家面面相觑,卻又不敢當場吱聲,只用眼神和微表情以及微信偷偷彼此交流着——
“人家是夫妻?你知道嗎,我不知道啊!”
“那傳言她靠逼上位,賣身拿業績是什麽鬼?”
“太離譜了吧!親夫妻,賣什麽身啊!團建酒店裏那些,人家情趣吧?”
……
而蔣怡耳中嗡地一聲,一下子怕自己聽錯了。
——錢總編說了什麽,趙新桐和江敘已經什麽了?
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後背浮起虛汗,只覺臉上尚未清理幹淨的蛋糕更加黏膩惡心了。
江敘這時看向錢總編,臉上浮起個淡淡的笑,但笑意卻未達眼底,好在語氣還算溫文:“她性子低調,還說怕別人以為她能簽下我的書,全靠我們之間的私人關系。”
錢總編連忙賠笑:“小趙在公司裏這麽多年,确實低調,安安分分做好本職工作,從不惹是生非,這樣的員工真是我們聯衆的福氣!”
他說着,看一眼旁邊垂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麽的趙新桐,又笑呵呵看回江敘,說道,“要說業務能力,同批的年輕人裏,誰能跟小趙比。她做人做事,向來憑實力。江老師,小趙是您太太,這點您肯定最了解了。”
“當然。”
江敘眼底總算有了幾分笑意,颔首肯定。
錢總編悄然松了口氣,正要為剛才的鬧劇再打個圓場。
誰知江敘已拉過趙新桐的兩只手,垂眸打量。不多時,他便旋身從吧臺的置物筐裏拿來一盒濕紙巾,抽了兩張,替趙新桐細細擦去手指上沾到的奶油。
“教訓個人而已,怎麽還把自己的手弄髒了。”
他說話輕描淡寫,全程只專注為趙新桐擦手,絲毫沒分給旁人一點目光。
可茶水間內的空氣就這麽冷了下來,有人低頭做透明狀,也有人偷偷把視線投向蔣怡,看她如何反應。
至于蔣怡,情緒大起大落之後,整個人都透着傻氣懵懂。江敘這話落了好幾秒,她才意識到話語間的機鋒,不由心底一寒,求助望向錢總編。
然而,錢總編壓根沒去接收她的眼神,只臉上堆滿客套,對趙新桐說:“小趙,你今天工作內容也挺繁雜,忙到現在一定累了吧?正好也快到下班時間了,不如直接和江老師一塊回去吧。”
說完,不等趙新桐回應,他又看向江敘,這回倒是正肅了幾分:“江老師,這幾天的事我會盡快幫小趙跟領導們澄清。這事兒您也跟着受委屈了,到時我一定和幾位大領導登門道歉。”
江敘拉住趙新桐的手,臉上沒什麽表情:“登門就不必了,我和新桐都不喜歡家裏太喧嘩。至于澄清的事,盡快,貴司以及那位舉報人的離譜程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錢總編忙應了一連串的“是”。
江敘垂頭去看趙新桐低垂的眼睛,柔聲說:“走吧,我們先回家。”
趙新桐似終于被他喚醒,擡頭對上的他的視線。
她在他的目光中不自禁地閃躲了一下,一時又如鲠在喉,但最終只輕輕點了點頭:“好,我先回辦公室拿下包。”
江敘輕笑:“我去電梯等你。”
趙新桐點了點頭,與他并肩出去了。
直到看不見兩人身影,茶水間裏的空氣才終于恢複了流動。
錢總編直起微微躬着送人的腰,背着手轉身,喝道:“都還愣在這幹什麽!事情都做完了?還是你們也找了業內大佬結婚?”
一群人立馬垂頭作鳥獸散。
蔣怡留在了最後,等人都走光了,她才來到錢總編跟前,委屈道:“錢老師,趙新桐把我弄成這樣,就這麽算了嗎?怎麽也該讓她跟我當衆道個歉吧!”
錢總編上下打量她,忽而笑了聲:“小蔣,我說實話,你平時也沒少傳人家的閑話。口舌上的事,公司沒辦法管得面面俱到,就跟你傳閑話公司不管你一樣,小趙請你吃了幾塊蛋糕,你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一個單位裏做事,以和為貴。”
蔣怡心頭立馬燒起怒火,她早知道眼前這位領導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可也沒想到他和稀泥到這種程度。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簡直比窦娥還冤,恨不能到處擊鼓鳴冤,讓所有人都看看,道理究竟在誰手上。
蔣怡迅速回道:“今天的事,又不只有我一個人傳,她只對我動手,說明她就是挑軟柿子捏,故意針對我!錢老師,這個歉她必須給我道,不然以後單位裏別人怎麽看我?”
“可你匿名舉報她的時候,也只舉報了她,不也是故意針對她,拿她當軟柿子捏麽?”錢總編不疾不徐地笑道。
蔣怡面色一白,結巴道:“錢老師,您、您說什麽呢。我、我……我怎麽聽不懂啊?”
錢總編了然地看着她,語氣不鹹不淡:“咱們單位除了你,誰還會舉報趙新桐?你要是也想搞‘誰主張誰舉證’這一套,我可以請信息部的同事分析那封匿名郵件的什麽IP啊、掩碼啊……不愁找不着人。”
蔣怡張口結舌。
錢總編似是好心提點年輕人:“其實你們底下那些事,上面的人心裏都門兒清。可是對老板來說,手下的人就是一顆螺絲釘,就好像他的車、電腦,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換,不會在意一顆螺絲釘是對是錯,只會在意好不好用。若是用一顆螺絲釘,會帶來許多麻煩,甚至麻煩到老板本人,這顆螺絲釘在老板手裏的壽命也就到此為止了,明白嗎?”
蔣怡聽出了錢總編的暗示,慘白着臉,紅着眼圈點了點頭。
錢總編再次上下打量她一圈,忍不住又說:“我記得你跟小趙同一批進來的呀,你們倆年紀也一樣吧,你怎麽工作這麽多年,還沒一點長進,居然還動不動給老板添麻煩。”
這話分明在直指面門,說她這顆螺絲釘不好用了。
蔣怡忙低頭說:“錢老師,我記住您的話了,今後一定好好工作。”
錢總編想了想,嘶了一聲:“你剛剛不是說趙新桐不給你道歉,單位裏其他人不知道會怎麽看你嗎?我這會替你一想,倒也是這個理。”
蔣怡心髒猛地跳高,擡頭看向錢總編,眼中充滿希望。
錢總編無聲一哼,說下去:“咱們公司馬上就會在城西開一個融媒體中心,到時候你就去那邊吧,也省得擔心這邊單位的同事要怎麽看你。晚點我會跟人事說明這個情況。”
蔣怡一愣,心髒又重重墜入低谷。
城西的融媒體中心她當然聽說過,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真正做起來的部門,一切都要從零開始。老員工被調去那裏,無異于發配邊疆,收入福利都大打折扣不說,她的日常生活也會因此嚴重影響。
說是崗位調動,其實不過是擺了現在就主動辭職,或者等受不了新部門那邊的工作再主動辭職,這兩個選擇在她面前。
蔣怡還想求情,可錢總編顯然已經就這麽定好了,轉身往外走去。
“錢老師……錢老師……!”
蔣怡哭着追了幾步,最終被緩緩合上的電梯門擋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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