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送到工部的圖紙, 關承酒是看過的,他對宋随意要給自己打一張能走的床這事意見并不大,相反的, 比起擔架, 那床看着更省事點。

他想的是宋随意也就拿來代步, 就像車一樣, 無所謂。

沒想到會在府裏見到這麽魔幻的一幕,還好死不死被人看到了,丢人程度一下上升好幾個度,再考慮到孟見山那張上鎖都關不住的嘴,怕是沒幾天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想到這,他臉都黑了。

宋随意尚不知惹了禍, 只是隐約覺得好像看見院裏多少幾個人。

不怪他視力有問題, 主要是野竹力氣真的很大,跑得也很快, 四周的東西都是快成了一片殘影, 區別只是顏色不同罷了。

床到牆根的時候猛地剎下車, 野竹換了個方向準備再推一次,卻被宋随意阻止了。

他抱着枕頭,一臉遲疑地看着野竹,說:“我剛剛好像看見人了。”

野竹:?

他探頭看了一眼,就見一身黑的王爺黑着一張臉站在門邊, 像索命閻王。

野竹面色一僵,摸到床的手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乖巧地立着, 小聲道:“王爺回來了。”

宋随意扭過頭,果真看見關承酒, 立刻朝他擺手,喊道:“王爺,工部把我的東西送來了。”

關承酒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宋随意根本不想走,伸手戳戳旁邊的野竹,說:“把我推過去。”

野竹面色扭曲了一下,艱難道:“王妃還是下來吧,我怕王爺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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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也要死在這。”宋随意抱緊自己的枕頭,“快點,不然我就生氣了。”

野竹只好認命地推着他過去了。

床緩緩挪到關承酒面前停下,宋随這才注意到跟着他過來的兩人,沈雲霆側過頭去,捂着臉憋笑憋得臉都紅了,愣是一點聲音也沒敢發出來,怕關承酒對他動手。

孟見山眼睛很亮,看着宋随意屁股底下的床滿眼的羨慕:“哇這個好好!哪買的?!”

宋随意得意道:“我自己畫的圖紙,讓工部給我做的,整個大齊就這麽一輛。”

孟見山問道:“賣嗎?”

“你真識貨。”宋随意沖他比了個拇指,“賣不賣你得問王爺,畢竟工部不歸我管。”

沈雲霆:“噗——”

關承酒:“……”

他沉着臉看着宋随意,咬牙道:“下來!像什麽樣?”

“我不,我要這麽回去。”宋随意說着把懷裏的枕頭給他看,“你看,玲嬸給我做的,裏面都是鵝絨,可軟了,我有兩個,分你一個要不要?”

他說完,一只手從關承酒身後伸了過來,在他枕頭上捏了捏。

“是好軟。”孟見山道,“賣嗎?”

關承酒:“……”

他冷着臉轉過頭看向孟見山。

孟見山:?

沈雲霆一把把孟見山薅了回來,勸道:“不想死就閉嘴吧。”

孟見山:?

宋随意見關承酒沒什麽興趣,遺憾地收回枕頭:“不想要就算了,我自己用。”

“心情很好?”關承酒問他。

“好啊。”宋随意笑起來。

他心情是真的很好。

這床他其實也不完全了解構造,只是躺多看多了,就了解個大概,一些細節還是工部給他改的,比他圖紙畫的要好用很多。

“工部還送了我個輪椅呢。”宋随意道,“坐起來可舒服了,以後在府裏我就用那個。”

關承酒看了一眼這床,問道:“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試性能!”宋随意道,“以後再出門,我就不用人擡啦!讓野竹推我就好了,不過王府門口的樓梯有點礙事,能改成斜坡嗎?”

關承酒幾乎是從牙裏擠出字來:“想都別想。”

宋随意遺憾道:“好吧,那我只改西苑的,晚點讓野竹去找人來弄。”他說着把枕頭放好,往床上一躺,拉過毯子把自己蓋嚴實了,然後看向野竹,“我們回去吧,我晚上想吃鐵鍋炖大鵝。”

野竹朝關承酒他們行了禮,上手慢慢推着床往西苑的方向走,說:“您想想就好,王大人說了,不讓您吃太油膩的東西。”

“可是鐵鍋炖大鵝一點也不油膩啊。”宋随意道,“你讓廚房少放點油。”

野竹依舊拒絕:“不可以。”

“唉你到底是誰的人為什麽幫王大人不幫我……”

兩人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沈雲霆走到關承酒身旁,看了那個方向一眼,說:“王府比以前熱鬧了。”

“吵鬧。”關承酒糾正他。

沈雲霆笑了笑:“王爺接受王妃了?”

關承酒沒說話。

孟見山聞言探頭過來,問道:“你在說啥?”

沈雲霆懶得理他,跟關承酒一塊去了東苑。

他們這趟要說的事多且雜,孟見山聽了一半就睡着了,等醒時天色已經黑了,他問道:“吃飯了嗎?”

關承酒動作一頓,輕輕皺了皺眉。

孟見山又道:“人是鐵飯是鋼。”

關承酒看着手中的公文,依舊沒說話。

剛剛有一瞬,他想到了宋随意。

如果是宋随意在這,大概也會跟孟見山說一樣的話。

“王爺?”孟見山叫了他一聲。

關承酒冷冷看他:“需不需要我親自去把鎏醉樓的廚子給你請來?”

孟見山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就麻煩王爺了。”

旁邊的沈雲霆一臉慘不忍睹,問他:“你第一次來王府?想吃東西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

孟見山猶豫了一下:“可是我想吃鐵鍋炖大鵝。”

沈雲霆:“……”

關承酒:“……”

孟見山又道:“我能去王妃那吃嗎?”

關承酒:“……”

沈雲霆深深看了他一眼,說:“朋友妻,不可戲,你也不怕王爺不開心。”

關承酒淡淡看了他一眼,說:“要是讓王慈知道了……”

孟見山一聽急了,舉手發誓:“我對王妃絕沒有半分別的心思!對王大人的真心日月可鑒!我真的只是想吃鐵鍋炖大鵝!”

沈雲霆:“……”

兩敗俱傷。

最後當然是沒有鐵鍋炖大鵝,連肉都沒有。

孟見山看着眼前的菜,臉都皺成一團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得罪王爺了,但是不知道原因。

宋随意也沒能吃上,廚房說鍋不夠大炖不了,等他病好了一定去買一口。

他沒想到還能有這個借口,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只能乖乖吃那些淡得好像根本沒放鹽的菜。

這事很快傳到東苑,孟見山用一種很微妙的震驚地看着關承酒:“原來王爺是想陪王妃!真貼心!”

關承酒:“……”

他真是一聽到孟見山說話就頭疼,偏偏這人還不自知。

于是他只好目光轉向說這事的馮桂安:“你什麽時候管到西苑去了?”

雖然馮桂安說是大總管,也的确有管西苑的權限,但那邊素來是交給王府的管家的。

馮桂安苦了臉:“這……王妃吃完就到花園乘涼去了。”

關承酒皺眉:“再說廢話,吃一個月素。”

馮桂安聞言也不拖拉了,連忙解釋道:“坐着輪椅去的,野竹推着,只是禦花園東邊的路壞了,還沒來得及修,就摔了。”

關承酒眉頭皺得更緊了,剛想說什麽,孟見山就道:“那去找王大人來啊!”

“找了。”馮桂安道,“王大人還沒來,但是王妃說沒事,非要去弄那椅子,結果讓椅子夾了手。”

關承酒:“……然後呢?”

“然後現在在花園裏挖坑,說要把那椅子埋了……”

馮桂安說完,自己都覺得荒唐得緊,但一想這是王妃做的,又覺得好像也挺正常的。

關承酒不爽道:“你們就放他胡鬧?”

“王爺,王妃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根本不聽勸吶。”馮桂安解釋道,“他就聽王爺的話,管家實在沒法,這才尋來了。”

關承酒這回是真頭疼了,給氣的。

“過去看看。”他放下筷子,起身去了花園。

宋随意還揮着鏟子在挖地,他力氣小又沒什麽經驗,手上還纏着繃帶,挖得極慢,挖了半天就挖出來一個淺淺的小坑,別說埋椅子,埋兩本書都夠嗆。

野竹蹲在一旁勸他:“要不還是我來挖吧,我經常挖,有經驗。”

宋随意不解:“你挖這個幹嘛?”

“埋人啊。”野竹解釋到,“多深我都能挖,而且很快。”

“但是這樣我就不能報仇了。”宋随意道,“這事我得親手幹。”

野竹道:“那您可以填土。”

“說不定我那時候又不想埋了呢。”宋随意道,“趁我還在氣頭上,多挖點。”

“不想埋就不埋啊。”野竹崩潰道,“您別折騰自己了,這要再着涼又得躺好幾天了!”

“也不差這兩天。”宋随意吭哧吭哧又下了幾鏟子,終于有些累了,把鏟子扔到一邊蹲下,開始休息。

野竹見狀拎起鏟子就跑,正好關承酒從東苑過來,差點撞上,好在他反應快及時剎車,最後往關承酒跟前一跪,叫了聲“王爺”。

他這沖過來跪下來的架勢看得關承酒直皺眉:“又出什麽事了?”

“沒啊。”野竹懵道,“我拿走鏟子,怕王妃追過來拿。”

關承酒:“……”

他越過野竹直接往宋随意的方向過去,就見他大概是蹲得不舒服,已經轉移到廊下坐着了。

“宋随意。”關承酒走過去,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他,“你又在玩什麽?”

“沒什麽啊,出氣。”宋随意道。

關承酒蹙眉:“你覺得我會信?”

“管家就信。”宋随意道。

關承酒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宋随意低着頭看自己的手,沒搭腔,倒是孟見山,熱情道:“王妃要拆哪個?我幫你啊?”

“謝謝,不用了。”宋随意拒絕道,“孟大人的才能應該發揮在更大的舞臺。”

孟見山一聽嘴都咧開了,還想說話,被沈雲霆捂住嘴拖走了。

關承酒這才在宋随意身旁坐下,朝他伸出手:“我看看。”

“嗯?”

“手。”關承酒道,“不是受傷了?”

“啊……也沒有很傷,就是不小心夾了一下。”宋随意把手遞過去。

府裏也是有大夫的,給宋随意好好包紮過了,關承酒便沒拆繃帶,只是借着光看了一眼,就見上頭帶着一點血跡,顯然不像宋随意說那麽輕。

關承酒眉頭立時擰了起來:“下次再有這種事,讓別人……宋随意!”他這邊在說話,一擡眼就看見宋随意在發呆,不由得有些惱火,“你在走什麽神?剛剛就是這麽受傷的?”

“對啊。”宋随意回過神,朝關承酒笑了笑,“王爺生氣做什麽。”

關承酒沉着臉沒說話。

宋随意有些反常了。

但他這幾天都跟自己呆在一起,總不能是回府這麽一會忽然出了什麽事,那原因大概就一個。

他問道:“因為早上的事?”

“嗯?”宋随意愣了愣。

“你上回也是這樣。”關承酒道。

“那還是不一樣的。”宋随意收回手,揣進披風裏,看着一片夜色陷入沉默。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瞎折騰,但不折騰不行,只要一閑下來,他腦子裏就會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侵占,偏偏他又理不出一個頭緒,只能給自己找點事幹。

雖然之前的讀檔已經過去很久,但畢竟是挺深刻的回憶,真的想去回憶也不是毫無頭緒。

于是越想,越覺得關承酒夢見的一切和他有關。

越是有關,就越是難受。

過程難受,結局也沒多好。

畢竟真的好的話,他又怎麽會在這裏。

“宋随意。”關承酒喚了他一聲。

“嗯?”

關承酒道:“你可以跟我說。”

“說什麽?”宋随意笑了笑,“我不是王爺的心上人。”

“我知道。”關承酒道,“但你是我的王妃。”

“是啊,我是你的王妃。”宋随意目光游離向一旁,聲音帶了些酸澀,“有些話,得在對的時候說才行,你現在想起來了有什麽用呢。”

關承酒:“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我好孤獨,沒人懂。”宋随意嘆了口氣,往關承酒的方向靠了靠,給他指天上那輪小得好像快消失的月亮,“我呢,就是那個月亮,王爺呢,是太陽,其他人呢,是星星,星星覺得月亮是異類,太陽也覺得月亮是異類,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月亮跟太陽也是星星。”

關承酒皺起眉:“宋随意……”

“我知道,我瘋了。”宋随意低着頭,小聲道。

“我以前的确不喜你,但從未那麽想過。”關承酒道。

宋随意聞言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他不是沒跟關承酒坦白過自己的事,只是那時彼此都當一個玩笑說起來,不過他也能從關承酒的言語中窺見其态度一二。

雖然在面對心上人的事關承酒有點戀愛腦,但他其實并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他不想把這些東西說出來換他一個看神經病的眼神。

“宋随意……”

“我只是有些累了。”宋随意道,“王爺能借我靠會嗎?”

他說着,也不理關承酒的回答,徑自靠了過去。

以前他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想這樣靠着關承酒,要是能從他那讨到一個擁抱那就更好了。

然而關承酒從來不抱他,就連跟他接近都很克制,有段時間他不太懂,但後來漸漸明白了,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原因——他是他的王妃。

這句話真的很萬能。

現在的關承酒對他好,是因為他是他的王妃,所以他便成了關承酒的責任。

以前的關承酒疏遠他,是因為他是他的王妃,所以他便成了關承酒的軟肋。

想要讨好關承酒的人,只要讨好他就可以了,想要傷害關承酒的人,只要用他來牽制關承酒就可以了。

那時候的關承酒固執地認為跟他保持距離是一種保護,他們因為這件事吵過很多次,有一度鬧到兩人誰也不跟誰說話,好像兩個陌生人,最後以關承酒受傷他服軟收尾。

他拗不過關承酒。

但事實證明關承酒的确是對的,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

他跟關承酒的傳言才在京中流傳,杜熙就盯上他了,如果他們比現在更親密,那他會遇到更多危險。

“當你的王妃可真慘。”宋随意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小聲道,“好事沒我份,壞事全沾邊。”

“怨我?”

“嗯。”宋随意側過頭,将額抵在他肩上,“王爺再跟我說說你的心上人吧。”

“不說。”關承酒直接拒絕了,“受傷了就回去好好躺着,你不是最愛……”

他說着忽然息了聲,宋随意疑惑道:“最愛什麽?”

“沒什麽,你想聽什麽?”

宋随意想了想,說:“想聽聽王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想什麽。”

關承酒默了片刻。

“說啊。”宋随意催他,“就比如你上回說的……呃……采花?是什麽花?漂亮嗎?”

關承酒皺了皺眉:“不知道。”

宋随意:?

“他是在花園裏摘的,那裏都是母後喜歡的花,我讓人從禦花園移栽過來的。”關承酒解釋道,“反正是紅的。”

宋随意:“……”

關承酒又道:“說實話,我當時沒什麽想法,花離了土,沒幾天就枯了,還得打掃。”

宋随意:“……”

關承酒:“但是他看上去很開心,所以我也很開心。”

宋随意已經不想聽了。

其實他已經不記得這事了,但如果是自己幹的事,他多少是能猜到當時的想法的,只是……只是他沒想到關承酒的心路歷程這麽一言難盡。

關承酒到底是怎麽從這個夢裏品出浪漫跟甜蜜來的。

關承酒說得對——

他到底看是這個人哪啊?

宋随意幽怨道:“他摘花就是想哄你開心,你居然這麽想,你這話要是讓你心上人知道,他肯定恨死你了。”

關承酒聞言勾了勾唇,說:“誰說我不開心?他……他很好看。”

宋随意一愣。

“重要的不是做什麽,而是他在做什麽。”關承酒道,“我心悅他,所以他做什麽,在我看來,都好。”

宋随意心上一熱。

關承酒繼續道:“母後是個很風雅的人,皇兄随了他,很會哄妃嫔開心,但我不是,母後說我很無趣。”

“可我記得你會許多東西。”宋随意道,“你以前在京中……”

“都是母後教的,附庸風雅罷了。”關承酒道,“所以我只能哄他,說那些花很美。”

宋随意默然。

他深深看了關承酒一眼:“我之前覺得我挺了解你的,今天才發現,我對你的認識真是太膚淺了。”

關承酒不解。

宋随意呵呵。

他其實對關承酒也是有濾鏡的。

在之前,他對關承酒的印象都很負面,最多的就是恐怖,直到後來窺見他的柔情,原先那些不好的印象便也跟着一點點扭轉,變得正面起來。

站在敵人的角度看,關承酒的确很恐怖,但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他所有的恐怖又都變得很可靠。

這種濾鏡到直到現在依然在,然後被這人親手打碎了。

他!塌!房!了!

宋随意緩緩坐直,說:“我本來覺得,我跟王爺說不定真是前世的情人,正所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現在我覺得我可能是産生錯覺了。”

關承酒:“……”

“王爺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跟孟大人一起玩到現在還沒絕交,甚至關系好像還不錯。”

關承酒:“……”

“有個詞叫物以類聚。”

關承酒:“……”

“沈大人認識你們真的好慘。”

宋随意說完,站起身氣呼呼走了。

走了幾步,又走回來,踢了他一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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