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三十六
紅山大隊的水幾乎都是從山上來,熱的時候可以稱得上是解暑良藥,冬天裏卻變成寒氣逼人,尤其是風一吹,裹挾着刺人的涼意。
在這樣的天氣裏,說要來玩的人着實很像傻子。
一號就是齊晴雨,她正興致勃勃地伸手在水裏撈石頭。
二號則是郭永年,他更加強悍地赤腳踩在水中,彎腰摸索着,拿起一塊問道:“這個可以嗎?”
齊晴雨都沒仔細看就點頭說:“可以可以,你快上來吧。”
她心裏犯嘀咕,覺得郭永年也太實在,自己不過是随意一句話,沒反應過來他就踩進去了,倒叫當事人十分過意不去。
然而少年人的愛意仿佛熊熊烈火,能支撐他們做出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郭永年自己挑剔道:“感覺不是很好看。”
齊晴雨就是在宿舍待得無聊,随便找個出門玩的理由,聞言連連道:“好看好看,特別好看,你快上來!”
急得像下一秒要罵人了。
郭永年覺得她的表情不太像是開心,想想還是踩上岸說:“我沒事的。”
他下鄉以來風吹日曬的,有時候圖方便連都不戴,一張臉簡直是和暗色融為一體,唯獨穿着鞋的腳光潔。
當然,齊晴雨現在懷疑是被水泡得發皺發白,催促道:“快點穿鞋!”
看這樣子,郭永年就知道自己做錯事。
他突然羨慕其實陳傳文巧言令色和逗女生的本事,老老實實照做說:“我就想給你找一塊好看的。”
齊晴雨擁有太多的愛意,她沐浴于兄長的關照之中,愚鈍到未能品嘗出他人的區別對待,聳聳肩說:“我也不是特別想要。”
她的想法天馬行空,很多時候都猜不出下一秒,任性得有所依仗。
自然,話出口變偶爾刺痛人心。
郭永年自覺身無長物,唯一能剖心挖肝的部分分毫不值,不由得有些失落道:“好。”
齊晴雨沒察覺出來,只是她也有腦子,想想就知道自己的話多不合适。
她甜甜笑道:“你人真好,比我哥都好。”
郭永年不至于傻到真的相信,知道是她的禮貌客套,心情更加的難以言喻。
但他也只是說:“我不會告訴陽明的。”
還挺幽默,齊晴雨對他刮目相看,一時失語。
她的個性活潑沒錯,卻需要有人搭話題,不像陳傳文對着牆也可以說出花來,現在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人。
郭永年看她目不轉睛看自己,問道:“想回去了?”
從宿舍走到河邊還用二十分鐘,怎麽能沒玩夠就回去,齊晴雨立刻斬釘截鐵道:“才不要。”
眼前的少女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任誰看都知道無數心思在萦繞。
郭永年揣測不出,但長嘴可以問說:“那再撿幾塊?”
河水冰涼,齊晴雨已經對這項活動失去興趣。
她搓着手取暖道:“你會打水漂嗎?”
很巧,郭永年擅長于此。
他的童年雖然貧困,卻還有幾樣可以消耗精力的游戲,只是好幾年沒玩,很不自信說:“會吧。”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好端端的加個“吧”字做什麽。
齊晴雨是風風火火的人,對這種猶猶豫豫最不喜歡,只是想到他向來與人為善,挑眉說:“那你慘了,我的拿手好戲。”
她得意洋洋的樣子神采飛揚,看上去動人極了。
郭永年不敢直視,低着頭說:“那你很棒。”
這話要是擱陳傳文嘴裏講出來,齊晴雨一準拿起什麽扔過去,偏偏眼前人之實在她不止一次見識過,只能被噎住。
她茫茫然欲言又止,最終嘴角抽抽道:“你很會誇人。”
郭永年聽不太出嘲諷的意思,還以為自己當真做得不錯,笑容愈發的淳樸起來。
仔細一看,齊晴雨居然覺得他長相甚佳,是時下大家最愛的保家衛國類型,往那一站渾身浩然正氣,連性格也是忠厚老實。
這四個字用在即将成年的人身上,也就是形容他才不違和。
多看幾眼,齊晴雨有些難以形容的羞怯。
她轉而撸起袖子道:“數水漂,輸的人打手背,同意嗎?”
郭永年好脾氣的點點頭,等自己贏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下手。
他遲疑道:“我力氣很大。”
齊晴雨被他說得有些害怕,咽口水不敢看,卻又對未知的事情恐怕,閉上一只眼道:“沒事,願賭服輸。”
她可不是陳傳文,玩游戲總耍賴。
郭永年手微微地舉起,幾乎沒什麽力道的拍下去,好奇道:“你眼睛怎麽閉上的?”
多新鮮啊,人還有不會閉眼睛的嗎?
齊晴雨才覺得他的話奇怪,反問道:“還能怎麽閉?”
郭永年一兩句說不清楚,索性示範說:“就是這樣只閉一只眼。”
他學着她剛剛的模樣,眉毛鼻子也跟着亂動,完全不像她方才的靈動可愛。
齊晴雨大概明白他的疑問,又做一遍單眼閉上的動作道:“你不說,我還從沒發現這樣有什麽特別的。”
她從小到大都會,一點沒覺得有難度,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郭永年試着學,都擠出淚花來也沒能成功,揉着眼睛道:“看來真的是天賦。”
齊晴雨是小女孩心态,幼時聽說書還幻想過自己是白骨精。
她喜歡這種特殊之處,迫不及待展示說:“給你看我的手指頭,可以向後掰。”
郭永年看她輕輕松松,手指頭和手背就幾乎成九十度,大驚失色道:“小心點,會骨折的。”
齊晴雨嘻嘻笑說:“才不會,我骨頭軟。”
郭永年的就像是鋼鐵,怎麽往後拗都不為所動。
他生怕自己吃飯的家夥有個三長兩短,很快放棄,轉而說:“我耳朵會動。”
話音剛落,他的耳朵就微微抖動,好像某種小動物。
齊晴雨瞪大眼說:“好厲害,你快教教我!”
郭永年打娘胎裏出來好像就會,壓根不知道訣竅在哪,只能說:“你勁往腦門使。”
齊晴雨的太陽穴血管迸出,兩只耳朵還是紋絲不動,自己捏着耳垂喃喃道:“好想會哦。”
郭永年真沒辦法讓她會,覺得自己不該提這個,撓撓臉說:“要不我再給你表演一個?”
齊晴雨心想真是真人不露相,從前居然沒發現他有這麽多本領。
她拍拍手說:“是什麽是什麽?”
郭永年找塊平地,對着空氣踢兩下腿,手一撐連翻兩個跟鬥,那架勢漂亮得不行。
齊晴雨記起來小時候每年的元宵燈會,想吹個口哨沒弄出聲來,只能把手拍得快斷了。
郭永年心裏樂開花,表情一點都藏不住。
他性格簡單,相處起來很輕松,齊晴雨不用費心猜他的意思,揚着嘴角說:“這個可以教我嗎?”
她有求于人,态度裏帶着撒嬌,郭永年壓根扛不住,但還是說:“摔倒不是小事。”
有個磕磕碰碰的,別說齊陽明那兒不好交代,他心裏這關也過不去。
齊晴雨就是眼饞,真叫她自讨苦吃絕對不可能。
本質上她和陳傳文的性格有些類似,只是一個破罐子破摔,一個還願意講禮儀道德而已。
她也怕疼,愛惜地摸摸自己的手臂說:“斷手斷腳就慘了。“
恰好一陣大風吹過,她扭過頭猛打噴嚏,眼角都沁出一點淚花來。
此刻的太陽已經要漸漸落下,郭永年道:“快吃飯了,回吧。”
說起飯,齊晴雨撒腿就跑說:“今天是我掌勺!”
她玩得太認真,愣是半點沒想起來。
郭永年也不記得這一茬,大步跟上說:“不着急,你慢點。“
齊晴雨哪能不急,她該值日的時候從不推脫,恨不得腳上有輪子。
可惜她跑得再努力,偏過頭看郭永年從容不迫地跟着,有些氣餒說:“我的腿是不是很短?”
腿?郭永年呢餘光裏能看到她的發頂,視線往下看,立刻收回來道:“不會。”
他講什麽話都很有說服力,齊晴雨馬上不糾結。
她還沒進院子,就看到炊煙袅袅,停下來喘口氣說:”肯定是淑寧。“
所料不錯,許淑寧已經在喊“開飯”,看到人進來說:“陽明去叫你們了,沒遇上嗎?”
齊晴雨搖搖頭,半點不擔心哥哥一個男人出什麽事,抱着她的手臂撒嬌說:“你人真好,比我哥都好。”
這話郭永年耳熟得很,心想真是誰她都能哄幾句。
他開玩笑道:”剛剛不是說我嗎?“
齊晴雨半點不尴尬,理直氣壯說:“男女不一樣,不能相提并論的。”
歪理而已,但郭永年沒能繞過來,甚至還點點頭說:“也是。”
是什麽是,陳傳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那顆心聞風而動。
他的視線範圍擴大,忽然發現眼前落單的居然只有自己,格外熱切地看着剛進院的齊陽明。
齊陽明毛骨悚然道:“你這麽看我做什麽?”
他有種不詳的預感,警惕地往後退一步。
陳傳文沖他翻白眼,決定不分享自己的最新發現。
他面對朋友的時候還有點分寸,不像打聽別人的事情那樣熱切,尚且能知道保守秘密四個字怎麽寫。
往壞處想,戳破的那個人說不準會變成整個宿舍最尴尬的那個,他可不想把自己至于這種境地,選擇緘口不言。
沉默和他向來的習慣不符,齊陽明更加狐疑,心想絕對有事情,追問道:“你倒是講啊。”
陳傳文挑了個無關緊要的,說:“你妹到處講別人比你好。“
齊陽明對此沒什麽反應,倒是齊晴雨罵他告狀精。
兩個人吃晚飯也不消停,恨不得把桌子都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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