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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恐慌的聲音響起,王有為被兩個大哥拖着,腿軟得幾乎站不住,看面前笑得純良的青年,顫聲道,“兩年前的約定我已經履行,錢也一分不少地打給你了,我們早就兩清了,你還找我兒子幹什麽?!”

“兩清?”青年驚訝,接過助理遞來的杯子,不疾不徐地将水淋到花上,笑道,“太小看你家孩子了,聽話又好用,我可舍不得和他兩清。”

“你……”

熱氣蒸騰,燙得花瓣打起卷,他握着花枝小幅度抖了一下,親手遞向了助理嘴邊。

陳卓俯身,唇蹭過蜷曲的花瓣,在老板耐心的注視下,一片片将花吃得幹淨,又恭敬地立到身後。

王有為驚恐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想起什麽難以接受的事,尤其是看清陳卓的臉之後,極其劇烈地掙紮起來,“陳卓!陳秘書!你老板呢?快給你老板打電話,這個怪物他……”上官玫瑰神色驟冷,旁邊大哥一拳打上他的小腹,王有為痛苦地彎腰咳嗽着,上官玫瑰擺擺手,幾個大哥拖着他出了門。

陳卓視線在門口的身影上定了一秒,又面無表情地移開,上官玫瑰看了眼表,恢複笑意,“差不多了,陳助理,你去門口接一下,小心點,那是我最可愛的小寵物。”

陳卓點頭,緩步出了門,離開溫暖的房間,雪花一片片落上單薄的西裝,寒意籠罩着周身,讓人感到一瞬的清醒,路過垃圾桶,他擡手,不動聲色地吐出了嘴裏花瓣。

天色略顯陰沉,門外靜靜站着一個年輕人,火紅的頭發在一片雪白中十分顯眼,陳卓跟看門大哥打過招呼,領了紅毛進來。

紅毛不聲不響地跟着他走,路過花叢時順了滿懷的花,邊走邊吃,咀嚼聲清晰地傳入耳中,陳卓輕咳了一聲,盡量目不斜視,餘光卻瞥見整顆花頭被一口吞的景象。

上官玫瑰立在門口,含着笑把紅毛帶進屋子,屋裏突兀地多出了滿茶幾的花,紅毛坐着,一聲不吭地吃花,不多時,斷頭花枝就扔得滿地都是。

陳卓垂眸,立在上官玫瑰身側,看他若無其事地低頭翻手機,全是各種和百裏總的合照,他認真看了一會,又把手移到通訊錄上,聯系人只有一個,備注是玫瑰花的表情。

陳卓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在這裏待了快一個月,他清楚地意識到上官玫瑰是個神經病,自從弄過上次的假池總,他就熱衷于用玫瑰捏假人,最多的還是各個姿态的百裏總。

陳卓一度認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懷疑每天被喂的玫瑰是什麽致幻藥物,但是又會不受控制地接受,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态持續了很久,直到合同上約定的發工資日。

32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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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玫瑰根本沒有32萬,于是給他發了32萬朵玫瑰花,在玫瑰爛大街,一塊錢十株都沒人要的今天,上官玫瑰竟敢用這堆花抵他的工資!

震驚、不解,暴怒後的清醒,恢複清明的陳卓與眼前一衆大哥對視,又拿出手機看紋絲不動的餘額,隐忍低頭,“謝謝老板,我會繼續努力的。”

好歹把手機還給他了。

滿桌玫瑰只剩下花枝,紅毛打了個飽嗝,上官玫瑰收起手機,獎勵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問:“飽了嗎?”

紅毛點點頭,上官玫瑰似乎心情不錯,笑着對他說:“這次也多虧你了,謝謝。陳助理。”

陳卓上前,上官玫瑰把紅毛交到他手上,“先帶他去休息,一小時後我們出發。”

屋裏逐漸只剩下一個人,青年打開窗,感受迎面吹來的寒風和尚且平靜的雪,緩慢閉上了眼。

十七年前,他還是莊園裏唯一一朵雪玫瑰,播種的時機不對,它出現的前後幾年都沒有雪,始終是一顆孤單的花種。

十歲的小主人喜歡催生整片花叢,開不了花,雪玫瑰只有一根細長的花莖能被催生。

小主人也是孤獨的,只在進到玫瑰花叢時會有幾分開心,目光游走在四周,時而驚嘆,時而欣喜,卻只看着滿園開得熱烈的玫瑰,從沒有落到過它身上。

日複一日,小主人靠在它變得巨大的杆上觀賞其他玫瑰,雪玫瑰不再孤獨,名為嫉妒的情緒卻自冰冷的泥土深處悄悄滋生。

雪玫瑰努力想要開花,期待着某一天靠在他杆上的小主人擡頭,看到他的一瞬間眼中也能溢出同樣的驚喜。

但城裏無論如何都不下雪,它就是再想也無可奈何,黑暗的情緒從根部發散,逐漸蔓延上整株花莖。

花莖又光了五年,雪玫瑰覺得自己被其他玫瑰當成了笑話。

它們毫不孤單,卻能得到小主人的照料、贊嘆,每天随風舒展身軀,惬意地生活在莊園裏,尤其是旁邊這株,每天洋洋得意,賣弄風姿,仗着漂亮的玫瑰花頭,極力吸引小主人的視線。

只有它扭曲、痛苦,根本不算一朵花,小主人甚至只把它當成一根方便靠着休息的杆子!

長久的不甘讓它決心帶所有花一起毀滅,它開不了花,別的玫瑰也別想開!

發現自己能吸引那個孩子是在一個傍晚,七八歲的年紀,瘦小、貪玩,輕易就能擠進有些破損的鐵栅欄。

他本來在外面看花,雪玫瑰察覺到他的視線移到了自己身上,嫉妒與不甘再次齊齊湧上來。

看吧,看其他的花多美麗,光禿的它又有多好笑,那又怎麽樣,一個路過的孩子根本不能讓它的根泛起漣漪。

總有一天它會毀掉所有的花,整座莊園、整座城的玫瑰都要變得醜陋光禿,只有孤獨的根莖埋在土裏,和它一起忍受寂寞與忽視!

那個孩子鑽了進來,直直朝着它的方向,雪玫瑰惡毒地想,他要是能把旁邊這株最愛賣弄的花拔掉就好了,握住整個花頭,攥緊,用力,掰斷它的莖狠狠摔到地上,讓它的身體彎折,讓它引以為傲的花瓣沾滿污泥,要把它撕爛,揉碎,搗進土裏,以最痛苦的姿态消失,今後不管是小主人還是路過的孩子,沒有人會再看到它。

一切只發生在瞬間,最讨厭的鄰居沒了,綠色的根莖在暮光下立着,愣愣地對着面前的孩子。

外來者在莊園裏藏了一整晚,夜深人靜,悄無聲息,一只只斷裂的花頭已經緩解不了雪玫瑰的欲望,它逐漸不滿足于單純的掰花,指揮那個聽話的孩子撕咬、咀嚼,被吞吃入腹的玫瑰徹底消失,連泥土裏都不會留下蹤跡。

雪玫瑰不知道是什麽力量驅使着他像一頭狂暴的野獸,一夜佳肴,在白天來臨前吃掉了上萬平方米的玫瑰花頭,它只知道自己的心情現在無比暢快,這座莊園裏的所有花都和它一樣了,小主人從此不會再看任何一朵花,大家都一樣是光禿的、沒有花的杆子!

驚喜總是接踵而至,暴風雪來得猝不及防,潛入莊園的孩子躲了起來,雪玫瑰卻在主人的暴怒下開出了花,成了整座莊園中唯一的豔色。

主人很珍惜它,把它巨大的身軀移栽到了室內,發現沒有雪它就會迅速枯萎,又為它建造了一座常年下雪的房間。

它的刺曾經刺破主人的手,鮮血滋養花根,愛意随着飄落的雪花滋長,溫柔的雙手撫過花身的每個瞬間都讓它心動。

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雪玫瑰,又或許是特殊的情感寄托,十五歲起百裏霸道就耗費很多精力照料自己的花,年複一年,他變成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花匠,用自己唯一的雪玫瑰嫁接出了無數雪中盛放的紅花。

它是最漂亮的接穗,僅此一株,主人會為它尋找各種健壯的砧木,雪玫瑰始終難忘記,數不清多少個風和日麗的清晨,花房下着雪,它飽滿的芽點被挑選切割,在主人靈活的雙手下與各色玫瑰花纏綿緊貼,培育出一株株別有風情的變種雪玫瑰。

原本以為主人的視線能永遠在它身上,可随着玫瑰培育的越來越多,主人需要照顧的也越來越多,莊園裏再次栽滿了花,雖然它還是那株獨一無二的、被養在雪房裏的玫瑰,可透過窗看那個已經成年的男人俯身照料紅花,在特定的時間下上整場的雪,靜靜看滿園玫瑰迎雪盛開,那股熟悉的、被忽視的感覺又湧上了花莖。

不該是這樣,它才是獨一無二的,有它一株就好了,那個男人只要看着它就好了,外面那些全都是低級的嫁接株,是利用它複生的拙劣仿制品,憑什麽和以前一樣招搖、賣弄,吸引主人的視線?

根莖中生出一顆惡毒的心髒,又一次親密的嫁接儀式,最漂亮的接穗将那顆鼓動着的心髒寄生在了最引人注意的芽點上,陌生的砧木,健康、壯碩,緊密交合,雪玫瑰不動聲色地把自己變成了嫁接株,毫無所覺的主人把它栽回了花園裏,因為這株玫瑰比其他的花都大而感到驚嘆,分給它更多的關注。

作為新寵生長在滿園嫁接株中,雪玫瑰昂首挺胸,天生的血脈壓制逼得其他玫瑰擡不起頭來,只能低垂着花枝,恹恹地吹着催生的小雪。

雪房裏失去生命的玫瑰突然枯萎,百裏霸道暗自慶幸,幸好他未雨綢缪,提前培育了好多嫁接株。

忙于工作的他搬出了莊園,只在特定的時間會回來看花。

雪玫瑰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與其他玫瑰不同,不僅僅是作為接穗,它能感知到愛,能感知到不存在的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尤其在主人回到莊園,對它溫柔照料、小訴衷腸時,那種雀躍的感覺充斥了整根花莖。

或許……它也能變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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