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許海冥:
許海冥:
五
許海冥才剛到這個新城市沒多久,人生地不熟的,遲暮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一點也不清楚。
但他可以選擇傾聽,全神貫注地,收容那人所說的一切,然後牢牢地記住,記在心底。
許海冥很認真地回視遲暮,用專注的目光告訴對方——
‘我在,不止今天,以後也會一直在。’
他的左手仍舊扣住遲暮不放,沉默不作聲,安靜聽對方繼續往下說。
“所以旁人的贊美和诋毀,對我來說無關緊要,這些并不值得我費神。
“他們想要的是什麽?只不過是一個榜樣,一個标杆,一個沒有思想任人擺布的人偶而已,誰當都一樣。
“別人怎麽思考的我不在乎,只有一點最重要——這個提線人偶不可能叫‘遲暮’,随便什麽人都行。”
有句話說得挺酸唧唧的:“懂我的人,不必多說,也自然懂我。”
遲暮不好意思把這句話說出口,然而灼灼的目光倒是替他把個中味道說了個透。
許海冥面無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微微走神。
他手上握得越發使勁,遲暮被攥得手腕發疼,卻不忍出聲驚擾。
幹脆腕子使了個巧勁,輕輕一挑,再一轉,兩人直接變成了十指相扣。
“阿遲,那麽你……現在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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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聽到心上人懇切又真摯的問題,頓時呼吸一滞。
他要怎麽回答?
他并不快樂,他過得很壓抑,為生活奔波,為金錢操勞。
他原先在許家的時候也算半個少爺,要什麽有什麽,從未想過由雲端跌入爛泥裏是什麽滋味——
從寬闊的大別墅,到牆皮剝落的筒子樓。
從紅木沙發,到瘸腿的板凳。
他已經親身經歷過了,所以他并不快樂。
其實這些困難都不算什麽,憑借遲暮的頭腦,想賺錢根本不叫難事。
最要人命的是……完全無法依靠外力消弭的孤獨與思念。
遲暮永遠忘不了那些輾轉反側,因思念一個人而始終無法入眠的夜晚。
無可奈何之下,點燃一根又一根的煙,以此來轉移精神上的苦痛。
今夜沒有月亮,離開了路燈照射的範圍,四周昏黑,黑暗中仿佛潛藏着能把人拖入深淵的惡鬼。
然而遲暮不再感到寒冷,他只覺得,許海冥眼底的光芒比星光更加閃耀——誘人靠近,卻始終遙不可及。
離得遠遠的,就不必惦念。
遲暮忽然想起了奧黛麗·赫本說過的那句話:“我當然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
他看向眼前的人,心中的滿足無可言說。
月亮這不就自己跑來了嗎?
他們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
遲暮一笑,可誰叫這人非要跑這麽遠……跑這麽遠,只是為了找他呢?
有人逼着許海冥跑到Y市來嗎?
沒有吧?這分明就叫“順從心意”。
——遲暮也決定這麽做。
想把這閃亮的月亮偷過來,栽種在自家院子裏,或哭或笑或吵或鬧,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
絕頂美味的佳肴都是壓軸奉上,最渴望擁有的人也應該徐徐圖之。
着急不得。
遲暮松開與許海冥十指相扣的手,轉而擁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将彼此之間的距離縮到最短。
他輕撫着許海冥的後背,一下又一下,然後認真地回答問題。
“我當然快樂啊,這是我四年以來最快樂的一天——
“因為我的寶貝來了。”
·
宿醉醒來,再加上睡眠嚴重不足,沒人會感覺好受。
昨夜與許海冥在街口分別,沖回家裏悶頭就睡——遲暮沒同意讓他送到樓下,這麽一來一回哪還用睡?
睡了個三分飽,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
遲暮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不是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簾,忘了掀開,拿起手機來看時間都看不清楚。
起床洗了個澡,再吃個早餐,慢慢悠悠地搭乘公車,超時是必然的。
第二天,遲暮果不其然地遲到了。
時隔一個多月,再次踩着鈴聲走進教室。
遲暮的腳步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園,氣得講臺上的老師直敲教鞭。
偏偏遲暮淡定得很,一手拎着書包甩在肩頭,另一手舉起來跟老師打招呼,态度相當好。
“老師,早上好,好久不見——
“您吃早飯了嗎?”
老師按斷一截粉筆就往他這丢來,可惜相隔距離過長,粉筆飛到一半就失了力道掉下來,恰好落在過道中央,許海冥的座位旁。
剛好驚醒了深陷美夢之中的人,許海冥一臉懵地擡起頭,還以為上課睡覺被老師抓了現行。
他正準備據理力争一波,自己只是閉目養神一會兒,就見一人在自己座位邊上站定。
身量很高,遮住了一大片光線。
“老婆,搬過去跟我坐,好不好?”
遲暮忽然彎下腰,湊在許海冥的臉頰旁邊,輕輕地說。
熱氣全然撲在臉上,美色近在咫尺,許海冥頓時一呆。
“遲暮!現在已經上課了,說什麽閑話,快點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講臺上的老師都快氣炸了,他搞不明白,最不守規矩的那個刺頭學生,為什麽會是班級第一?
他根本沒辦法罰這臭小子做題,恨啊!
遲暮連聲應好,又扭頭沖許海冥眨了眨眼睛,無聲地說了句:
‘等會兒再來接你。’
然後他直起身來,回了第一組的座位,給老師個面子,意思意思一下翻開了課本。
遲暮一向是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一個人霸占兩套桌椅。
沒有同桌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他本身不喜歡有人打擾,另一個是……沒人敢跟他坐。
這也就是為什麽,班長會重新搬一套桌椅過來,單獨将許海冥的座位安置在第二大組最後排,而不是直接讓他坐遲暮邊上那個現成的空位。
可能還是擔心新來的轉學生被打。
許海冥托着腮緩了會兒,腦子稍微清醒了些,回憶了一下遲暮剛才說的話——
這個要求沒毛病,一個人坐的确沒什麽意思,他本也打算過去跟遲暮坐一塊。
只不過……
他警惕地看了看老師,這才低頭摸出抽屜的手機。
想給遲暮發消息,許海冥點開微信會話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昨天是他跟心上人的第一次會面,光顧着喝酒和敘話了,還沒加上好友。
許海冥:“……”
媽的,失算了。
于是他撕下一張草稿紙,唰唰唰地寫了幾個大字,揉成一團丢向遲暮,準頭極好地命中那人的額頭。
“啪——”
滾落在桌面上。
坐在後排的圍觀群衆們:“……”
新同學會不會被打?
等會要不要拉架?
還是直接叫救護車比較穩妥?
……
而平白無故挨打的遲暮打開紙條一看,當即就笑開了,還是差點笑出聲,必須得捂住嘴巴的那種。
他半靠在窗戶邊,笑得一雙好看的眼睛都藏起來了。
這笑容,令圍觀群衆們虎軀一震,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是要離遠點,免得城門之火殃及池魚。
攤開的紙張上,寫着幾個潦草的大字:
“叫老公,立馬搬。”
遲暮當即向後一挪椅子,沖第二組最後排的那人輕聲呼喚道:“許海冥!”
待人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幹脆利落地跟了一句:“老公!”
好家夥,一點害羞的樣子都沒有。
全體後排同學:“……???”
是我們中邪了?還是……我們中邪了?
果真山雨要來了,看這好好的一人,說瘋就瘋了。
哪知一個敢喊,一個敢應,許海冥在那邊重重地“哎”了一聲,立馬收拾了桌上的課本就往最後一組跑,連腰都不彎一下,生怕老師看不見。
“許海冥!你怎麽回事兒啊!上課時間是能随意走動的嗎!大家都在認真聽課,請你遵守課堂紀律!”
老師一甩教鞭,在講臺上呵斥道。
許海冥将椅子一拉,猛虎下山似的在遲暮身邊猛然落座,動靜大到引起了全班人的注視。
面對齊刷刷轉過來看他的幾十顆腦袋,許海冥泰然一笑,指了指身側那位,語氣分外鎮定。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有點學業上的問題,想問一下遲暮同學。”
老師被他的話一噎,又一甩教鞭,臉色不太好看,“非要抓着這個時候?就不能下課問嗎!”
許海冥飽含歉意地笑笑,認錯态度極好,話語間有意無意地捧了老師一把。
“老師,我是轉學生,您在黑板上寫的那幾道題對我來說,真的太難、太深奧了……确實出得好,很适合其他同學。
“不過我學習不太好,想要理解還是挺困難的,所以現在就想問問遲暮同學,想搞明白究竟應該怎麽寫……
“沒想到會打擾大家上課,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下次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您繼續講課吧。”
老師看他這副求學好問的樣子,也不忍心再指責。只好回身拍了拍黑板,又接着往下寫板書,語重心長地教育全班人。
“現在這些都是基礎題,遇到不會的,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弄懂弄通。能在課堂上學會的,就別堆積到課後才去解決……”
不單單是圍觀群衆看傻了,遲暮也被許海冥這一波猛如虎的操作搞服了。
愣了好久,他才轉過頭來贊了許海冥一句:
“牛,真的牛。”
滿口胡話一套又一套。
許海冥得意地一揚下巴,勾住遲暮放在課桌上的手,握了握便舍不得松開。
“謝謝誇獎,畢竟我是你老公!不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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