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二

五十二

不過手腳保不保是将來的事,此刻它們都在郭永年身上好端端的長着。

平常他走起路來也是健步如飛,只是今日有個顧忌,那就是幾寸外的齊晴雨。

小姑娘生性活潑,看到雜草都要拔起來看看,走路的時候格外分心,好幾次差點要摔跤。

多虧郭永年總是及時抓住她,還有一次做了墊背,一行人這才平平安安到公社。

才是天色微亮時分,早集還沒有散,零星的攤子上販賣着山貨——自家曬的菜幹果幹之類的。

許淑寧眼尖瞅見有冬菇,像陣風一樣就跑過去,站在攤子前面指着說:“大叔大叔,我要這個。”

她用的普通話,大叔壓根沒這麽聽懂,茫然然地看着她。

每逢這種時刻,就是陳傳文派上用場,他的方言雖然也是磕磕絆絆,但好歹的意思能領會,兩個人很快完成交易。

郭永年自覺地背過身子,讓他把東西丢進來,一邊說:“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感覺沒剩幾樣。”

按理早集屬于私下買賣,這幾年已經明令禁止了,然而盤古公社大山綿延,社員們多半住在深山老林子裏,采購一趟格外的不方便,因此每逢新春将近的日子裏,革/委會上下就會集體失明,假裝不知道這兒有人。

反正太陽升起,一切蹤跡就會被抹去,直到新的一天來臨。

因此想買點稀罕東西的人得早點出門,趁夜翻山越嶺實屬正常。

可惜知青們不具備這個水平,借着一點天光尚且磕絆,到這兒只能趕上掃尾,撿到什麽算什麽。

許淑寧略掃一眼,心裏就急,索性說:“我覺得要分組,你們說呢?”

分倒是一句話的事情,買什麽才是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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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傳文率先道:“我不知道宿舍缺什麽。”

許淑寧也沒指望他,偏過頭望向齊陽明說:“多多益善。”

一年到頭能添東西的日子沒幾個,他們來一趟也不容易,只要兜裏有錢怎麽着都要買下來。

所有知青裏,在瑣事上最能靠得住的也就他們倆,齊陽明點頭說:“晴雨和永年跟我走,九點街口見。”

六個人分成兩組,朝着不同的方向走,話自然分兩頭說。

陳傳文覺得自己像根木樁子,杵在一對鴛鴦中間。

他左右看看,不自在道:“要不各逛各的?”

想得還挺美,許淑寧瞪他說:“看好籮筐,少一根菜我收拾你。”

要買的東西多着呢,就缺他這樣的壯勞力。

她兇,陳傳文就不敢惹,老老實實地把筐背在身上,不錯眼地盯着看,小聲念叨說:“孟津,母老虎下山了。”

胡說八道什麽,梁孟津警告地看他一眼說:“公老虎也下了。”

得,陳傳文聳聳肩,心想真是惹不起他們一夥的。

他覺得自己就是後媽繼父都不要的崽子,心裏唱着“小白菜,地裏黃”,亦步亦趨地跟着。

許淑寧才不管他怎麽想的,只惦記着列出來的那張單子。

她心裏頭有數,掏錢的樣子一點都不含糊,仿佛家財萬貫,很快引起別人的注意。

擁擠的地方向來是小偷小摸紮堆之處,技術手段都是一流,很快有人故意撞過來。

許淑寧下意識捏住口袋,混亂之中覺得有人碰了自己的手。

她到底是大姑娘,吓得不輕,連忙往梁孟津邊上躲。

梁孟津護着她,自己也是東倒西歪的,最後左腳絆倒右腳,兩個人一起把陳傳文壓在身下。

陳傳文叫得慘烈,仿佛斷了幾十根骨頭說:“要死了要死了。”

聽他這個喊法,就知道人沒什麽事,否則的話肯定一言不發,咬牙死撐着。

不過許淑寧仍舊放心不下,拎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說:“有沒有哪裏疼?”

陳傳文反而不适應這種溫柔的關懷,嘿嘿一笑道:“你再問,孟津該吃醋了。”

吃他的大頭,還惦記着開玩笑。

許淑寧沒好氣道:“哪天把你的嘴巴縫起來。”

陳傳文做了個閉嘴的手勢,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梁孟津跑老遠追回來兩顆松子,擦把汗道:“幸好都沒丢。”

許淑寧這才有空問他說:“你有沒有哪裏怎麽樣?”

梁孟津撸袖子給她看道:“就蹭破點皮。”

這話比沒事叫人安心,許淑寧實實在在松口氣說:“那就再抓緊時間,不然太陽要起來了。”

早集說是日出而散,實則不固定。

有些攤子賣得快,主人自然早早收拾回家。

許淑寧就怕什麽都買不着,不停地催促着,另一邊的齊陽明也不遑多讓。

齊晴雨好奇心重,看到新鮮的就想多看幾眼,再一擡頭看不到哥哥的身影,連忙左右看。

往左沒見人,往右倒有個郭永年。

齊晴雨趕緊攥着他的袖子說:“我哥不會丢了吧。”

多新鮮啊,丢的那個人應該是她才對,要不是身邊跟着的兩個都把她放心尖,估計已經被誰拐到山裏賣。

郭永年難得實誠道:“我覺得是反過來。”

齊晴雨當然知道,臉一紅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郭永年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說:“先辦正經事,等會再陪你玩。”

齊晴雨用力點頭,又嘟嘟囔囔地抱怨哥哥道:“太過分了,居然不看好我。”

要不怎麽說她還是孩子脾氣,郭永年忍不住笑說:“沒事,我看好了。”

不然的話,齊陽明也不會丢下妹妹不管。

齊晴雨喜歡被重視,她有很多的愛尚且不滿足,只希望全世界都對自己友好,美滋滋道:“你快比我哥好了。”

郭永年未敢媲美人家十幾年的兄妹感情,得此評價已經心滿意足,又很快在心裏給自己潑一盆涼水。

他道:“那去找他吧。”

趁着這會功夫,齊陽明背着的籮筐已經滿了,看到郭永年立刻說:“你的給我,看好這丫頭就行。”

齊晴雨覺得自己不能拖後腿,舉着手說:“我也幫忙。”

齊陽明從不指望妹妹什麽,想想說:“找找有沒有蜂蜜,淑寧一直想要。”

這可有點難度,不過齊晴雨拍着胸脯說:“包在我身上。”

她大話說出去,人比熱鍋上的螞蟻還着急,從頭到尾地繞圈子,等彙合的時候說:“淑寧,我沒找到蜂蜜。”

找不到是正常的,何至于這麽沮喪。

許淑寧道:“沒事,我買到了麥芽糖。”

都是甜的,管它是什麽張王李趙。

陳傳文托着籮筐道:“先別寒暄,諸位先救救我。”

就一筐東西,難道能把他壓扁了。

齊晴雨不以為然道:“你得像個爺們一樣。”

陳傳文從不以爺們自居,狡辯說:“不許我們男的脆弱,你這是歧視。”

齊晴雨才不會被他繞過去,冷笑道:“我只歧視你。”

話是如此,仍舊幫他分擔一部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知青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子。

許淑寧對此很滿意,誇道:“晴雨今天出大力了。”

老天爺诶,她手裏就幾樣東西。

陳傳文不服道:“啥意思啥意思,現在你也歧視我。”

又嚷嚷說:“咱家的規矩難道是重女輕男?”

還知道是家,梁孟津拍拍他的肩膀說:“認命吧。”

居然說什麽認命,簡直是豈有此理。

陳傳文嗷嗷叫着,被饅頭堵住了嘴。

郭永年剛從國營飯店買回來的,還帶着一點熱氣,直往人的喉嚨裏鑽。

陳傳文死命拿眼睛剜他,只覺得都是報複,吞下去之後才罵道:“你跟孟津都禽獸不如。”

梁孟津心想他早上是受苦了,把這四個字認下來說:“我有罪,你罵吧。”

就是滿院子的人脾氣都這麽好,陳傳文才不好意思老耍無賴。

他保留着最後的道德,又拿起一個饅頭說:“算了算了,我大度。”

到底他吃着饅頭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齊晴雨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她吃着是連找茬都不想,只微微地翻個白眼。

得虧吃的能堵住妹妹的嘴,齊陽明暗自松口氣,站在牆根處不經意道:“你說将來誰受得了齊晴雨?”

郭永年挨着他站,覺得冥冥之中應該沒有能聽見這句話的鬼魂,那麽應該就是問自己的。

他的心眼不足以聽出深意來,只是按照真心說:“那得多有福分。”

真虧他能這麽想,平心而論,這妹妹要不是自家的,齊陽明早就不想管。

但恰恰是自家的,他總是忍不住替她多打算,因此随意道:“反正能疼她就行。”

一瞬間,郭永年好像察覺到什麽,一顆心動如擂鼓。

他剛要答,齊陽明已經岔開話題說:“電影快開始了。”

這年頭沒什麽娛樂活動,一場電影就是一整年最大的期盼。

知青們剛買的票,被人群裹挾着向前,搶到個空位坐下來。

放映廳裏昏暗,前後左右的人影也變模糊。

許淑寧盯着幕布,不知怎麽餘光總是注意到左手邊梁孟津。

梁孟津也在偷看她,兩個人的視線相撞,馬上各自扭過頭。

那種心砰砰跳的心猿意馬,好像比電影的內容更精彩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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