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何汜夜神情古怪。

紀塵話音落下之後,整個電梯裏便靜得出奇。二人一前一後的站在電梯門前,電梯門被擦得一塵不染。紀塵的面孔被倒映在電梯門上,何汜夜正暗中觀察着紀塵的表情。

紀塵的神情毫無異常,仿佛帶上了一個完美的面具。看見何汜夜如此游移不定,他一定是得意的。因為終于有一天,輪到了他紀塵,來左右何汜夜的情緒。

電梯叮的一聲響,紀塵轉過頭微笑。

“到了。”

整個樓層寂若無人。護士站也只有一名護士正在值班。這座醫院的12層為特殊病人而設,如要探視大抵需要提前預約。但紀塵只是走過去和值班的護士說了兩句話便被放了行。

他應該來過很多次,護士好像與他很熟。

他徑直朝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

那裏有一間單獨的病房。

紀塵推門而入,無比熟稔地坐在了窗邊的病床旁。

何汜夜站在門口遲疑了一會,然後才走了進去。他神色未動,內心卻已掀起軒然大波。事實真相撲朔迷離,紀塵的身世尚無定論。這幾天紀塵很不老實,他有種預感,覺得紀塵是在暗示他,一步步引着他讓他往紀塵與駱吉正的血緣關系上聯系。于是他心懷一絲僥幸,說不定紀塵有別的目的,他根本不是駱家那個小兒子的後代。

何汜夜與駱家,骨子裏有仇。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想和駱家的任何一個人扯上關系。

他跟着紀塵進入,看見病床上躺着一個男人。輪廓形容枯槁,但因為隔得太遠尚且看不清五官。何汜夜沒上前,只是站在床尾,他不懂紀塵今日帶他來的用意。

床尾拉杆上放置着病人資料卡,上面寫着:紀平生,男,49周歲。

何汜夜認得出來,這人不是駱容。他之前見過駱容的照片。駱容離開駱家時已經成年,五官已經定型。除非他豁得出來要在自己臉上動刀,否則總會被人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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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那人形容憔悴,閉着眼且面無血色,大約已經陷入昏迷很久,但依稀可辨五官仍是好看的。

和紀塵竟有幾分相像。

紀塵随着何汜夜的目光也看向床上的人,而後緩緩開口。

“你查過我的底,應該知道我跟我媽媽姓。他是我舅舅,是我媽媽的親弟弟。”

“爸媽相繼去世之後,舅舅照顧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不過他有心理疾病,很嚴重,嚴重到已經影響了正常的身體機能。他常常莫名其妙的頭痛,那一年,他為情所困,他的同性戀人離開了他,他很受打擊。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他當着我的面從我家客廳的陽臺上跳了下去。沒死,但就成了這樣。考上電影學院的那一年我就急着簽了星娛,是因為星娛答應會給我一大筆錢,我需要這錢來支付舅舅的治療費用。”

紀塵擡眼,看向一直站在床尾的何汜夜,他正與紀塵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紀塵很清楚,這都源自于何汜夜的不相信。他沒過多解釋,好像何汜夜信不信都與他無關一樣。

他只是看着何汜夜,用他那雙盈滿水汽的眼。

他說了很多,但何汜夜卻不置一詞。紀塵心裏明白,他剛剛踩中了何汜夜的雷區。

“如果駱老真的是我爺爺,你還會……”

“我累了。別的事情,回去再說吧,好嗎?”

紀塵話音未落,被何汜夜陡然打斷。但何汜夜仍舊紳士十足,即使打斷別人的話,也在使用一種請求的語氣。

哪怕這種請求不容拒絕。

紀塵站起來,走到何汜夜身邊偷偷看着他。

何汜夜突然打斷自己,大抵是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這個答案非他所願,他恐怕要消化接受一段時日。

何汜夜始終皺着眉,臉上的倦意比剛才更加明顯。紀塵辨不清眼下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只能先跟着他走,生生把剛才那句沒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本來想問,如果駱吉正真的是他的爺爺,那麽,何汜夜還會這樣愛他嗎。

可惜,何汜夜還是沒給他那個他想要的答案。

何汜夜沒說回去哪,也沒說帶不帶上紀塵,但是叫了老王過來。老王開了何汜夜的賓利來,瞧着兩個人之間冷若冰霜的氣氛,直接叫紀塵也上車。

說反正都順路,幹脆捎他一程。

結果就直接把人都送回了別墅。

何汜夜也沒拒絕。但是一路沉默,進了別墅也一句話都沒說,徑直上了二樓。

紀塵站在一樓的客廳,頭一回發現那兒其實挺空。一組實木沙發冷冰冰的立在那兒,陽光打進來,屋裏照樣陰沉沉的。眼瞧着何汜夜上了樓,一時半會兒,紀塵竟然不知道該不該跟着上去。

何汜夜站在二樓的樓梯扶手邊,看着樓下的紀塵。

“上來。”

他叫紀塵上來,然後推搡着人進了卧室。

卧室裏,黑漆漆一片。所有的遮光窗簾全都被拉了起來,阻擋了絕大部分光線進入的可能。

紀塵被何汜夜強硬地牽制進屋裏,即使他來過這裏幾次,也并不能很好的避開全部的障礙。他跌跌撞撞,最後背部撞上一塊木板,好像是何汜夜卧室裏的衣櫃。

何汜夜捂着他的眼,吻上他嫩紅的唇。

紀塵呼吸急促。他口腔裏的空氣被悉數掠奪,很快整個人便陷入一種缺氧的狀态。何汜夜最近下手越發重了,時不時要弄得人滿身傷才算完。

就像這次,他沒給紀塵一點喘息的機會,一陣低喘之後,便把紀塵掉了個個兒。

紀塵背對着何汜夜,他能感受到身後的人正陷入兩難。

因為他聽見何汜夜的低訴。

“為什麽是你,怎麽會是你。”

何汜夜什麽都沒幹,只是掐着紀塵的腰把人抵在衣櫃的門板上。即使是黑夜之中,他也不想讓紀塵看見他現在的神情。他已經失去了自己完美的外殼,仇恨會讓人面目全非。

他恨駱家的每一個人。

偏偏命運不公,就在他剛剛準備接受面前這個漂亮的金絲雀的時候,金絲雀忽然告訴他,他是他仇人家的小孩。

紀塵沒說話。他的臉正抵着冰冷堅硬的模板。何汜夜力氣很大,壓得他開不了口。

局勢很明朗,何汜夜沒那麽愛他。在何汜夜心裏,那杆天平總歸要傾向自己家的人。

這也在所難免。只是紀塵現在有一肚子的話想告訴何汜夜,他希望何汜夜先放他一馬,至少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

如他所願,何汜夜很快把他松開了。

但顯然何汜夜也沒準備做紀塵的聽衆。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怎麽說話,人變得越發沉默。他松開紀塵,然後一言不發的拉開了黑色的遮光窗簾。外面陽光正盛,照進來的時候,紀塵甚至眯起了眼。

他還沒先表忠心,何汜夜先開了口。

“你走吧。我們到此為止。”

紀塵愣住了。

他沒想到何汜夜這麽決絕。他們拉扯了這麽久,好幾個月的時間,竟然被他輕描淡寫的九個字給宣告了結局。

紀塵沒動,打算頭一次忤逆何汜夜。他靠着衣櫃喘了口氣,看着窗邊何汜夜的背影,大聲開口。

“但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給我個機會,讓我幫你拿到你想要的,不好嗎。”

何汜夜沒動,也沒回頭。他冷峻的臉倒映在那扇落地窗上,但因為光線太強,那個倒影并不十分清楚。紀塵看見他垂落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然後咚的一聲,何汜夜的拳頭就落在了眼前的玻璃上。

他所經歷的痛苦比紀塵想象中更深。

玻璃是加厚過的鋼化玻璃,這一拳雖然力道十足,但玻璃仍然完好。只是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然後狠狠震了一下。

何汜夜的手瞬間紅了。

紀塵話還沒說完,人卻已經跑到了何汜夜的身邊。他知道礙于自己與駱家的關系,何汜夜不會願意,于是設想過千萬種拒絕的可能。但唯獨沒想到,何汜夜會選擇傷害自己。

何汜夜擡手,還想照着玻璃來第二下。光是一下就已經紅成這樣,再來一下說不定要見血。

紀塵想攔下他,卻又停住了手。他沒資格阻止何汜夜發洩內心的痛苦,他只能旁觀,盡可能的不要讓何汜夜真的傷害到自己。

何汜夜并沒有揮下第二拳。

紀塵趁機開口。

“我想了一下。駱老也好,駱舒也好,他們向你示好的目的,大概就是希望如若有朝一日事情敗露,看在你與他們多年的情分上,不會再深究當年的事。白燕宜指着你和駱堯能在一起,背後大概也少不了駱舒的支持。因為這樣一來,你就不能像當年駱家吞并何家一樣,反過來掠奪駱家的遺産。他們甚至還有機會,借着聯姻的名,繼續霸占何家家業。駱家的這般意圖,我猜的對嗎。”

何汜夜沒轉頭。紀塵的猜測與事實相差無兩,他俨然已經洞悉一切。他驚訝于紀塵的敏銳,但也在意紀塵與駱家的關系。但對何汜夜而言,重要的不僅僅是紀塵的身世,還有一些別的。

他還是想知道,他與紀塵認識的緣由,到底在誰。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紀塵緩慢地眨着眼,顯得十分靈動可愛。這讓嚴肅的氣氛有了一絲緩和。

“就算到現在,我也并不能十分确認我的身份。我從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什麽人,只是上次與駱老吃過飯,才讓我猜了一下。”

對于何汜夜的懷疑,紀塵心知肚明。即便上次解釋過一次,他也願意不厭其煩地再說一遍。

只是何汜夜冰冷的态度讓他心慌。何汜夜将他拒之于千裏之外,硬是一點好臉都沒給。

大概在談判桌上的何汜夜就是這樣。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便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裏。

但他會問紀塵。

“所以呢,你打算怎麽做?”

紀塵不甘示弱。

他不喜歡何汜夜這樣忽視他。他走到何汜夜身邊,強迫何汜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後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你和我官宣。我們可以假扮情侶,先确定關系,然後再讓駱老知道我的存在。這樣,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們。将來駱家分家,看在駱容的面子上,駱老一定會心懷內疚的。”

紀塵的眼睛很亮。他好像把全部的賭注都壓在了最後一句上。

何汜夜終于看着他。他對紀塵的方案不置可否,但對最後的那一句卻有話要說。

他說。

“你應該知道,不論事成與否,最終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的父母,姐姐姐夫,不會同意我和駱家的人在一起。”

紀塵的瞳孔暗了暗。但很快,他又滿懷笑意的擡起頭。

“我知道,你只要假裝愛我,就夠了。”

不虐,真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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