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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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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待了一日便要走,這回駱一峰沒來送他們,途中經過藥仙谷,李重山便打算去看看公生奇。
藥仙谷本來不叫這個名,只是一個無名山谷,這名字是公生奇住進去之後才叫響的。公生奇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雖然人人都知道他住在哪兒,但敢去打擾他的人卻沒幾個,且藥仙谷內迷障重重,一不小心被什麽毒花針草刺到就是倒黴了。
不過李重山并不是很怕,他早就來過不止一回。
二人牽着馬在谷口伫足,李重山再三告誡她:“待會兒你就跟在我後頭,不要亂走。”
柳春亭點點頭,朝裏頭張望着,一臉雀躍,像是來游山玩水來了。
李重山拿劍撥開谷口處的叢生的雜草,一手攥着缰繩,小心邁步,時不時回頭看一看柳春亭。
二人走過一段昏暗的山間狹道,一直緊密挨擠的山勢終于錯開,光線也明亮了許多,一條溪流穿拂而來,溪流兩邊是一片片散布的花叢,清風裏夾着一股香氣,再遠處若影若現的有三棟茅屋。
柳春亭忍不住贊嘆:“倒真是個好地方。”
李重山卻無心欣賞,只叮囑說:“溪水兩旁的花草不要碰。”
柳春亭應了一聲,又拍了拍有些不安馬兒。
二人繼續往裏走。
李重山低着頭,仔細分辨着腳下的路徑,柳春亭則緊跟着他,她也嘗試記記路,她發現隔幾步就會擺着幾塊碎石頭。
他們跨過溪流走到另一側時,柳春亭的馬忽然一腳踏進了溪水裏,許是溪水太涼,馬昂頭嘶鳴一聲猛地掙紮起來,柳春亭猝不及防,缰繩從手中滑落,她連忙去抓,卻沒來得及,馬調頭朝最近一片花叢中跑去,柳春亭一時情急,也跟着跑進去。
“別去!”李重山喊。
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悶響,馬兒已經倒在了花叢深處。
柳春亭連忙停下,她一只腳已經踏進花叢中,這花長得快到她膝蓋,花瓣有四片,俱為白色,隋圓狀,頂端細尖,這花樣子平平,只有一點不尋常,就是這個花瓣看上去不像一般花瓣那般柔軟,邊角卻是越看越鋒利。
“這花有毒?”柳春亭問,“毒得死人嗎?”
“不要胡說。”李重山語氣鎮定。
“那就好。”柳春亭看着前頭倒下的馬匹本來心裏還有些沒底,可聽着李重山這麽說就放下心來。
李重山正朝她走來,他的表情可不如他的語氣鎮定,幸好柳春亭背對着他看不到。
“左腳先朝後挪三寸。”李重山在她身後說,“右腳朝左挪五寸,腳不要擡起來,從左邊的空隙裏退出來。”
柳春亭按着他說的慢慢把陷進花叢的那只腳拖了出來。
“馬怎麽辦?”她問。
“先讓它在裏頭躺着,等會兒進去叫公生奇想辦法。”李重山看着她,“你可有什麽不适?”
柳春亭搖搖頭,好奇道:“這些野花到底有什麽古怪?”
李重山說:“這些并不是野花,是公生奇做的藥杆,你沒發現它們都是一般齊的嗎?”
柳春亭連忙去看,果然這些“花叢”都是一般大小高矮。
“這些花瓣是什麽做的?”她又問,想傾身去看,李重山卻把她拉住了。
他道:“別離太近,這花瓣是藥丸捏的。”
柳春亭啧啧稱奇:“手藝這麽好,怎麽不去捏泥人。”
李重山被她逗得笑起來,他想了想說:“他更喜歡縫人皮。”
柳春亭朝前頭看了一眼,苦着臉道:“我不想再走了。”
李重山笑道:“那可不行。”
他重又牽起馬,讓柳春亭牽着他的衣袖跟在後頭。
倆人總算走過花叢,來到了茅屋跟前。
李重山走過去敲門,一個穿着青色布衫的小童開了門,他臉胖頭圓,長得寬壯,不過個子卻還沒到李重山的腰。
“李師伯?你怎麽來了?”小童嘴上親熱,臉上卻并不是十分高興的樣子。
柳春亭聽得直搖頭,這一路走來李重山的輩份真是越來越大。
“綠牙,你師父呢?”李重山問。
“師父在屋子裏呢!”綠牙答,接着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突然大喊起來:“師父!李師伯來了!”
柳春亭被他的嗓兒門吓了一跳,她捂着耳朵,看着這個懶散的小童喊完這一嗓子就打着哈欠說:“我要去睡覺了,李師伯你去找我師父吧。”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這邊門一關,右側隔了不遠的茅屋就傳來聲音。
公生奇也是拉開嗓門喊:“重山你自己過來,門是開的!”
這樣的待客之道,柳春亭是見所未見,李重山習以為常,他還道:“公生奇怕冷,現下肯定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沒起來呢。”
等他們推門進去,柳春亭一看,公生奇果然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不過沒有躺,而是很出息地,坐在了床上。
公生奇看見李重山先是一喜,可等看清他身後跟着的人時,又是一驚。
他怎麽帶着這麽個惡煞兇神來找他了!
他把被子裹得更緊,只甕聲甕氣地說:“重山,能不能幫我升個火?”
李重山坐都來不及坐,應道:“好,我出去撿點柴。”
看他這駕輕就熟的模樣,想來不是第一次幫這個忙了,柳春亭忙道:“我也去。”
李重山看看公生奇,點頭說好。
李重山帶她繞到屋後,這裏已經放着不少砍好的木柴,李重山卻皺起眉毛說:“這還是我去年給他砍來的,我叫他拿塊油布遮住,他就這麽光禿禿的放着,不知道被雨泡爛了沒有?”
柳春亭聽得直笑:“你對他未免太照顧了。”
李重山道:“不照顧他他就要被凍死了,他手無縛雞之力,這裏又偏僻,綠牙也太小……”
“為何不請仆人?”柳春亭問。
“他不喜人多。”
他彎腰在柴堆裏翻找了一番,總算撿了一些看起來能燒的,幹脆全抱進了屋。公生奇就坐在床上,看着他把火生起來,又因為這茅屋漏風,又央他去找了些布塊釘在風口上。
“再把我這門修修。”公生奇喊。
李重山雖看着無奈,但無所不應,脾氣極好。
柳春亭坐在火盆旁邊對着床上發號施令的公生奇微微一笑。
公生奇神色冷淡。
等李重山終于忙完,柳春亭拉着他坐下,屋子裏只有一個凳子,她就只得站在他身旁。
李重山注意到便又站起來說:“你坐吧,我去綠牙屋子裏再搬一個凳子過來。”
柳春亭擺手道:“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
李重山不肯,柳春亭拗不過他,幹脆自己跑去搬了。
她一走,公生奇就問:“你怎麽跟她一路了?”
李重山便把前因後果簡略地說了一遍。
公生奇聽完卻嘆:“你就是心軟。”
李重山道:“也不光是心軟,我如今在教她劍法,她确實比春橋有天賦……”他神色複雜。
公生奇不做聲。
李重山又道:“而且她現在已經變了許多,再不似過去了。”
公生奇心道,不過是裝乖。
他剛才在一旁看了半天,這兇神對李重山言聽計從,他也對她頗多容忍。不說他對李重山的了解,只看二人的相處,他都能看出一絲怪異來。
他問道:“那你現在認了她做徒弟?”
李重山點頭,後又搖頭。
“什麽意思?不做徒弟你為何教她功夫?”公生奇着急了。
李重山道:“她一直耿耿于懷當初我收了春橋沒有收她,許多事也因此而起。”
公生奇挪坐到床沿急道:“你別顧左右而言他,若是真心愛才,就該堂堂正正收她為徒,做她恩師,授業解惑,如今這樣稀裏糊塗的讓她跟在你身邊,你是怎麽想的?”
李重山望着炭盆裏燒得漸旺的火堆,低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公生奇傻了眼,沒想到李重山居然有一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正要開口,柳春亭恰巧推門進來了。
李重山擡頭看去,她手裏端着凳子,對他一笑,卻是極其無害天真的模樣。
公生奇又看了眼李重山,心道不妙。
柳春亭把椅子放到李重山身邊,坐下時倆人衣袖都快挨在了一起。
還是李重山注意到公生奇的眼神,有些不自在,這才不着痕跡地往邊上讓了讓。
柳春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公生奇。
公生奇咳嗽一聲,裝作烤火,低頭避過了她的眼神。
柳春亭心裏冷笑。
剛才在屋外她聽見了公生奇的話,這人果然對她意見不小,還想說動李重山,真是多管閑事。可李重山顯然把他看得極重,她不好當面和他鬧翻,只得忍耐下來。
柳春亭又朝李重山看一眼,暗紅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擡頭看過來,她又迅速地垂下眼。
她知道怎麽讓他難受,也知道怎麽讓他開心。
她現在想讓他難受一會兒,因為他剛才也讓她難受了一會兒,她是個瑕疵必報的人,他早就知道的。
公生奇邊烤着火,邊偷偷注意着底下二人的動靜。
他見李重山有些愁苦似地望着柳春亭欲言又止,心裏是又驚又氣,當然是驚大于氣的,只覺得這事兒十分沒道理,十分胡扯。
不行,他需得好好跟他談一談!
“今晚你們不如就在這裏休息吧。”公生奇突然開口道,“重山你就跟我一起,柳姑娘可去隔壁屋子裏休息。”
柳春亭笑道:“不知綠牙睡相好不好。”
李重山道:“亂說,綠牙雖小,總歸男女有別,怎麽能讓你去和他住?”
他說着看向公生奇,臉上隐有不滿。
“綠牙才十歲。”公生奇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他看綠牙就是個小娃兒,不知道李重山是在別什麽。
李重山不理,又問道:“你不是還有一間空屋子?”
公生奇點頭:“有是有,可那屋子從未住過人,裏頭什麽都沒有。”
李重山起身道:“我去想辦法。”
柳春亭坐着沒動。
李重山走到門口又回頭道:“你跟我一道去看看,總是你要住一晚的地方。”
柳春亭低着頭道:“我一晚不睡也沒什麽。”
李重山看着她不說話,人看上去像是迷糊了一般,他用手撐着門,冷風呼呼地往裏灌,吹得火光動搖,公生奇瑟瑟發抖。
霎時間,屋子裏靜得只聽得見木柴燒的噼啪作響。
柳春亭這才慢騰騰地站起來,出去之前,她對着公生奇一笑,盡是得意嘲諷。
只把公生奇氣得把被子一裹,又躺回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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