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遲暮：

遲暮：

二十

熱戀中的小情侶總是黏黏糊糊的，最愛膩在一塊了。

不管做什麽都好，就算是漫無目的的散步也行。總之是一秒鐘都不願離開對方，遲暮和許海冥兩人也不例外。

手牽手走出校門算什麽，許海冥甚至恨不得變成一個小小的挂件，挂在遲暮的褲腰帶上，對方走到哪，他跟到哪的那種。

被随身攜帶着，他根本不用擔心會跟丢。

放學時分，校門口的人流量巨大，路過的同學完全克制不住打量的目光，還有人趁機偷偷拍照。

要麽是拍下來跟朋友讨論的，要麽是準備發到論壇上，再來一波所謂的石錘，炒個話題樓。

遲暮自然察覺得到這些小動靜，不過他被旁人注視慣了，到哪都是話題王，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行動自如，并不會覺得束手束腳。

可他還挺擔心許海冥會感覺不自在，不動聲色地側過頭來，偷偷瞄了一眼自家男朋友，卻發現許小少爺神色自若，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許海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一邊發問，一邊用空閑着的另一只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

嗯？沒東西啊。

遲暮明白自己是多慮了，沖他一笑，接着搖了搖頭，“沒有，看你好看。”

許海冥聽着心上人真心實意的誇獎，顯然很是受用。

他擡手撥了一把額前的碎發，得意地揚起下巴來，笑着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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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有眼光。”

活像一只嬌貴的貓。

等真正走出校門以後，兩人更是有恃無恐了，不僅牽着的手沒放開，距離還越縮越小，幾乎是肩膀抵着肩膀的狀态。

然後走着走着，許海冥一不小心踩了遲暮一腳，幹淨的白球鞋立刻增添了一道黑灰色的痕跡，非常明顯。

“……我錯了。”

遲暮不在乎地低頭一掃，彎唇笑了笑，“沒事，随便踩，反正我媳婦兒會給我刷鞋的。”

小媳婦兒許海冥不敢反駁，乖巧地點頭，“嗯嗯嗯。”

待轉過街角，又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喧鬧場景。

路邊的小攤小販已經開始營業了，各種花樣比比皆是，有糖葫蘆、臭豆腐、手抓餅……

空氣中彌漫着美食的香氣，誘人得很。

許海冥的眼睛都看直了，左看看、右看看，看一個愛一個，每個都想嘗嘗看。

斟酌片刻後，他選擇了棉花糖，拽着遲暮一塊兒過去湊熱鬧。

這會兒排隊的人并不算少，大概有七八個人，三兩對小情侶。

“你要喝點什麽？我去買。”

買個棉花糖而已，一個人排隊就夠。

遲暮怕許海冥吃糖分過高的東西會被齁到，就想着去邊上的超市買點飲料，讓他搭配着吃，不會膩。

“随你挑吧，什麽都好。”

許海冥目不轉睛地盯着制作棉花糖的機器，聞言便松開了牽住遲暮的手，頭也不回地沖他揮了揮。

遲暮點頭，小心地後退幾步，避開人流。

一步三回頭，許海冥看好吃的，他看許海冥。從不同的視角看過去，別有一番新奇體驗。

越和許海冥親密相處，就越能感受到，藏在驕矜表皮下的小少爺是可愛又乖巧的。

如同一顆夾心硬糖，外殼堅硬，咬碎了才發現裏面甜得要人命。

許海冥此刻正用兩只爪子抓着自己的書包肩帶，看起來乖得不行。

他排在隊伍的最末端，明明身高那麽出挑，偏偏又站姿板正，翹首以盼，眼睛裏展露出來的全是對巨大棉花糖的渴望。

即便長到這般年歲，他仍舊跟兒時一樣，仰起頭，期盼着能夠得到獨屬于他一個人的糖。

這麽喜歡吃甜食，果然是小孩兒。

遲暮無奈一笑，轉身進了超市。

隊伍慢慢縮短，許海冥往前挪了兩下，耐心地排着隊，一點也不着急。

好事多磨嘛，況且能跟遲暮一塊兒吃同一個棉花糖，有甜共食，這寓意多好——

是不是就代表着，“甜蜜”會一直跟着他們，陪伴左右？

倏然間，許海冥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視線，好像有人站在旁邊盯着他看。

他猛地一轉頭，本以為會是遲暮站在邊上，還準備出言調侃對方一句：

“你也太‘快’了吧？”

然而出乎許海冥意料之外的是，他沒看見男朋友的身影，反倒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

這人站在電線杆下，身量不矮，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不偏不倚地凝視他。

視線之深沉，帶着審視與壓迫感，令許海冥頓時一驚。

前面的人取走了他的棉花糖，隊伍空了一大半，後面的人催促地喊了一聲，這才喚回許海冥的思緒。

他趕緊往前走了好幾步，默默搜尋着記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男人啊……

莫非是來尋仇的？

跟他爹有仇？

那來找他幹嘛啊！

許海冥心裏犯着嘀咕，時不時扭過頭，看向電線杆那處，又不太确定是否見過了。

因為他有點近視眼，此刻太陽已落山，天色越發暗沉，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他要是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來放大影像，好像也有點太冒犯了……

要不還是等遲暮回來再說吧，許海冥決定先把疑問給抛掉。

“老板，一個最大的棉花糖多少錢？是八塊嗎？”

老板笑着點頭，“小帥哥，你要什麽口味的啊？”

遲暮拿着兩瓶冰鎮的綠茶從超市走出來，正準備往許海冥的方向走過去，卻突然被人伸臂攔住了去路。

他關閉手機上的支付軟件，擡頭一看便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好像變了，又似乎半點沒變。

遲暮停住腳步呆呆地開口，有些不知所措，“老……老爸？”

遲悟衍看着自家兒子，心情也着實複雜。

他把自己兒子從許家帶出來，就放小遲暮孤身一人在Y市，但他确實有工作要忙，沒辦法陪在兒子身邊。

遲悟衍暗中觀察過幾回，也護送過遲暮上學，發現這小子過得挺好，沒什麽不适應的地方。

做父親的說不擔心是假的，只是他沉默寡言慣了，原先在許家的時候，也甚少陪伴過兒子，不知該如何關心。

遲暮一向對長輩很是敬重，态度端正，挑不出半點錯處來，打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從來不用大人操心。

唯一一次去參加兒子的家長會，遲悟衍還被別的家長圍着詢問育兒心得，他只能尴尬地說一句：

“我跟他媽媽管得少，主要還是孩子自覺。”

遲悟衍發現自己對兒子的了解太少了，也考慮過主動去修複父子間寡淡的親情，卻被孩子他媽媽幾句話擋了回去。

“你裝什麽呢老頭子？小暮之前遇到麻煩，跟人幹架的時候，你可半點不急，完全是袖手旁觀的姿态，還偷偷躲在角落裏看戲呢！

“再說了，我跟兒子經常打視頻聯絡，我們母子倆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用擔心家庭不和睦。

“不過你嘛……哎，你就随便啦。”

遲悟衍轉念一想，倒也是，突然出現反而會把兒子吓一跳。

在問過遲暮的想法後，對方也明确表示自己比較喜歡一個人住。

于是遲悟衍幹脆一直放任兒子獨居，只默默維持着，每月月初往兒子卡裏打錢的狀态。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孩子他媽媽的生日。

遲悟衍覺得妻子平日裏忙于工作，難得有個悠閑時刻，所以才想着親自找過來，帶着兒子回家好好吃個飯，一家團圓。

結果遲悟衍萬萬沒想到，他會在Y市看到本該在千裏之外的人——許家的小少爺，許海冥。

即便是隔着一百多米的距離，遲悟衍也能清楚地看到這位許小少爺鎖骨下方的紋身。

——黑色的“遲暮”二字。

就算遲悟衍想裝瞎當作看不見，也壓根做不到。

思想略顯保守的中年男人登時就被吓到了，但他還是決定，先問問看兒子的真實想法。

如果是玩玩而已，那就算了。

可如果是真的……

遲悟衍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心情複雜，紛亂的思緒讓他的回應變得異常僵硬。

“噢……小暮。”

比起猝不及防地見到親爹這件事，遲暮更在意的是，不能讓許海冥一個人在那等太久。

“老爸，你怎麽突然過來找我了？”

遲暮問出聲之後，才想起來今天是媽媽的生日——他還沒來得及給她打個電話送祝福。

以往有空就會打個電話跟母親聊天的，遲暮想拍一下腦門又騰不出手，暗自懊惱，這兩周事多居然給忘了。

遲暮沒等來親爹的回複，便急着走到許海冥身邊去。

他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小戀情已然曝光在親爹眼底之下，櫃門半開。

這下倒好，看遲暮這鮮明的态度，不必多問親兒子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遲悟衍緩下步子，稍微保持了一段距離，跟在遲暮後面。

他望着兩個少年之間的互動，遞瓶子、接瓶子的動作透着滿滿的情愫，一來一往，一對視就忍不住笑起來，端的是親密無間。

活了四十來年，遲悟衍哪裏還會看不明白小年輕之間的暧 | 昧。

焦急歸焦急，遲悟衍卻沒想過沖上去阻攔，第一時間打算申請“外援”。

畢竟遲暮從小到大，他和妻子都沒怎麽管束過，實行的是放養式教育，對兒子的關心也……少得過分。

一直以來甚少過問，卻在小孩兒過得正好的時候跳出來，高高在上地指責。

打着“為你好”的旗號，以過來人的口吻命令兒子，這不行、那不行……

遲悟衍心下愧疚，自認為沒有資格。

遲悟衍也知道，少年人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談戀愛這件事再正常不過。

只是這戀愛對象吧……

不敢妄下斷言，遲悟衍趕緊拿去手機，撥通了妻子的電話，低聲地說道：

“喂，阿苑啊，我今天發現了我們家兒子的大秘密！

“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

許海冥悄咪咪地伸長了脖子，注視另外一頭的動靜，中年男人正在講電話。

他用手肘杵了下遲暮的腰間，小心翼翼地問出聲：

“那個，這位叔叔……是誰啊？我，我仔細看了看，該不會是……”

見父親在打電話求助，遲暮淡定地收回視線，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許海冥手中的棉花糖，微微一笑。

“你猜的沒錯，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