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追宰的第七天
追宰的第七天
黑衣的少年走在幽暗的路燈下,街道上人煙稀少,他一路前行。直到一座大宅子出現在視線裏,他終于停下了腳步。
鳶色眼瞳望向那座房屋。屋子裏沒有開燈,看上去冷冷清清。
這是他曾經生活過近十年的地方,如今再來,心中沒有絲毫留戀和溫暖,只有徹骨的寒意。
川上清死後,房屋資産都被官方凍結,他沒有妻女,唯一的養子也在事件發生後失蹤。堂堂政界要員被人在家中謀殺,而殺人犯至今都沒能逮捕歸案,簡直就是将橫濱屬地的警方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是啊,畢竟誰能想到,兇手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呢?
還是一個,不曾被川上清帶到公衆視線裏,整日沉浸在黑夜中的孩子。
黑色大衣在空中輕輕擺動着,太宰治走到宅子的門口,伸手扭開了門把手。門沒有鎖,把手上積了一層灰。屋子裏已經沒有貴重東西了,也不怕有小偷光臨。
太宰治邁進屋內,擡腳的每一步都将地板踩出一個灰腳印。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大廳、主卧、餐廳,直到走到次卧的時候,他才停下來,偏頭往裏看了一眼。房間裏面空空如也,太宰治卻看了很久。
約莫一分鐘後,太宰治收回了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這座宅子其實是有地下室的,川上清生前對那個地下室看得很牢,太宰治從沒想過要進去一探究竟,更多的原因是不感興趣。
但如今不一樣了,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了鈴木澈,川上清當初把鈴木澈從北海道帶回橫濱一定是帶了極強的目的性。而最可怕的是——雖然川上清死了,但有關鈴木澈的線索卻從未停下過。
這說明什麽?說明除了川上清本人,還另外有人關注着川上清的養子。只是他們可能不清楚鈴木澈的真正身份,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太宰治拐進書房,伸手夠到書櫃的後方,扭動了一個開關。只聽得“咔噠”一聲響,書房的牆上,一塊磚挪動了位置,露出一個鑰匙孔。
太宰治掏出一根細鐵絲伸入鑰匙孔中,簡單地撥弄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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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地板磚陷了下去,緊接着是第二塊。
一階階向下的臺階出現在太宰治面前。
他踏入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道之路。
******
自習室的隔間內,鈴木澈執筆伏案。
他在紙上勾勒出一棟房子的形狀,筆尖游走之際,房屋的框架、內置物、牆壁色彩被一一填充完善。
畫完了房子,鈴木澈又開始畫人。人是坐在沙發上的,他畫了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男孩兒。衣服的樣式和色彩都畫得很精細,但鈴木澈沒有畫臉。
他停了筆,用手撫上這幅畫,一一撫過房屋的木梁,撫過男人的頭發,撫過女人的手。
他沒有畫臉,是因為他不記得了。畫出來的屋子和現實是完全不一樣的,只存在于他想象中。
回家。
鈴木澈對這個家最後的印象,是他離開家去學校的那一天。爸爸坐在電視前的椅子上看報紙,媽媽在廚房煮豆子,他們談論的內容鈴木澈記不清,但還記得他們的笑容。
十年了,對于一個當時只有八歲的孩子而言,要記住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艱難。甚至到了現在,就連躺在父母懷抱中的感覺,鈴木澈的身體也遺忘地一幹二淨了。
家人的概念,漸漸地,被“太宰治”三個字填充替代。
而太宰治給了他一個希望——通過川上清遺留下來的線索,找到家的希望。
鈴木澈又扯過來另一張紙,重新起筆。
這次就流暢順利很多。
鈴木澈的運筆很謹慎,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輕一下重一下都會出問題。他描摹出那個人的臉型,一下停頓或者修改都沒有,像是已經在心裏打過無數次草稿一般。
畫他蓬亂微卷的發,畫他天鵝頸般的眉,畫他流光溢彩的眼,畫他棱角分明的唇。
畫他唇角的笑意,還有他眼底透出的溫柔。
畫着畫着,有什麽液體落下,一點點打濕了紙張。
鈴木澈迫不得已停了筆,伸手抹去了眼淚,眼淚卻越抹越多,他抑制不住,只好仰起頭,将手放到了額頭上。
在港口黑手黨找到太宰治的時候沒有哭,在太宰治說了幫他找線索的時候沒有哭,偏偏已經見了很多面了,在這樣一個普通又寧靜的下午,待在自習室裏畫畫的他,哭了出來。
沒出息啊,鈴木澈。
看到太宰治走進港口黑手黨大樓的那天,他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在等他,一直在找他,一直盼着他能給自己哪怕一點點消息。真的見到他,鈴木澈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但沒有,他竟是松了一口氣。
哪裏都好,只要他還平安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消失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做出加入港口黑手黨的決定,他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倒不是對黑手黨本身恐懼,而是擔心太宰治不想見他。
至于別人怎麽看他,加入黑手黨之後會對生活有什麽影響,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他只是想待在那個人的身邊,像那麽多年以來一直做的那樣。
情感的爆發只需要一個契機,只存在于一個瞬間,閘口一旦被打開,就是洪水傾瀉一般,鋪天蓋地。
而這些,不及太宰治對他的萬分之一。
太宰治細心到了極致,從不把關心擺在明面上,溫暖卻又無處不在。
如果太宰治對他沒那麽好,不那麽思慮周全、事事顧及,他還能給自己找找理由,抽身而退。可太宰治分明也不給機會啊。從小就是這樣,平日裏他照顧太宰治居多,但真的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絕對是太宰治第一時間擋在他前面。
鈴木澈從口袋中抽出一張紙巾蓋在眼睛上,長呼出一口氣。
他上一次畫太宰治還是在十歲那年,他生日的那一天。他自己其實不記得具體的日期,但因為和太宰治相遇時正好是他的生日,所以太宰治一直記得很清楚。
他們在家裏一起在卡片上畫畫,約定好了畫對方的畫像。
鈴木澈一板一眼畫得很認真,在小小的圓形紙上畫了太宰治的大頭像,簡單又富有特色,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太宰治。而太宰治墨跡了半天,畫出來的卻不是人,而是——太陽。
鈴木澈當時吐槽了很久太宰治投機取巧,不依不饒地要求太宰治再畫一張。太宰治就是不肯,幾次三番更換話題,還把畫着“太陽”的卡片貼在鈴木澈的臉頰上。
鈴木澈氣結,翻出來太宰治的黑歷史,從他日常生活的小毛病一一挑刺。太宰治聽着聽着突然笑出聲來,伸手揉了揉鈴木澈的頭發。
“阿澈,你傻不傻。”
鈴木澈記得他最終說了這麽一句。
太多的回憶在腦海裏翻攪湧動,鈴木澈重新坐直了身子,擦幹眼淚,将畫作的紙張一一收好。
可不能讓太宰治發現,不然又要被他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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