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森小姐

森小姐

“人活着這種事情，怎麽會是有意義的呢，說什麽傻話，”甘草加奈繪這樣說道。

“猛獸是單獨的，牛羊則結隊，并非人人都能做猛獸，作為牛羊去結隊似乎輕松一些，因為有人和自己在一起，即使痛苦也還可以勉強相信未來會有希望出現。”①

“就算最後仍是一無所有，過去是一片泥潭，未來也看不見任何好的可能性，人還是要活着，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碌碌無為地随波逐流而已，難道還要從中提煉出什麽道理嗎？”

“說的也是，”太宰嘆息着回答，“所以無法理解啊，人為什麽不去死呢，明明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不是猛獸，然而終究也做不了成群結隊的牛羊，或許曾經他有過這樣的機會，結果卻分崩離析了。

惡意，狡詐，欲念，卑怯。

這些都組成了名為太宰治的個體，這個男人，他連血液都是黑色的，然而卻為着友人的遺願，用帶有明顯割裂感的演技将一切深藏，對外卻是一副浮于表面的面具。

“你啊，你啊，”加奈繪撫上了青年的臉。

“在你身上有什麽優點呢，太宰君？”

她自下而上地看着太宰鳶色的雙眼，那裏面凝聚着的卻僅僅只是一片純粹。

“我是個爛人呢，我就是這樣的人，”太宰顯得有些病态地微笑起來。

“我一無是處，無可救藥，我是個惡劣的人渣混賬，即使是到現在我也仍然如此，我和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

“即使如此，你也要愛着這樣的我嗎？”

甘草加奈繪靜靜地看着他。

“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啊，無論你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以前也是像這樣糊弄那個‘我’的嗎？”青年說到這句話，尤其是說到某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奇怪，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雖然都是你，但還是不一樣的，”加奈繪認真地說，“既然是我把他帶到了我的世界裏，我對他有責任，所以不能放開，這份責任無論再過多長時間都不會失效，而你不一樣。”

“我們在本質上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所以你看，我有什麽理由要來糊弄你呢？”

太宰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他忽然笑了起來。

“不要再放開我了啊，”他說，“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但是就是你再怎麽後悔，我都不會放開了。”

這還是第一次，他想要抓住什麽，就算遲早會失去也無所謂，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沉溺也沒什麽關系吧。

下雨了。

和太宰分別之後，加奈繪就打算徑直返回港黒，然而路還沒走到一半，天空中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她的身上原本就被從溪水裏爬出來的太宰蹭了不少水，現在下起雨對她來說也是件好事，知道全身都被雨水浸濕，她才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什麽？”在她略微解釋了一下之後，電話那邊傳來中原中也略顯暴躁的聲音。

“您現在是在外面嗎？先找個地方避一下，我馬上就過來。”

“欸，可是這次的任務……”似乎是他的下屬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很微弱，但還是相當清晰地傳到了加奈繪的耳朵裏。

“閉嘴，”中也呵斥他，“那種事情什麽時候做都……”

也許是意識到她還聽着，中原中也話說到一半就猛然挂斷了電話，然後沒有幾分鐘，一輛機車便疾馳而來，顯然是從任務地點趕過來的，他一看到加奈繪，便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這種天氣就不要出來啊！”他皺着眉頭說道。

“抱歉，之前沒有想那麽多，”加奈繪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而且，因為想着只要有事不管怎麽樣中也都會過來，所以有些草率了。”

這倒是百分百不摻假的實話，被稱為港口Mafia勞動模範的中原中也一向愛崗敬業，他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她，只要她有需求，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會趕到的。

甘草加奈繪自覺是在闡述事實，心情非常平靜，然而中原中也卻不自覺地面紅耳赤起來，他別開了眼睛，眼神不自在地飄忽着。

“啊，這樣，”他幹巴巴地說，“我當然會過來啊，但是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啊，也稍微注意一點。”

這話就讓加奈繪感到有些疑惑了。

稍微注意一點這種話，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似乎只是普通的關心而已，然而她卻敏銳地察覺到這話的深層含義絕不只是表面上的關心她的身體狀況。

自從有記憶以來，加奈繪就一直和養父養母生活在一起，年齡還幼小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提醒她要注意什麽，等到稍微長大一點養父又過世了，她又不出門，天天窩在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注意的，佐佐城信子未曾跟她說過這方面的事情，總是想着暫時還不需要結果就無限延期了。

這就觸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了呢。

“需要注意什麽嗎？”加奈繪謹慎地問道。

中也轉頭開了她一樣，下一秒就像是觸電般地轉移了視線。

美麗動人得如同月光下徐徐綻開的昙花一樣的女性安靜地坐在一片雨絲之間，濕淋淋的發一部分黏在皮膚上，衣服的布料更是緊緊貼着身，甚至隐隐能夠看到裏面的顏色。

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話，茫然而又疑惑地看着他。

是因為身份的原因，之前沒有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嗎？

中原中也的手不自覺地伸向領口，向下拽了拽。

與總是以中年大叔形象示人的森鷗外不同，甘草加奈繪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她意識不到這一點怎麽想怎麽奇怪，如果今天在這裏的不是中原中也而是其他心眼比較多的人，恐怕直接就會懷疑了。

然而中也沒有考慮那麽多，可能是因為加奈繪的身份問題，他并沒有懷疑過她說的話。

“總之，就是那麽一回事啊，”他自暴自棄般地說着，“趕緊回去了，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