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親吻
第42章 親吻
天光漸明, 曾被紅蝶肆虐過的南鳶城還沒從災難中緩過神來,便被迫陷入了一片歡慶氛圍中。
尤其是城主府,還沉浸在紅色的陰霾裏。
一小厮一邊挂新織的紅綢子, 一邊不滿地碎碎念,“紅的!”像極了飛舞的紅蝶。
圓髻的貌美丫鬟正在打紅絡子,細眉緊緊皺着, 十指像被毒蠍紮了一樣,沾在紅線上翻飛。
“都打起精神來!這可是城主大人的大喜日子!”一人不滿地大喊, 看服飾,應當是城主府管事一類。
滿城人的不滿随着這一句幾乎要傾洩而出。
紅蝶來時,城主根本護不住城民, 全是依靠隕落的金臺仙的庇佑,才勉強逃過一劫,現在南鳶城的喪事還沒辦完,故去的親人還沒入土, 便全都給城主的大婚讓了路,更別說城主府花出去流水般的金子銀子。
喜事,有何可喜?!
聞知今掐訣, 換上了扶樓賠給他的純黑衣袍,衣袍之內是扶樓的魔修标識,聞知今隔着布料,指尖輕輕摸了摸那張薄薄的閃着光的标識, 然後握住身邊巨大的鐵劍便往水牢外走。
水牢外面早已被一層泛着血光的殼子罩住了。
上面翻湧出無數血色光影,然後慢慢定格成一副畫面。
謝歸儀穿着血紅的嫁衣, 此刻眉目含春, 笑意盈盈,他立于城西弄玉築的正中央, 手裏握着半塊古樸的碧綠牌子。
幾乎整個南鳶的城民都盛裝出席,分列在城西弄玉築前街道的兩側,城民手腕上都系着一根手指粗的紅線。
看不到盡頭的紅線連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城西弄玉築一直延伸到城東的城主府。
如同獻祭一般的場面,立于高處的謝歸儀此刻眼裏閃着光,紅衣如同紅蝶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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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知今皺了皺眉,伸手想破開泛着血光的結界,卻差點被結界一瞬間彈出的尖銳紅刺戳破手指。
聞知今身上的漆黑魔氣大盛,蠻橫地把紅刺壓了回去。
痛苦的哭嚎聲在紅刺被壓回去的那一刻就響起,尖銳的哭泣聲幾乎吵得人頭暈目眩。
這層殼子竟然是……謝歸儀血祭了不知多少南鳶城民設下的結界。
扶樓留在聞知今身上的魔氣此刻絲絲縷縷地冒出來,然後停在了聞知今的耳畔處,擋住了那些喊叫聲。
聞知今退了一步,魔氣也跟着退了一步,尖銳的紅刺才得以恢複原狀,哭泣聲漸消。
結界上畫面翻轉,同樣一身紅衣的墨将軍從城主府而起,直朝謝歸儀而去。
城主府的儀仗隊開始沿街道飄灑金箔,南鳶城民臉上這才出現了一點笑容,紛紛伸手接。
儀式盛大,可以說是傾全城之力,是真正以城為聘的婚典。
處處體現着城主的愛重之情。
聞知今點了點耳邊的漆黑魔氣,從那位紅衣墨将軍身上卻找不到一絲半點魔尊的痕跡。
這樣的婚典,要是扶樓,肯定會嫌降低了萬魔宮的身份,天上灑的一定不是薄薄的金箔,而是千金難求的凝冰珠。
謝歸儀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朝墨将軍招了招手。
墨将軍便咻的一下離開了儀仗隊,轉眼間就到了謝歸儀面前。
謝歸儀晃了晃手裏的半塊碧綠牌子,眼神如粘膩的蜜糖,睫毛一翻,絲絲縷縷的蜜糖就黏在了墨将軍身上,“城主大人說婚典之後,南鳶城就是歸玉的,可還算數?”
墨将軍一張刀削斧鑿的剛硬面龐,此刻也軟化了,他遏制不住地點頭,“自然。”
然後變故陡生。
整個南鳶城幾乎都能聽到威嚴的聲音,卻不知從何而來。
兀的金光突現,南鳶城民立刻反應過來,齊刷刷下跪,語氣感激又熱切。
“金臺仙!”
“金臺仙出現了!”
威嚴悠遠的聲音響徹整個南鳶城,“南鳶城民們,聽吾號令——!”
“解開手腕上的紅繩,取消荒唐的婚典!你們面前的這位城主夫人便是紅蝶災禍的源頭。”
話音一落,南鳶城民便如滴了水的油鍋一般,嘭的炸了。
“真的嗎?!”
“這可是金臺仙說的!你可別忘了是金臺仙救了我們!”
“城主這是娶了個禍害啊!”
“婚典之後,南鳶城便是他的了!”
“還愣着做什麽?!扯掉手腕上的紅繩啊!這金箔我也不要了!誰知道是什麽招妖物的東西!”
此刻輿論反轉,南鳶城民的言論如刀全朝謝歸儀身上紮去。
大半南鳶城民都開始解紅線,金箔如垃圾般被扔了一地,街道上的紅綢也被扯得亂七八糟,甚至還有南鳶城民不知掏出菜葉往謝歸儀身上扔。
萬人矚目到人人喊打只是一瞬間。
謝歸儀牙咬得死緊,墨将軍為他擋下了污髒的菜葉,結果被群情激憤的南鳶城民砸得更狠。
“南鳶城不歡迎這種毒物!”
“城主還護着他,城主已經被蠱惑了!”
“滾出南鳶城!!!”
謝歸儀摁住那個原本有紅蝶圖案的肩膀,那裏此刻肌肉微微蠕動,傳來一陣一陣的抽痛,紅蝶圖案重新浮現,謝歸儀目光狠戾。
金光咒。
什麽金臺仙,全是假的!
聞知今彎了彎眼,手臂上的紅蝶圖案緩緩淡去。
在謝歸儀志得意滿,以為用扶樓激他的計謀大獲全勝時,聞知今便抓住了扶樓留下的魔氣,拼盡全力凝成了金光咒打入了謝歸儀體內。
謝歸儀利用墨城主的威嚴,把紅蝶之禍嫁禍于他,那他便用屹立于所有人之上的金臺仙,将謝歸儀的罪名坐實。
“你以為你贏了嗎?”謝歸儀無聲道。
聞知今靜靜立在結界邊,垂眸看他。
見聞知今這副溫雅仙人模樣,謝歸儀怒上心頭,狠狠咬牙,他忙不疊抓住了墨将軍,“你可信我?”
墨将軍臉色鐵青,啪的一聲,一張菜葉子打到了他和謝歸儀的臉上。
“城主!別被毒物蠱惑了!”
謝歸儀伸手,似乎想弄死那個不長眼的南鳶城民。
可惜……
墨将軍一把摁住了謝歸儀想要掐訣的手,語氣沉沉,“你要做什麽?”
謝歸儀心髒一沉,對上了墨将軍漆黑的眼瞳。
“你想殺人。”墨将軍的眼睛明明白白這樣說道。
謝歸儀在墨将軍面前一直都是悲憫衆人的正道仙人的姿态。
故而,墨将軍從不相信謝歸儀是紅蝶之禍的始作俑者。
可現在事實就在眼前。
他要再晚一秒,那名無辜的南鳶城民就已死于謝歸儀手下。
聞知今彎了彎眼。
激将法。
還給你。
“我是因為……他對你不敬。”謝歸儀臉色一變,眼神變得委屈,“今日是婚典。”
在自己的婚典上被人如此羞辱,是人都有三分氣性。
謝歸儀再接再厲,姿态放得很低,“婚典可以繼續嗎?”
墨将軍想起謝歸儀的救命之恩和平日作風,心裏不忍。
謝歸儀攀住墨将軍結實的臂,目光盈盈,“你看。”
墨将軍依言望去。
天空中金光漸漸消散。
“金臺仙是假的。”謝歸儀不動聲色摁住肩膀的紅蝶圖案和埋在血肉之中漸漸失效的金光咒,語氣迫切。
“婚典可以繼續嗎?”謝歸儀又重複了一遍,“你曾答應過我的。”
聞知今注意到謝歸儀手裏緊緊捏着的那半塊碧綠牌子。
只有一半。
聞知今兀的想到,謝歸儀迫切的要繼續婚典,是想實現墨将軍的諾言,成為南鳶城的新城主。
動用城主的權利獻祭所有手腕上綁着紅線的南鳶城民,去得到金臺仙的另半塊碧綠牌子。
金光的确消散了。
墨将軍皺了皺眉,此刻仔細一想,婚典出現的金光與紅蝶處的的确有細微差別。
可南鳶城民群情激憤,一時之間無法安撫。
“歸玉不介意。”謝歸儀急忙道,肩膀處的紅蝶圖案已經開始反噬了,灼得皮肉生疼。
“好。”墨将軍不懂歸玉為何如此偏執,但他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謝歸儀穿着紅衣,如翩飛的蝶,歡慶婚典的小厮早已走光,謝歸儀自顧自按照凡界婚典儀式道。
“一拜天地——”
來不及了。
聞知今握住了鐵劍,魔氣瘋狂躁動,蹭在聞知今的指尖上,差一點又在鐵劍的劍鋒上劃開一個血口。
“二拜高堂——”
扶樓還在墨将軍身上。
聞知今兀的擡眼,摁住了手腕上花形魔印。
“三——”
一只白瘦修長的手摁住了謝歸儀,謝歸儀覺得肩膀幾乎要被捏碎。
“墨将軍別後悔。”聞知今微微一笑,“放棄南鳶城,選擇謝歸儀。”
“你選過了一次了。”聞知今語氣平靜,眸光投向雖然群情激憤但尚且鮮活的南鳶城民道,“這裏都是假的,你再選一次吧。”
假的。
墨将軍像是知道了什麽般,身體一顫。
謝歸儀動彈不得,那漆黑魔氣束縛得他生疼。
“紅蝶圖案不在我身上。”聞知今道,一節白皙無暇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你猜在誰身上?”
墨将軍目光灰敗,再擡眼時,一向冷硬強勢的臉上挂着兩顆淚,一瞬就消失了,只留下兩行淚痕。
“我選南鳶。”
南鳶城民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南鳶城主,因為曾經為了謝歸儀放棄過自己的城民,而百年都無法釋懷,甚至寧願失去性命,在百刃之事中深陷幻境不願醒來,連扶樓的魔氣都不得寸進。
墨将軍的遺憾不是未和謝歸儀成婚,而是放棄了南鳶城民。
這才是真相。
話音一落,聞知今就伸手抓住了“墨将軍”。
漆黑魔氣輕輕一拉,聞知今手腕上被扶樓摁下的花形魔印開始發燙,扶樓身形漸漸顯現出來。
聞知今語氣如往日般溫和,細聽之下卻有一絲委屈,“尊主剛剛和別人拜天地了。”
扶樓皺眉,握住了聞知今的手,“你很傷心嗎?”
“嗯。”聞知今語氣輕輕,得寸進尺,“要哄。”
柔軟的觸感從唇上傳來,聞知今瞳孔兀的放大。
冰冷的,是屬于魔尊的冷硬,卻意外軟得讓人心尖發燙。
聞知今兀的閉眼。
眼角滑下一滴淚來。
反正是百年前,此時的扶樓還不認識聞知今,他也不會記得……
“我知道你的名字。”扶樓道,“聞知今。”
聞知今錯愕擡眼。
扶樓勉強學着聞知今的樣子,笑了笑,但失敗了,他拉下唇角,語氣認真卻又像哄人,“別哭了。”
帶我出幽閉山洞,讓我重見天日的第一個人。
聞知今怔住,扶樓又湊過來吻了他一下。
“我哄你。”
聞知今的眼淚落在扶樓唇間,然後又被輕柔的吻去,這次換扶樓怔在原地,聞知今彎眼,笑了一下。
……原來百年前,他們就于高臺,交換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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