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四
五十四
從公社大采購回來,好像一下子有過年的氣氛。
日子在衆人的期盼中到臘月十八,屠宰場來收豬的時候。
天還沒亮,知青們就進豬圈,連平常最嫌髒的陳傳文都不例外。
他甚至破天荒蹲下來,幾乎離豬沒有幾步遠說:“老兄,今天全靠你了。”
如果活到生命的盡頭都叫一百歲,那這只豬按年齡應該是他太爺才對。
但齊晴雨沒想這麽多,只說:“确實,你也跟豬差不多。”
怎麽講話的,陳傳文心思一轉說:“妹妹,咱們本是同根生,相煎別太急。“
齊晴雨嫌棄道:“少攀親戚,誰是你妹。”
兩個人又争起來輩分,齊陽明只覺得自己也被繞進去,伸手打斷道:“都閉嘴。”
又沒好氣推一下陳傳文說:“你還想做我大爺?”
差點忘記這還有一個齊晴雨的至親,陳傳文讪讪笑道:“無意冒犯,無意哈。”
他這麽一講,反而大家都笑起來。
閑話聊完,許淑寧指揮道:“行了,動手吧。”
雖然是頭一遭捆豬,幾個人的動作還算利落。
郭永年按照隊裏人教的,在豬身上打了個活扣,然後把扁擔從繩索中間穿過去,摩擦着雙掌說:“陽明,你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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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陽明喊了個“一二三”的調子,兩個人一起用力,從額頭上的青筋不難看出來,這頭豬實在重。
另一邊還有梁孟津和陳傳文托着,四個勞力把豬挑到了大部隊。
滿院子熙熙攘攘,只聽得到豬哼哼。
大隊長賴大方東瞧瞧西看看,不時評價着哪家今年幹得不錯。
走到知青跟前,這位素來對城裏人的幹活水平嫌棄的大隊長難得說:“小郭,你這豬養得夠勁。”
啥意思,好像這豬就一個人養的。
連郭永年都聽出來,趕緊解釋說:“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其他人啊,賴大方拍拍齊陽明的肩膀說:“那繼續努力。”
得,反正他老人家眼裏覺得知青裏幹活的就這兩個。
陳傳文和梁孟津已經習慣,看彼此一眼退到牆根處說話。
梁孟津左右看一眼,這才開口道:“我跟你講件事。”
陳傳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消息,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說:“放心,我絕對幫你保守秘密。”
他倒不是敷衍,确實不該講的從來沒有脫口而出過,分寸還是拿捏得很好的。
梁孟津自然相信,猶豫說:“那天她牽了我一下。”
他不是想分享這件事,而是困惑于怎麽動作上好像是更進一步,許淑寧這幾天卻對他很是不冷不熱,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沒能研究出哥究竟來。
陳傳文聽完倒是能理解,雖然他從沒為誰心動過,但從小都很愛聽這些情情愛愛的戲碼。
熟讀兵書八百,總能談上幾句,因此他擺出架勢說:“來,讓我教教你。”
梁孟津洗耳恭聽,甚至謹慎地從口袋裏掏出眼鏡戴上,仿佛面前是哪位名家大儒。
陳傳文很是受用,清清嗓子道:“首先,你要懂女孩子。”
多新鮮啊,梁孟津怎麽可能懂。
他在情感上是一紙白紙,全憑內心驅使,只知道喜歡是對她好,細究起來不知情的部分實在太多,一雙眼睛充滿求知欲道:”你別鋪墊了,快說吧。“
還不許人多吊兩句胃口,陳傳文啧啧搖頭說:“你也不懂尊師重道。”
架子都快趕上孔子了,梁孟津嘴角抽抽,行個禮道:“您請說。”
這還差不多,陳傳文心滿意足,琢磨作樣摸摸不存在的胡須說:“女生嘛,都是害羞的。你想想看,她牽你一下說明什麽?”
學這個,梁孟津就是差生,猶豫道:“說明她,沒把我當男孩子?”
和齊晴雨就是這樣,去個廁所都手拉手。
腦子裏裝的是什麽,陳傳文不可思議看他一眼說:“你真真是塊朽木啊,我是許淑寧我也不理你。”
梁孟津心想都這時候,居然還打算搞啓發學生那一套。
他就沒這慧根,愁容滿面說:“別說風涼話了。”
陳傳文看他着急,也算過足瘾,不再慢條斯理,一口氣說:“你看她不牽我,不牽別人就牽你,什麽意思不是很明白了嗎?女孩子臉皮薄,你們現在又不是處對象,人家事後想想肯定覺得不妥,面子上過不去。難道沒人跟你講過,男生要主動嗎?”
确實沒人講過,梁孟津原來讀的書裏也只字未提。
他舔舔嘴唇道:“那她喜歡我對不對?”
怎麽,難道他自己不知道了,陳傳文洞悉人心,推一下他說:“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梁孟津只是需要別人幫他确認這個事實,因為他有種夢幻之感,仿佛一切都是臆想。
他的聲音都宛如飄在雲間,迷茫道:“那我現在要怎麽做?”
陳傳文搭着他的肩膀說:“一切照舊。”
照舊?梁孟津還以為應該有些剖白,迷惑道:“為什麽?”
真是啥也不懂,陳傳文道:“不以結婚為目的的可都是耍流氓。”
世道對女孩子不友好,凡事有個名頭,将來不管如何吃虧的都是許淑寧,別看在大隊山高皇帝遠的,世界上又哪裏有不透風的牆,不如暫且如此的好。
梁孟津是個守禮的人,心想自己确實也不到可以談結婚的時候。
他才幾歲,許下的承諾毫無分量,只有一顆真心勉強夠看。
然而再不通柴米油鹽,他也知道生活不止如此。
許淑寧是個很務實的人,她肯定不會願意托付将來。
思及此,梁孟津覺得自己暫時也給不了什麽将來。
他又一次失望于自身的弱小,琢磨着前路,拿到掙的第一筆錢。
豬是統購統銷的重要物資,收上去的價格這些年都沒變過。
知青宿舍這只養得不錯,總共計價六十一塊八毛三,扣掉開春時要買兩只小豬仔的二十塊錢不動,每個人分到手有六塊九毛七。
說真的,買梁孟津身上的衣服都不夠。
但他仍舊是興奮異常,回宿舍後還不停地拿出來數。
許淑寧進來出去,看他還沒數夠,好笑道:“幹嘛呢你?”
梁孟津不好意思說:“我還是第一次自己掙錢呢。”
許淑寧心想那他命真是不錯,滿院子估計就他和陳傳文沒有幹過零工。
她在家的時候可是有空閑就糊紙盒,到下鄉前幾天才停下來。
不過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她鼓勵道:“很厲害,到秋收的時候還有呢。”
工分是隔年結算,他們到現在還沒領過隊裏的錢糧,吃的是補貼給知青們的糧食。
不過只頭一年才有,再過倆月他們就該跟隊裏賒糧吃,等算總帳的時候再一筆勾銷。
總之在鄉下,勤快些的勞力是餓不死的,但發家致富也很有難度。
反正梁孟津知道靠土裏刨食,自己這輩子肯定沒指望,定定看她說:“我現在不能承諾什麽,但我會努力的。”
好端端的,提什麽承諾。
許淑寧可不需要人點撥,嘴角微微上揚說:“好啊。”
至于好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
連梁孟津也開竅,盯着她一個勁的傻笑。
看着就是個愣子,許淑寧推他一下覺得不夠,伸出手又推一下。
梁孟津倒是一副任由擺布的樣子,惹得躲在角落的陳傳文說:“還挺有進步的。”
他的喃喃自語,全被齊晴雨聽到,伸出手推他一把。
陳傳文沒留神,暴露了自己偷看的行為。
他尴尬笑笑,立刻把身後的齊晴雨也拽出來說:“還有她。”
瞎說,齊晴雨對天發誓她什麽都沒聽到,純粹就是想作弄一下陳傳文,喊冤道:“我沒看見你們在幹嘛。”
一句話等于此地無銀三百兩,許淑寧壓根不信,捏捏發紅發燙的耳垂說:“待會你們倆都揍一頓信不信。”
齊晴雨越發抱屈,索性先把陳傳文捶一頓,追得他滿院子亂跑。
總之是打架的有,談情說愛的有,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
在廚房裏剁肉餡的齊陽明揮着刀出門說:“摘菜、和面、挑水、劈柴!看不見活嗎?”
指揮本來沒什麽問題,只是他往那一杵,架勢看着十分眼熟。
梁孟津不确定地扭過頭說:“好像在學你?”
哪裏是好像,分明就是。
許淑寧自己看着都樂,笑道:“我沒這麽兇巴巴的吧?”
說真的,還比她平常差點意思。
梁孟津實誠道:“大家還是比較願意聽你的。”
夠婉轉的,不還是覺得許淑寧兇。
她兩眼一瞪,伸手一掐說:“再講一遍。”
其實力氣不大,但梁孟津還是讨饒道:“輕點,輕點。”
學什麽不好,學陳傳文的油腔滑調,連表情都幾乎一模一樣。
許淑寧在他額間戳一下說:“挑你的水去。”
梁孟津應一聲,剩下的人也各自忙碌開來,期待着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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