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父親

父親

要不是記着眼前之人是自己父親,蕭嘉言差點忍不住張嘴罵回去。

什麽叫不要追究?他差點死在右相府就得這人一句不要追究?

前世他也沒發現這人臉這麽大啊!

父親,呵——

蕭嘉言眼神複雜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很涼,讓人觸及便覺得心驚,他問,“敢問父親是為什麽?”

蕭嘉言從來都知道他父親從來沒把他當一回事,他也知道他父親喜歡的不是他母親,可是他有錯嗎?

他沒有錯!

可沒錯的他卻是在母親的期待和父親的厭惡中降生的。

更可笑的是前世他被貶為奴之前,即便被蕭承安百般對待,也從未懷疑蕭承安對他的期待。

他的母親是洛國這一代唯一的公主,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大洛最尊貴的嫡公主。

古靈精怪中帶着古板,從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遇上了儒雅随和的新科榜眼,新科榜眼對小公主一見鐘情,展開了強烈追勢,沒有經歷過情愛的小公主很快就陷入了愛河。

任誰面對一個把你捧上天的人都很難不動心,在小公主的強烈堅持下,沒有任何家室的榜眼成了驸馬,兩人的婚禮可謂是規制內最高級別,皇室所有人都出席了小公主的婚宴,這場婚宴也為當時的榜眼打下了向上爬的基礎。

不到一年,兩人的愛情結晶就出生了,兩人的感情被整個京城奉為美談,滿京城瘋鬧的小公主也開始學着怎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

年幼時他也有一個完整的家,恩愛的父母,喜歡他的舅舅和太後,還有許許多多親戚,小時候他什麽都不缺,只要他想要什麽,母親和兩個舅舅就會把什麽東西捧到他面前,可是還沒等他長大,母親死了,父親在母親死的第二年就領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回家,那孩子就比他小半歲,模樣和父親有八分相似,自此他不再是父親唯一的孩子。

他的父親就像成了個隐形人,除非有宮宴,否則他根本就見不到他的父親。

那時他就想問問他父親為什麽,可一直沒有問出口。

有宮中庇護,他的日子也還好,太後憐惜他年幼,經常把他接到宮中照顧,當然有時宮中也顧不上他,母親死後的那兩年他沒少在新夫人和父親那一大家族人手中吃苦頭,之後或許是宮中警告了,那些人才收斂了一些。

後來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太後也死了,之後宮中就徹底變了,也許是害怕自己某一日也會死,皇帝舅舅迷上了求仙,一心想要長生不老,朝政就這樣被荒廢了,瑞王舅舅迷上了拜佛,也沒辦法主持大局,太子手段不夠,即便皇帝舅舅放權他也沒有能力接下洛國,洛國就這樣慢慢亂了,最後被軍功赫赫的宴九千奪了權。

後來他被行刑,臉上被刻了奴字後流落街頭之時見過他的父親,他那位看似儒雅,文人氣息很重的父親,父親頭發依舊花白,牽着自己夫人的手,兩人身後跟了兩個年幼的孫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

那時他剛被獄卒從地牢中提出來扔在街頭,蓬頭垢面狼狽得不成樣子。

他看見父親在看見他時頓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兩個小孩子尚且不懂事,見人沖他喊臭叫花子,沖上來對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嘴裏嘟囔着打死叫花子。

他父親在旁邊看着,也不阻止,最後還是父親那夫人嫌他髒,帶着兩個孩子去洗手去了,直到離開他那位父親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那時他多想問一句為什麽,他不需要多少,哪怕是父親一句話也好,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只能看着兩個小孩蹦蹦跳跳牽着自己祖父祖母的手,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那時也是他第一次對自己是否是在父親期盼中出生這件事感到懷疑。

聽着蕭嘉言的話,蕭承安難得有些尴尬,他道:“柳兒家裏和右相府有些合作,你若是把右相府得罪了,柳兒家的合作也沒有了。”

見蕭嘉言的表情,蕭承安臉色柔和了下來,他嘆了口氣,“你也知道你姨娘身子不好,我總得為她想想。”

“那我呢?”聽到這荒唐的理由,一股情緒突然從心底噴湧,憋了兩世的質問脫口而出,蕭嘉言啞着聲音問道:“我算什麽?”

指甲扣在掌心,蕭嘉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冷冷地盯着蕭承安,“我差點死在右相府,是我活該嗎?”

一字一句仿佛是積壓在心底的話語,蕭嘉言盯着蕭承安,沒有錯過蕭承安臉上一絲一毫表情。

蕭承安臉上有細微的觸動,但很快那種觸動便消失了,變回了那個光鮮亮麗的左相。

蕭嘉言的心冷了下來。

“因為這次落水,我活不了多久了。”蕭嘉言看着蕭承安,眼神很冷靜,“父親覺得孩兒會答應這荒唐的事情?”

前世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後宗禦醫給他診斷過,診斷的結果是好好養着或許還能活個十年,可是……

那時的環境根本沒有給他好好養病的時間,短短兩年,經過數次算計和受刑,再加上牢中那一個月,他的身體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即便那時宴九千那次沒有殺他,他也活不過兩個月。

“我……”

蕭承安臉上有些尴尬,他板着臉,似乎還想維持他那做父親的威嚴,“言兒,我……”

“我讓他們給你道歉你看可以嗎?”

這句話落下蕭嘉言還有什麽不明白,他的父親不是沒看出來,也是,他讓系統給他一副快死的樣子,臉色定然慘白如同鬼魅,他父親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呢?只是不願說破而已。

沒有說破,就能理所當然要求他做這做那。

這就是他的父親。

為了他的夫人,甚至能說出讓差點害死他孩子的人道歉,讓他孩子和那人和解。

蕭嘉言心底一痛,心中對眼前之人最後一絲念想也淡了去。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疲憊感襲來,蕭嘉言臉上的所有情緒收斂了起來,他甚至不願意再說出那兩個字。

重生的時間雖然短,但接收了大量信息,又面對了宴九千的算計,如今又遇上了這等糟心的事情,蕭嘉言只感覺一股疲憊感自心底而起。

“恐怕父親要失望了。”蕭嘉言看着蕭承安變臉,對上蕭承安的目光,他直接把結果告訴了蕭承安,“九千歲下令徹查。”

蕭嘉言道:“九千歲之令洛國無人敢不尊,話已經說出去了,自然也收不回來。”

蕭承安聽到這話後眉頭狠狠皺起,似乎是覺得這次的事情出乎了他所料,他皺着眉頭稍稍思索了一下才開口,“既然已經捅到了九千歲面前,那便如此吧。”

轉頭看見蕭嘉言,他語氣依舊生硬,“你姨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怕是會來你這裏鬧,我也沒什麽辦法。“

他像是終于注意到了蕭嘉言的臉色,語調難得地有了些關切,”你身子不好,最近好好調養身子,有什麽需要可以來前院拿,這些補品你就先收着吃吧。”

開始挽回了嗎?

可惜太遲了啊!

蕭嘉言垂眸想。

“孩兒謝過父親。”他沒有和蕭承安客氣,反而朝着蕭承安虛弱地笑了笑,“孩兒這身子弱父親也知道,如今禦醫說只能用名貴的藥材養着,孩兒每月俸祿已經遠遠不夠了,再加上還要養院中十多人……”

他看着蕭承安,低着頭似乎不好意思一般,“孩兒記得母親死後孩兒也分到一些田地,以往孩兒年幼一直由柳夫人代管,如今孩兒已經成年,父親可否把這些田地給孩兒?”

他的母親出嫁之時帶來的東西無數,如今的左相府大部分産業都是他母親留下的,甚至其中大半還是屬于他,以往蕭嘉言不在意,可如今他只想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

以免便宜了這些狼心狗肺之人。

“這……”

蕭承安本來只是覺得東西送過來了拿走也不好,只想意思一下,不料蕭嘉言真開口了,見蕭嘉言的臉色似乎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他的眉頭不禁再次皺起,目光稍稍閃了閃,心中迅速分析利弊。

沒讓蕭嘉言等多久,蕭承安就開口了,“你确實也長大了,明日我先讓管家把賬本給你,這些年那些田地雖然是為父經營的,也沒有什麽收成,你看過賬本再說吧。”

蕭嘉言朝着蕭承安行了一禮。

“那孩兒就先謝過父親了。”

蕭承安本來的目的沒有達成,想到自己還要送出去田地鋪子,也不願在這裏多待,随口和蕭嘉言說了幾句就離開了,蕭嘉言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低聲呢喃。

“蕭嘉言,你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為人了嗎?”

所以,沒必要再有什麽念想了,真的沒必要了,受過一次傷就夠了。

他盯着蕭承安的背影,眼神深了幾分,“父親,我再信你一次,希望這次你能守信吧。”

“不然,我只能親自動手拿回我的東西了。”

走出蕭嘉言小院子的蕭承安打了個噴嚏,轉頭目光掃過蕭嘉言的院子,低聲罵了句:“廢物。”

……

中午吃過宋覃簾做的簡單清淡養身飯菜,稍稍休息後蕭嘉言出了門,禮部在皇宮右側,靠近大街的位置,蕭嘉言進去的時候就見除了幾個重要官員,其他人都跪了一地,就連禮部尚書也彎下了腰行禮以示尊敬,蕭嘉言腳步一頓,看見他進來,禮部尚書一群人紛紛朝着他看來,正在宣旨的公公一張臉更是朝着他笑了笑,臉上隐隐帶着谄媚。

“蕭大人可真準時,咱家正要派人去找您呢。”

那公公笑道:“既然大人來了,那咱家也可以宣讀九千歲旨意了。”

“有勞。”蕭嘉言聲音溫和,他走到禮部一衆人面前,頂着目光站在了靠前的位置,彎腰以示尊敬,那公公見狀打開了手中金黃色的卷軸,高聲道:

“千歲有旨,禮部侍郎蕭嘉言才華出衆,性情純善,以往祭典舉辦極為出彩,特此令蕭侍郎操辦今年的洛神花茶會,禮部所有人一旁協助。”

此旨意一出,整個禮部都沸騰了,蕭嘉言在見到公公的時候就早有預料,也沒什麽意外,其他人看向蕭嘉言的目光就不同了,各色的目光朝着蕭嘉言看來,禮部尚書陸元聽到這旨意稍稍愣了一下,而後朝着蕭嘉言示意了一下。

蕭嘉言上前一步道:“下官尊令。”

他接下卷軸,那公公見狀笑着提點了兩句,“蕭大人能得九千歲青睐可要好好把握啊!”

蕭嘉言沒有解釋,只是道:“有勞公公了。”

本來這個時候按照一些不成文的條例是該給點打賞的,如今人多,給了那公公也不敢要,見衆人那吃驚的模樣,那公公雖然沒有拿到銀子心情也挺好的,對蕭嘉言道,“咱家就先回去了。”

“公公慢走。”

公公一走,周圍的目光便都落在了蕭嘉言身上,更有甚者眼中帶上了不一樣的意味,他們紛紛上前。

“蕭侍郎,恭喜啊!”

“恭喜恭喜,洛神花茶會可是一個好差事呢。”

“剛好前幾日戶部的款項撥下來了,雖然時間有些緊迫,但以蕭侍郎的能力肯定不成問題。”

“……”

在一衆奉承聲中,只有陸元沒有說話,待衆人都說過話後,他冷着臉對蕭嘉言道:“你随我來。”

陸元是一個中年人,長得儒雅,看上去就是一個睿智之人,和蕭承安不一樣,陸元年歲沒有蕭承安大,頭發未曾花白,看上去比起蕭承安年輕多了。

蕭嘉言聞言沒有理會身後的一衆目光,随着陸元來到了他的專門辦公的地方,陸元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并且邀請蕭嘉言坐下,第一時間把目光落在蕭嘉言的臉上,關切道:“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蕭嘉言如今臉色很白,看上去大病未愈,陸元看着蕭嘉言,覺得蕭嘉言這模樣能爬起來已經極好,根本不像是能辦好這差事的樣子,陸元皺着眉頭又問,“九千歲到底是何用意?”

禮部沒有那麽多爾虞我詐,裏面的關系挺好的,蕭嘉言和陸元的關系不差,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陸元也知道蕭嘉言不是一個愛名利的人,聽到這旨意也只當九千歲為難蕭嘉言。

畢竟當年蕭家和宴家兩位嫡出的公子确實鬥得太厲害了,在旁人看來總有種不顧對方死活的心态,京中流傳的極廣的‘兩天被抽三頓’說的就是這兩人。

“不太清楚。”蕭嘉言這也是實話,他選了一個折中的形容詞,“九千歲的想法很多變。”

“的确……”

陸元也贊同這話,但這話不能說,瞥見蕭嘉言的臉色他還是忍不住道:“這次的洛神花茶會你可以嗎?”

今日是十號,洛神花茶會舉辦就在幾日後的十五,以往洛神花茶會基本不會這樣中途換人,要換人的話也會提前半個月到一個月,這還是第一次,陸元提醒,“你只有四天了。”

“有些難度。”

蕭嘉言也沒有托大,他誠懇對陸元道:“還需要尚書大人搭把手。”

“應該的。”陸元也沒有猶豫直接應了下來,“有什麽需要你直接提,時間太緊,明天我帶你去熟悉一下流程。”

陸元算不上是個小心眼之人,但也沒大度到哪裏去,以往碰上這事不說使絆子,也會給人找點麻煩,如今看着眼前那似乎一碰就碎的人,他不敢有其他心思,他清楚若這人真在他這裏出了什麽事,只怕他的禮部都會被靖王帶人給拆了。

這就是有後臺的好處。

陸元道:“今日我便把流程給你,你回去後仔細看看。”

蕭嘉言點了點頭,陸元是閑王一派,不過閑王早在陛下還在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奪位的資格,所以陸元即便是閑王一派在官場中也沒有受到過排擠,人緣很好,想到這裏蕭嘉言沉吟了一下道:“第一姻緣臺我可以試着請太傅主持,尚書大人覺得如何?”

陸元聽到太傅這個稱呼先是一愣,随後驚訝道:“你是說傅長青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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