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恨我而活
恨我而活
不久之後,霸神軍撤兵了,戰亂漸漸平息。
曦沉立在殘破的城樓上,眺望着漸行漸遠的軍隊,這才放心地折返回去。他之前還擔心,帝師不會承認自己手裏這枚兵符靈印,沒想到對方很給他面子,直接就下令撤兵了。
遍地焦火,屍骸零落。人們早已鬥得精疲力盡,紛紛就地打坐療傷。不管是天燼城的惡徒們,還是各氏族幸存的弟子們,此刻都安靜和諧地坐在一起,無人再争鬥。
曦沉快步穿行在人群間,想着馬上就能帶奉澤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的心情便無比的愉悅。但他走着走着,滿面笑意瞬間變得陰沉無比,因為他察覺到只有京墨和阮冬在等自己,奉澤并不在這裏。
“怎麽只有你們,他人呢?”
“抱歉,我們不知。”京墨和阮冬對視了一眼,他們也正在找奉澤,還納悶他怎麽轉個身就不見了,甚至連靈息都覺察不到了?
“我就離開了一會兒,這麽大個人還能不見了?”曦沉急切地将自己蒙眼的綢帶摘了下來,仔細環顧着四周人群,他懷疑對方又服了那種易容藥,隐匿了自身靈息,以此來躲避自己。
然而放眼望去,不是傷者就是屍骸,根本沒有那個熟悉的人影。他又懷疑是不是修夜把人藏了起來,可往那邊一瞧,天燼城衆人正圍着昏迷的修夜,他似乎受了重傷還沒醒,也不太可能藏人。眼下似乎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奉澤自己走了或藏起來了。
曦沉不由得攥緊手裏的綢帶,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和絕望湧上心頭,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眼角甚至溢出了血滴。奉澤又一次欺騙了他,哪怕他付出再多的真心,哪怕他刀山火海不顧一切,那個人還是這樣絕情的一走了之,将他的心意作踐到塵埃裏!
“不如我們再找找看,他可能在某處休息。”京墨提議道。
“不必了,我們走!”曦沉轉身拂袖離去,悲莫大于心死,如果他願意跟自己走的話,就應該在這裏等着自己,而不是藏起來。從始至終他都在愚弄自己,他心裏從來就沒有自己。
京墨和阮冬只好跟上,三人匆匆穿過狼藉的戰地,誰都沒有注意到,溫彥就躺在他們路過的一處焦坑裏。一陣風過,微微掀起了蓋在他臉上的衣物,但終究是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溫彥也沒有料到,這次與曦沉擦身而過竟是永別,從此曦沉再也見不到奉澤模樣的自己了,從此他心底永遠都記恨着那個騙人的奉澤!重逢是在經年以後,但那時的自己卻是另一個身份和模樣了……
不久後,修夜也蘇醒了過來,衆屬下看到他睜眼睛,一個個高興得手舞足蹈。修夜摸了摸自己胸口,看到傷口處長出的粉嫩新肉,意識到是奉澤救了自己,當即詢問奉澤的下落。
“他走了,我不知道。”慕鳶擺了擺手,笑得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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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等人也環顧四周,互相詢問,但沒有人看見他去了哪裏。修夜只得凝神分辨了一番,他能隐隐察覺到對方的靈息,但是非常微弱,混雜着這裏各種各樣的靈息,更是難以辨別。
“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衆屬下聽令,立即分頭尋找起來。慕鳶用餘光瞥了瞥不遠處的那個焦坑,再看城主擰着眉一臉嚴肅,莫名緊張了起來,心想城主該不是跟對方有仇,要把人家挂在城樓上懸屍示衆吧?
這般想着,慕鳶也假裝在找人,然後趁旁人不注意去到焦坑旁,刨了更多焦土在溫彥身上,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罷手。由于太過緊張,她都沒有注意到溫彥的手指動了一下。
修夜環顧着衆人,目光忽然被一群玄衣人吸引了,而那群人也正看向他這邊。修奇就站在那裏,死死地盯着自己。兩年不見,他的個頭似乎長高了,但身材卻顯得更加瘦削了。
對峙片刻,修夜并沒有過去,也沒有給對方任何表情,就只是冷漠地站在那裏。修奇見他不過來,便主動走上前去。修家衆人也紛紛起身,隔着一小段距離站在修奇身後。
“我修氏能來的人都來了,你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我沒什麽可說的,你想聽我說什麽?”
修奇竭力壓制着情緒,咬牙切齒道:“曦沉上君和奉澤上君都說,那晚行兇的人不是你,說有人在冒充你,我想聽你親口解釋!”
“誰會冒充我?你嗎?你有這個能耐嗎?哈哈哈……人都是我殺的,父親娘親還有你,都是我殺的,還有家裏那麽多兄弟姐妹,我一個都沒放過。若不是奉澤救你,你早該和爹娘團聚了。”
“你笑什麽?很好笑嗎!!”修奇怒不可遏,憤然拔劍砍了過來,但修夜只是反手一打,掌風便輕易将他的劍震飛了出去。
“你為什麽還笑得出來?!你這個殺人嗜血的魔頭怎麽不去死啊!”修奇揮着拳頭砸了過來,修夜敏捷地攫住他的手腕,只聽咯噔一響,竟将他的手骨生生捏斷。他強忍劇痛,憤恨地一腳踹向修夜,不料對方動作更快,咔嚓一聲悶響,竟又将他的腿骨踢折了。
修奇霎時疼得滿頭大汗,支撐不住地跪倒下來。修氏衆人見狀連忙揮劍沖上來,但修夜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去,他們又頓時僵住。
“那晚你們都看見我殺人了吧?有誰不要命的,盡管過來試試。”
衆人看到修夜身上溢出絲絲煞氣,想着他屠戮那晚手中滴血的妖刀,他見人就殺,身如鬼魅,幾步之內就抹去了數十條人命,腳下屍骸堆積如山……人們止不住渾身顫栗,一時竟無人敢輕舉妄動。
“我來!”赫連尊好死不死地沖了出來,飛身揮刀斬向修夜,不料天燼城衆徒也插手進來,揮着刀劍截住了他。
修夜仍然扣着修奇的手腕,垂眸冷戾地注視着他道:“你太弱了,連我兩根手指頭都打不過,還是練個十年八年再來找我複仇罷,別在這裏丢人現眼了。”說罷便松開了他,潇灑地轉身離去。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像利刃般刺進了修奇心底,刺得他心血橫流。
“你給我等着!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我要拿你的血祭祀所有死在你刀下的冤魂!”修奇歇斯底裏地怒吼着,趴跪在地上,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的無能。
修氏衆人圍到修奇身旁,個個神色凄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好。赫連尊急忙擋開阻撓自己的人,擠到了修奇跟前,沖他伸手道:“別哭了,我幫你複仇,下次我們把他的頭剁下來!”
“誰要你管啊,滾!”修奇憤懑地在赫連尊手上甩了一巴掌。赫連尊并不氣惱,還在他跟前蹲了下來,一臉認真道:“帶着你的人到我家來吧,以後我罩着你,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這話要是放在以前說,修奇一定會給赫連尊一記耳光,再狠狠踹他幾腳,但此刻聽來卻莫名有點感動。他忽然覺得,赫連尊這個人好像也不是那麽讨厭了,擦了一把眼淚道:“你罩我個屁!你先把你家那些破事弄好再說吧!自己的事都管不好,還管別人……”
修奇說着,表情有幾分扭曲,他的手骨和腿骨都斷了,疼得再次蜷縮住了身體。赫連尊忙道:“我這就去把雲哥找過來給你療傷,他靈愈術很好,不輸給奉澤上君的,你等我啊!”說着就飛跑了開去。
由于太過匆忙,赫連尊跑到一半還摔了一跤,但他很快又跳起來接着跑,還不忘回頭沖修奇喊道:“一定要等我啊!”
看到他那副滑稽模樣,修奇忍不住破涕為笑。世事變幻無常,修奇怎麽也沒料到,今日赫連尊信誓旦旦說要罩着自己,日後卻是換自己來收留無家可歸的赫連尊……
彼時,修夜就躲在一處殘垣斷壁後,偷偷看着修奇等人的一舉一動。他皺眉用力捶着胸口,似乎疼得喘不上氣來。伫立良久,他背靠石壁長長的哀嘆了一聲。今日這般折辱傷害修奇,他心裏比誰都要痛,他的心在淌血,但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修夜太了解自己弟弟了,修奇的內心十分脆弱,如果讓他知道真相,他是絕對活不下去的,他一定會去到爹娘的墳頭以死謝罪。自己作為他唯一的至親,只能想盡辦法掩蓋真相,去充當十惡不赦的罪人,讓修奇記恨自己,讓複仇成為修奇活下去的動力。
片刻後,玄玉來到修夜身旁詢問道:“城主,接下來要如何安排?”
“停戰罷,號召我們的人回去療傷。至于衆氏族的人,不必再管了,他們沒有餘力再戰,自己會走的。但如果碰到尤氏的幸存者,設法擒住他們,我還有事情要找他們。”
玄玉點了點頭,修夜又問:“找到奉澤了嗎?”
“還在找,這裏坑洞太多,許多地方都塌陷了,大家又都比較疲憊,行動稍慢,還請城主諒解,找到了會立即告知城主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沙中夾雜着濕悶的氣息,似乎快要下雨了。幸存下來的人們彼此攙扶着,三三兩兩的離開了狼藉的戰地。
不久後雨落了下來,雨點也越來越大,激起一片塵埃的氣息。
溫彥是被雨淋醒的,他扒開身上的焦土,疲憊地支起了身體。奇怪的是,他沒有感受到預料中的電流,身體也沒有以往複活時那種靈力充沛的感覺。他漸漸意識到,原來自己沒有死。
“這身體也太扛造了,血快流盡了還不死……”溫彥喃喃自語,掙紮着從焦坑內爬了出來。看來是慕鳶把自己放在這裏的,她當時應該是太慌亂了,沒有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死了。
四周雨霧蒙蒙,什麽都看不真切。溫彥沒走幾步,就被腳下的屍骸絆倒了,一個活人都沒有,甚至還有很多殘肢斷臂。一切恍如夢魇,他吓得臉色慘白,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奔走起來。他無助地喊了修夜幾聲,沒有回應,又喊了曦沉幾聲,還是沒有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隐隐傳來說話的聲音,似乎有兩個人影在靠近。
玄玉和慕鳶淋着雨趕了過來,玄玉邊走邊指責慕鳶,“那位是城主的恩師,城主非常重視他,你怎麽能把人埋了呢?要是給城主知道了,定要把你削肉剔骨挂在城樓上不可!”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說他可能活不了,叫我把他埋起來的,還囑咐我說別讓城主看到了,我也沒想太多……”
兩人說着來到了一處大坑旁,坑內已經積水了,她們揪起裙擺下去摸索了一陣,但什麽都沒有發現。
“你真的埋在這兒了嗎?埋他時你确定他已經斷氣了嗎?”
“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兒!我也不知道他死沒死……”
兩人又把周邊坑洞都找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玄玉擦了一把臉上的積水道:“算了,回去你就跟城主交代,說看到奉澤上君跟着無量島的人離開了,我也會跟大家串通好,幫你圓謊的。”
溫彥似乎聽到有人說話,下意識往那個方向尋了過去,可走到一半腳下突然踩空了,随着一陣天旋地轉,他似乎掉到了什麽地方。身體撞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再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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