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樹下許願

樹下許願

窗外的寒氣彌天，大亮的天光讓連陰數日的南城又一次升起生氣。

魏沁鐘的所有遺産按遺囑上的意思全部走法律給了魏冠呈。

周懿寧問過他接下來想幹什麽。

他說要繼續給孩子們捐款，然後把錢存下來。

許是春節快到的緣故，周寮康這幾日難得清醒了過來，戒酒的他臉色不再漲紅，情緒也穩定下來。

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聽到開門的動靜，朝着這邊扭頭。

周懿寧看到父親正常的神色，屏住的呼吸松了下來。

“爸爸，早安。”

“早。”他招了招手，“小寧今天有安排嗎？”

男人似有若無的提起卻勾起了周懿寧有些迷茫的回憶，記起路因然約着大家一起去山上祈福，點了點頭。

“有約，和朋友一起。”

“這樣啊。”他遺憾地點了點頭，“早點回來！錢不夠了跟爸說，爸給你。”

周懿寧知道，他身上的錢已經輸的差不多了。

“好。”她還是應下，從櫃子上拿下一本空白的本子，走回房間。

貓咪蹭在她的腳邊，尾巴打在桌腿。

周懿寧彎腰把它抱起，放在懷裏揉摸，聽着它舒服的呼嚕聲，輕輕彎了彎唇角。

經過一上午的刷題複習，下午，周懿寧準時出現在寺廟門口。

正逢冬天，不少人為了來年平安順遂來寺廟祈禱許願。

不算窄的樓梯上人影三三兩兩，周懿寧緩了緩不順的呼吸，跟着五人一起上了臺階。

寺廟廟頂煙霧缭繞，正殿的門檻裏站了不少人，路因然環顧四周，目光鎖定一個鋪着黃布的桌子，道，“我們先去那。”

桌子旁站着一個小姐姐，看上去二十一二歲，帶着手套，鼻子凍的通紅，笑意滿滿地面對大家，伸手把手邊的盒子推了出去。

“帥哥美女，寫一個願望在木簽上吧！很靈的！五元一塊，免費贈送的紅繩可以把木簽系在那邊的樹上哦！”

“真的嗎？”路因然躍躍欲試，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姐姐，“寫什麽都可以嗎？”

“當然啦！”

“沈弦南，”她轉身去看少年，“我們寫吧？”

“嗯，寫。”

沈弦南早已用手機掃了二維碼，到賬三十的聲音在小姐姐息屏的手機裏響起。其餘幾人也不推讓，紛紛拿了一個簽走到一邊寫願望。

周懿寧定定看了幾秒，有些無從下筆。

“小姐姐。”店主走到她旁邊，把繩遞給她，“平心而論，我看得出來你眼中對名利的淡然。但，我猜那個咖色衣服的男生應該是你唯一想要的吧？”

咖色衣服的男生……

周懿寧目光落在正在挂木簽的魏冠呈身上。

“我沒猜錯，對吧？”

她羞赧地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店主姐姐遞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繼續遞紅繩去了。

周懿寧捏着筆，寫下幾個字。

——我不只想活到十八歲了。

筆落，她走到樹前，在距離魏冠呈不遠處把自己的簽小心翼翼地挂好。

樹有點高，挂時她掂了點腳，心中希冀隐隐升騰，不自覺想到她還沒寫完的話。

——我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

做完這一切，廟裏人少了不少，六人點了香，拜完佛，在路邊告別。

魏冠呈走在周懿寧身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遠處看上去頗像一對小情侶。

“周懿寧。”他忽然出聲，像是蓄謀已久，又像是随意開口，“問你個事。”

“你說。”

她感受得到極速的心跳，發麻的手指，微跳的眼皮，耳邊的聲音頓了頓，才輕笑着說了下去：“晚上打算吃什麽？”

“……”

周懿寧總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明明感知到他想說的不是這個，心中卻還是免不了的失落。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了，我請你吃豆腐湯。”

看了眼四周，她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那家店鋪，招牌上的“媽媽暖胃”幾個字很醒目，熱氣騰騰的爐子裏蒸着包子，看着就暖和。

“哦。”

等湯間隙，魏冠呈垂眸，眼中挂着淺淺的笑容。

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他想問的是，她對他有沒有一點點的心動？

可轉而，他又想起了張叔那天晚上跟自己說的話。

姐姐早在半個月前就察覺到那人有新動靜，提前立好遺囑，又在發覺他要對新目标下手前跳樓自殺，吸引了他的注意，才讓警察可以安全地把炸彈拆除。

炸彈犯并不知道魏家還活着另一個孩子。

警方發動大量警力，勢必要将他捉拿歸案。

像他這樣境地的人，又怎麽敢對她開口。

*

年三十，阖家歡愉。

陳蓉蘭和周寮康坐在客廳看春節聯歡晚會，周懿寧回了房間，坐在床邊回消息。

分針指向五十七，還有三分鐘就是全新的一年。

過去的十七年，她對時間都沒太大的概念，過了就是過了，不會感慨快慢，可和魏冠呈在一起的時候，她總覺得時間走的飛速。

“小寧，吃點水果嗎？”周寮康在門口敲門。

許是他知道自己做過那些事，所以在沒喝酒的時候額外小心翼翼，想要将功補過。

“不了，我不餓。”

在周懿寧潛的意識裏還是有着難以克服的恐懼。

無數次的打與罵早就刻在她的骨子裏，條件反射的肌肉記憶還是讓她在聽到聲音後打了個寒顫。

“好，我和你媽出去找朋友吃飯了，你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

不等她回，十幾秒後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室內頃刻恢複寂靜。

手機震動一下，拿起來是李伯母的消息提示。

【小寧！新年快樂！接下來的一年加油！】

她莞爾，敲字回複：【謝謝伯母，祝伯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李茹對她做過的那些事她不會遷怒別人，更何況，現在的她已經被送進了醫院，被要求長期住院治療，往後或許就不會再發生那些事了。

五十八分，父母離去的身影出現在窗戶外。周懿寧坐在桌前，望着路燈發呆。

鐘表走動的聲音在屋內被無限放大，“咔噠咔噠”的，聽的她莫名靜下心來。

忽的，她瞥見路燈下走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人。

清瘦身影格外突出，燈照在他身上，讓那左胸口有一顆白色星星的黑衣尤為起眼。

他掀眸，與窗前的周懿寧的目光在空中接觸。

她聽到自己一頓的呼吸聲。

下一秒，電話響了。

“喂。”

“是我。”

路燈下的少年對着聽筒講話。

“你怎麽來了？”

“一個人太孤單。”他說的頗為可憐，語氣卻輕巧，“所以——找公主一起過年。”

他說的公主是上次出演的舞臺劇中她所飾演的角色。

周懿寧指尖微顫，吸了一口氣才緩過神：“嗯。”

秒針轉動，一頓又一頓，他們隔着不過二十米的距離，拿着手機等待新年的到來。

在遇到他之前，周懿寧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她沒有生的渴望，又沒有死的欲求。面對破碎的人生，卻無法将其修補。

只能看着自己被羞辱，然後一點一點麻木內心。

他讓她感受到心跳的存在，活着的真谛。

除了學習，她還有朋友。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而聽到魏冠呈低啞溫潤的嗓音帶着笑意闖入她平淡無波的世界。

“周懿寧，新年快樂。”

同一時間，窗外天光大亮，絢爛缤紛的煙花在空中炸開，巨大的色彩充斥夜空，打破她心中最後的禁锢。

“新年快樂。”

魏冠呈。

還有，謝謝你。

*

小分隊總會時不時約着出來走走，有時候是去圖書館一起寫題，或者去一些商場公園逛。

路因然依舊是那副元氣滿滿的模樣，沈弦南比之前更心細了，時常照顧她的感受。

傅頌和徐恩願在放假初期鬧了些矛盾，但許是因為傅頌的锲而不舍，二人還是重歸于好。

周懿寧與魏冠呈的關系說不上親近，卻也披上了層朦胧的氛圍，在看不見的地方總會說些悄悄話。

他們在街上走着，迎面而來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但說不上邋遢。

他在看清周懿寧的臉後停住了腳步。

“小、寧？”

周懿寧疑惑，對上他的眼睛才認出喊他名字的人是誰。

“李寂哥哥。”

李寂這幾天過的一團糟。

李茹非法綁架周懿寧，又經舉報涉嫌校園霸淩和校外群毆恐吓他人，被公安帶走，又确診了精神疾病，現在被關在醫院裏，不讓人探望。

李伯母因為她的事情瘦了一大圈，李父也連連嘆氣，煙抽個不停。李寂四處奔波，幾天裏肉眼可見地老了不少。

別人只覺得他會這樣是因果輪回。

他縱容李茹霸淩她，對這事充耳不聞，自己身當局外人，撇得一幹二淨。

現在輪到他了，也別想好過。

“我們能談談嗎？”他看了眼其餘幾人，“就我們倆。”

周懿寧不想讓任何人難堪，饒是心中不像也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們走到一處拐角，相顧無言。

“小寧，其實我……”

“哥。”她語氣波瀾不驚，“我說過的，我已經不計較，也不喜歡你了。”

“我們好像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有！”他想拉她的手，被女孩不經意地躲開。

情急之下，他有些語無倫次：“我想說，我一直都喜歡你！不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

他說得飛快，字砸在周懿寧身上，她眸光微動，并無反應。

“之前，之前我是太害怕了！我真的喜歡你！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想失去你！真的不想！”

他這幅樣子，像失去了家的孩子在找最後的依靠。

可是，如果論失去，誰又有周懿寧失去的多呢？

如果是之前，她聽到這話會感動。

但現在她已經沒有絲毫感覺了。

“李寂。”這還是她頭一次喊他全名，“有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不是之前的心境了。”

人聲鼎沸，她在與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

“我知道你想替李茹求得我的原諒，因為她是你唯一的表妹。我也知道你曾不止一次猶豫過，因為我是你一起長大的妹妹。”

她垂眸，淡淡道：“這些話你要是早些說，我們大概也不會這樣。”

一段關系，有人萌生了退後的念頭，另一個人是可以很強烈地感知到的。

而關系的結尾，或許是雙方都心懷心事，最後在一次争吵中爆發出來。又或許是有一方離開，讓它好聚好散。

可無論如何，關系總會結束。

她等了李寂這句話八年，在十六歲了解。

又在一年後的今天聽到了日思夜想的話。

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難過，但他說出了口，他就沒有遺憾了。周懿寧聽到了，也不遺憾了。

“哥，我們回不到之前了。”

失落攀上李寂心間，他看着女孩釋然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十六歲淡漠一切的她。

她的青春時代，一直在為別人的自私承受後果。

他忽然有些哽咽。

這一次，就讓她擺脫一切，徹底做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