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四
六十四
幾個男知青裏,心中最有數的就是齊陽明。
整個宿舍他年紀最大,又是做慣哥哥的人,行事向來很周全。
因此他上了心,不像陳傳文一樣橫沖直撞去問,只是逮着個私下的空閑,漫不經心跟妹妹搭話:“你這幾天怎麽回事,整天瞪着孟津。”
有嗎?齊晴雨自覺要跟舍友同仇敵忾,已經把梁孟津當成即将要遠走高飛的負心人。
她是個簡單的小姑娘,摸摸自己的臉說:“有這麽明顯嗎?”
有些話,總要詐一詐才能出來。
齊陽明不贊同道:“人家就是鬧鬧別扭,你看你跟着瞎摻和,這不火上澆油嘛。”
才不是小別扭,齊晴雨覺得跟哥哥沒法解釋,哼一聲:“你根本不知道。”
齊陽明确實不知情,否則怎麽會來旁敲側擊地問。
他只看得出這次是吵得厲害,心想萬一能做個和事佬,因此嘴角挂上個嘲諷的笑:“那你就知道了?”
齊晴雨是個激不得的,昂首挺胸:“當然了,就是因為梁孟津要回……”
話到一半,她剎住車,沒好氣地瞪着哥哥:“你诓我!”
看來這成年了還真長出點心眼來,十八歲就是沒有從前好騙,可惜為時已晚。
齊陽明摸摸妹妹的頭:“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哦。”
氣得齊晴雨追着哥哥打,大喊着幫手:“郭永年,逮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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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年的手比腦子快,也是個實誠人,先扯着舍友才看來看去。
就這麽瞬間的功夫,齊晴雨已經趕上來對着哥哥拳打腳踢,一張臉氣鼓鼓。
她這兩年沒怎麽長個,性別上的發育倒是一茬一茬,連胸口都跟着起伏不定。
郭永年最近老是不好意思盯着她看,視線朝着上方,象征性地攔兩下:“咱們有話好好說。”
說什麽說,齊晴雨在他背上也敲一下:“哼,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辮子一甩走人來。
不是,郭永年覺得怪冤枉的,只能歸咎在舍友身上,松開手:“咱倆扯平。”
往哪裏扯,齊陽明搭着他的肩到角落:“來,我問你件事。”
郭永年不明所以,心想怎麽還神神秘秘的,等着他開口。
其實齊陽明有幾句話一直憋在心裏很久了,反複措詞好幾遍,這會流利道:“晴雨也是大姑娘了,十八。擱以前是可以嫁人的年紀,我呢,也挑明白問問,你是個什麽章程?”
老齊家沒甚麽過硬的關系,眼看兄妹倆要在大隊紮根,他總得先問清楚,跟父母也能有個交代。
郭永年親緣寡淡,這些年全靠自己,他知道這個問法已經很婉轉,說:“我攢了兩百塊錢,大事還辦不了,但我會接着努力的。”
全靠一個工分七毛錢存下來的,頂多夠把婚禮辦下來,那總還得有個片瓦遮身吧。
還是那句話,大家都窮,找個能幹的男人總是餓不死。
齊陽明知道自家也就那樣,能給妹妹湊個八十塊嫁妝都很不錯,拍拍他的肩:“反正你把這事放心頭就行,晴雨也還是個孩子。”
剛剛是大姑娘,現在就還是個孩子。
郭永年知道是體貼,嘴唇動動想說兩句感激的話,愣是沒憋出來。
他的心眼是實的,對妹妹更是掏心窩子,就憑大家這三年的相處,齊陽明當然願意讓他做妹夫。
反正長兄如父,他說的話也算數。
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底是齊晴雨願意。
沒看剛剛還罵人,這說上話又笑眯眯的。
有情人啊,總是一點小事牽動心緒。
齊陽明啧啧搖頭,又去調解另一對。
梁孟津剛扒完蒜在洗手,看到他說:“你中午去哪了,怎麽沒看到人。”
中午?齊陽明預備好的話被堵在喉嚨裏,先說:“從賴老四家過,跟他講了幾句話。”
又道:“我這正經話要跟你講,別岔開。”
正經話,梁孟津甩甩手,順便在褲腿上擦擦,好奇道:“怎麽了?”
他這番動作行雲流水,哪有剛下鄉時候的講究樣。
可見人過日子還是方便為主,齊陽明心中發笑,嘴上說:“你要回去了?”
回去?上哪兒去?梁孟津沒能第一時間聽明白,愣兩秒搖搖頭:“沒有的事。”
父母是提過,可他沒答應,一來是他弟也快到能去部隊的年紀,按規矩每家只能留一個,何必叫人抓到把柄,二來他在這兒還有許多事,哪怕要回也不是現在。
齊陽明猜也是,畢竟瞞着不像是他的性格,直白道:“可淑寧這麽覺得。”
難怪,梁孟津就覺得她的表現不像是只為一件事,只是猜測醋性大些,現在想想恍然道:“我說呢。”
說話就說話,拍什麽拍,齊陽明摸着肩道:“你大爺的恩将仇報是吧!”
真是沒白種田這幾年,力氣還挺大的。
梁孟津尴尬收回手:“謝啦哥。”
他既然知道問題出在哪,就得趕緊去解釋。
光看背影,還以為他有尾巴在搖呢。
真是一顆心貼上去的啊,齊陽明啧啧搖頭:“問世間情為何物。”
喲,擱這兒吟詩作對呢。
陳傳文看看天:“眼看開春,你這是打算嚯嚯哪家姑娘去了?”
齊陽明壓根沒這個想法,把這話還給他:“我看是你思春。”
兩個人跟小雞仔似的互啄,誰看得出他們倆是知青裏最年長的。
都二十的人了,還這麽不穩重。
許淑寧嫌棄地別過眼,都不知道自己身後有個人。
梁孟津知道以她那顆弱小的心髒,出不出聲提醒都得被吓一跳,正琢磨着怎麽辦,她已經回過頭。
果不其然,許淑寧小聲地叫:“我天。”
一臉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她就是這樣,路邊蹿出只夜貓都跳腳,整個宿舍都知道不能從她背後拍,趕上心情不好的時候能被問候祖宗。
還有兩次,陳傳文險些沒被捶死。
梁孟津可沒他那樣的冒險精神,立刻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許淑寧自然知道,長舒口氣:“沒事沒事。”
更像是自我安慰。
多好,她一點都不生氣,對自己多麽寬容。
梁孟津很容易滿足,扯扯她的衣角:“但我有事跟你說。”
表情非常嚴肅,看着不像是什麽好話。
許淑寧本來就悲觀,她生來的多思多愁,比如誰按約定好的時間晚十分鐘沒到宿舍,就覺得肯定出了意外,站在門邊仿佛孟姜女,操碎老媽子一顆心。
現在有個前言,她自然覺得梁孟津是要講回家的事情,嘴角卻勉強向上揚。
其實看着就是不高興。
不過梁孟津既然知道原因,就有把握能哄,清清嗓子說:“我沒有要回家。”
出乎預料的直接,開門見山得像是他會講的話,許淑寧下意識道:“還是回去吧。”
多好的機會,要是為了她,将來也許是個禍端。
梁孟津卻以為是氣話,往前跨一步:“我不回。”
他湊得太近,許淑寧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可惜背對着的只有牆,索性垂着頭不吭聲作為躲避。
梁孟津能看到她的發頂,伸出手碰一下:“走,去外面講。”
怎麽還動手動腳的,許淑寧到底還是跟着他走,兩個人找了個避風口。
左右都是柴垛,高高的把人圍在中間,倒是個絕佳的約會地方。
梁孟津想起來隊裏男人嘴裏的那些葷話,所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全冒出來。
他已經十八歲,跟幾年前自然有很大的不同,脫去稚氣之後多了三分氣概,表情裏有一種成熟的堅毅。
乍一看,他好像真的成為一直想變成的那種頂天立地的人。
只是單純的心性沒變,梁孟津:“寧寧,我真的哪裏都不去。”
寧寧又是個什麽叫法,許淑寧的耳朵通紅,擡頭看他:“其實能回去挺好的。”
将心比心,知青們多數都是願意回家的。
梁孟津自然知道好處在哪,不過他這人家庭條件好,從來不缺乏能吃苦的決心,還有一些書讀得多的清高,也覺得就這麽走的話好像一無所成地離去。
況且他牽挂太多,半蹲下來平視她:“沒有你的話不叫好。”
許淑寧鼻頭發酸,眼淚汪汪:“可是……”
語氣裏全是委屈。
哪有什麽可是,梁孟津摸摸她的頭:“我就是願意留下來。”
做選擇的是他,情出何處都沒關系,将來落于何處也心甘情願。
大概是因為正對着,許淑寧只看到他的眼裏全是自己。
她嘴上說着沒關系,其實心裏一千八百個不願意,明明大家都有默契,憑什麽就丢下她一個人。
其實世上幾個人沒私心呢,她伸出手捂着他的眼睛,只怕被灼傷。
梁孟津起初只看得到指縫裏的那點光,漸漸地變成她的肌膚,然後被撞了一下。
他那顆轉不靈光的腦瓜子後知後覺想,原來小姑娘的嘴唇是軟的。
許淑寧卻連這麽一點感受都沒有,恍惚得像被妖魔鬼怪附體,反應過來就跑。
好像被輕薄的人是她,梁孟津只想笑。
他拍拍雙頰喃喃道:“我怎麽會舍得走。”
古人說得确實沒錯,問世間情為何物嘛。
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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