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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倪苒盯着那孩子把牛奶喝下，用餐巾替他擦了擦唇上的一圈白色的奶沫。

吃飯好像并不需要她操心，柯浩然雖然年紀小，但是吃東西都規規矩矩，哪像她弟弟小時候，皮得不像話，她得捧着個碗在後面攆，邊追邊喂。

早餐的水果很豐富，紅撲撲的樹莓微酸帶甜，她吃了幾個，最後忍不住捂了捂腮幫子，近來後槽牙總是疼，但像她這樣生活拮據的姑娘，這種小毛病通常都是能忍則忍，捱過去就算。

吃完飯陪柯浩然去上小提琴課，司機開車把他們送到機構門口，倪苒剛下車，想要牽着他的手進去，那猴孩子“嗖”的一下，就沖出了她的視線，一頭鑽進大門，消失在走廊裏。

“……”

倪苒再一回頭，司機已經将車開走。

她只能往前走幾步，進了門，迷茫地徘徊半天，站在機構大廳正中央，一臉無措地左顧右盼，這麽多房間，她不知道往哪裏去。

定了定神，她走向前臺，朝坐在那裏的員工求助：

“打擾一下，我想請問，柯浩然的……”

“你是柯浩然的家長嗎？”

前臺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轉過身，一個身穿職業套裙的年輕女孩站在面前，她看着倪苒，眼神有些異樣。

倪苒也自我打量了一下，不怪人家，是她自己穿得過于樸素了，這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還有清湯寡水馬尾辮，在學校的同齡人中還不算什麽，出了社會，多少顯得不修邊幅。

林女士怎麽會選她來扮演“柯太太”，倪苒自己也很納罕，她這樣一個鄉下姑娘，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對方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好，我是這裏的輔導員，我叫許曼青。”

“許老師，你好，我是倪苒。”倪苒笑得很真誠，她喜歡漂亮女孩。

這位許老師可比倪苒更符合要求些吧，她的衣着整潔大方，蜜糖色的卷發打理得精致而慵懶，淡淡的妝容把她的面龐勾勒得很甜蜜，倪苒羨慕地看着她的細高跟，穿得真好看，真優雅。

許曼青心裏則犯着嘀咕，柯家又換人了，這短短的一年裏換了幾任，數都數不過來。

在她負責的幾個孩子裏，柯家的算是最複雜的一個，一開始柯浩然都是自己過來學琴練琴，看上去孤零零的，也怪可憐。教他的老師說他天賦很高，就是家長好像從不上心，她為此打電話給他父親，溝通了幾次，這樣不行。

柯培對此态度很誠懇，問她：“那麽老師，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建議？”

建議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那樣，教育這種事并不是一股腦塞給老師，就可以當甩手掌櫃。柯培還特意來視察了一次，那是許曼青第一次見到他，驚了一下，沒想到他還如此年輕，就有了這麽大的兒子。

說沒動心是假的，長了這樣一張臉，獨身，彬彬有禮，荷爾蒙無所遁形，多少姑娘都不介意上趕子當他兒子的後媽。

正當許曼青浮想聯翩的時候，柯浩然真的有了後媽，人前人後親昵地叫着“媽咪”。許曼青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個，每次接送，事無巨細跟老師溝通打點，照顧得無微不至，模範家長不過如此。

許曼青以為自己沒有了希望，可還沒過多久，模範家長竟換了個人，柯浩然照舊“媽咪媽咪”地叫着，非常适應，許曼青連同整個機構都大跌眼鏡。

之後，後媽團走馬燈似的換了幾輪，這麽戲劇的事情竟然就活生生發生在身邊，八點檔都不敢這麽編。只是最近消停了些，自從上一位“後媽”消失，已經有好多天，都是那孩子自己一個人過來，琴也沒好好拉。正當許曼青準備再找柯先生“溝通溝通”的時候，也就是今天，倪苒來了。

看來柯先生的口味……好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很奇怪，她捉摸不透。

罷了，估計這位也不會呆太久，許曼青隐隐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希望的，只是柯先生怎麽從來沒考慮過她呢？

“我帶你去柯浩然的琴房吧？”許曼青道。

倪苒感激：“好的，麻煩你。”

她被領到琴房門口，沒進去，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柯浩然正在拉琴。一旁胡子花白的老師皺着眉頭，似乎很不滿意。

許曼青也瞄了一眼：“最近他的功課完成得不太好，楊老師反映過，要抓抓緊呢。”

這孩子跑得那麽急，原來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出糗嗎？倪苒釋然。

“好的，我會注意。”

許曼青說：“你不用一直陪，等他下課的時候過來接就可以了，我們十一點半下課。”

倪苒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不過我沒什麽事，就在這兒等等吧。”

許曼青便領着她到休息區的沙發上坐，倒了杯茶。

“其實你……可以去旁邊的商場坐坐，那兒有個咖啡廳，等到了十點商場開業，你就可以開始購物。”

倪苒問：“我的前任都這樣？”

許曼青為“前任”這個詞呆了一下：“哎，是的，柯先生很慷慨。”

倪苒卻沒想過還有這麽好的福利，她的訴求很簡單，做這份工作僅僅是為着謀生罷了，她的學費，生活費，還有未來……她想在滬市紮根，或者，去任何一個像滬市這樣繁華的城市，總之，就是不要回去。

一直等到中午，柯浩然上完課，若無其事地從琴房裏出來。倪苒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沒說什麽，只是輕聲道：“走吧。”

到了晚上的練琴時間，倪苒才發現，柯浩然小提琴課上不好的原因。

他只是粗略地拉了幾遍琴，從懷裏掏出錄音筆，連上了從抽屜裏掏出來的小音響，那音響被他放在喝水的杯子裏，原本還單薄的聲音立刻變成了3D立體循環聲，房間裏響徹着他的練琴錄音。

“柯浩然……”倪苒吃驚地叫他。

當然他不為所動，她是管不着他的，昨天有林女士在，他還能收斂點。這個聰明的壞孩子朝她笑了一下，拿起pad就自己玩起來。

倪苒拿過小音響，翻來覆去找開關，音響從杯子裏拿出來，頓時聲音起起落落，弱了許多，她摁下關機鍵，悠揚的小提琴聲戛然而止。

“好好練琴。”倪苒語氣強硬道。

柯浩然頗不服氣地看她，兩個人僵持着。

“我明明已經拉得很好了。”柯浩然還分外委屈，“我學得很快，我不需要練習，是那個老頭故意找我茬。”

倪苒被他的一番言辭逗樂了。

“你确實拉得很好，不過，如果你真的不需要練習，那老師是怎麽聽出來你沒有好好練琴的？”

小混蛋強詞奪理：“我覺得我沒什麽問題，再怎麽練也是這個樣。”

還好，今天柯培回來得早，樓梯那邊傳來了動靜，柯浩然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立刻重新拿起小提琴，倪苒也把音響塞入口袋裏。

柯培站在門口，往裏面看了一眼，他穿着正裝，領帶有些松散，眼睛裏露着疲态，這疲态是一種要命的慵懶。

他只看了一眼，轉身走開，又上了三樓。

不一會兒安可過來敲敲門：“柯先生讓你過去。”

倪苒與柯浩然對視一眼，拿走了他的音響，諒他也不敢偷懶，她便上樓去找柯培。

柯培的書房門沒關，半敞着，一縷縷白霧萦繞在他桌前，他在吃一碗小馄饨。

倪苒心裏很愧疚，昨晚做的魚片粥想必是不合他胃口，所以今天，直接沒讓她做宵夜，換了別人。這樣一想，她躊躇在門口，一時沒進去。

“進來吧。”柯培道。

倪苒走過去，他又開口：“坐。”

“感覺怎麽樣？”他問，指的是在這裏工作。

倪苒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內容，就是一天三餐，再陪柯浩然坐坐車，連路都不大走幾步，這麽輕松的活，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她點頭：“挺好。”

“孩子聽話嗎？”

“聽話。”

柯培只得到兩個詞語的簡單回答，旁的沒有，感覺不是很滿意，過去通常都是別人來逗他說話，今天怎麽反了過來。他擡起頭。

“臉怎麽了？”柯培定睛一看，頭往這邊湊了湊，想再看仔細點。

“啊？”倪苒捂住一邊臉，她的牙隐隐疼了一天，該不是腫了起來。

“腫得很厲害，牙疼？”他也看了出來。

“是，還好。”

“蛀牙嗎？”柯培道，“張嘴。”

倪苒一呆，捂着腮幫子，她沒有蛀牙，但她怎麽可能在柯先生面前張大嘴，想一想都覺得很失禮。

“沒事，讓我看看。”柯培淡淡地說，仿佛在提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要求，她如果再不張嘴，倒才是失禮了。

柯培站起來，越過辦公桌。

柯培的皮膚真是好，那麽近的距離，連毛孔都看不到。他的眼睛水潤潤的，裏面仿佛藏着星星。離這張臉那麽近，倪苒連耳朵都一起發起燙，想死的心都有。終于，他得出了結論：“牙很好，是智齒吧，你多大了？”

“二……二十。”

這讓柯培頗為意外：“這麽小？”

他質疑起林嘉慧的選擇來。

這姑娘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能給別人帶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