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親昵

親昵

聽到熟悉的聲音，森鷗外終于不再四下張望，困惑神情瞬間一掃而空，再也看不出來像是個迷路的男人了他。笑着攬住裏琉的肩膀，揉了揉她的腦袋。

“呀——能在這裏遇到阿琉，可真是太好了！”

裏琉努力穩住脖頸，以免被森鷗外的愛撫擾得腦袋暈暈。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直白的動作，确實讓她感到心情分外愉快。她甚至想要在森鷗外的掌心中多蹭幾下，以免這得來不易的溫情眨眼就消失無蹤。

“說起來……”裏琉忽然挺直了身子，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視線繞着森鷗外轉了幾圈，神情一本正經，“您突然來這裏做什麽？嗯——愛麗絲不在您身邊呢。難道是一不小心又找不到她了嗎？”

這句“又”，說得好像森鷗外總是把自己的異能小朋友弄丢似的——雖然這類事情确實是發生過幾次沒錯。

但不管怎麽說，這種不靠譜大人的意外情況，今天可沒有發生！

“不是哦，小愛麗絲還在橫濱。我是來找你的。”

森鷗外笑着擺擺手，如此否認道。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愛麗絲不在身邊的情況居然還能如此心情愉快，這種事可以說是聞所未聞了。裏琉不免有些困惑，卻聽到他繼續說：

“她知道我今天要來拜訪你，整個人都嫉妒得氣呼呼了呢。”

總感覺更奇怪了。裏琉追問道：“那不是應該安慰她一下嗎？說起來，我也沒有什麽好嫉妒的吧……”

“估計是因為之前把她很中意的玫瑰送給你了，所以懷着怨氣呢。本來我也是想要好好安慰她的，可是氣呼呼的愛麗絲實在是太難得一見了，真的是可愛得不得了啊！”

所以他才舍得丢下親愛的小愛麗絲，短暫的殘忍與分離為了回家之後收獲更可愛的氣呼呼小愛麗絲！

對于森鷗外這莫名靈敏的“投資”嗅覺，裏琉忍不住感到佩服，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發言其實還挺危險的。

“然後，您就在這裏迷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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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

森鷗外依舊笑眯眯，完全不覺得為自己迷失在小小的川崎市是什麽值得不好意思的事情。于是裏琉也忍不住竊笑了起來，好不溫情地告訴親愛的森先生，其實他目前的行進方向完全背離了她的家。

“那接下來的這段路，森先生還是和我一起走吧。”

裏琉說着，向森鷗外招招手，讓他快點跟上自己穿過即将熄滅的綠燈路口。

一直都沒有感覺到身邊少了什麽東西——準确地說，應該是少了什麽人。直到站上了馬路另一端，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身旁好像變得空蕩蕩了一點。

她四下瞄了瞄，在街的盡頭，終于發現了被自己“弄丢”的伏黑惠。

并不是身為成年人的裏琉監護不力——至少裏琉是不想承認這一點的——而是伏黑惠在裏琉和森鷗外閑聊的時候，獨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看他已經走到這個距離，幾乎都快要消失在視野範圍的邊界了，想來估計是在裏琉對森鷗外吐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他就已經果斷做出了回家的決定。

裏琉的心中浮起一絲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這肯定不是失望感，當然也絕無可能會是落寞。看着伏黑惠小小的身影越行越遠，遠得幾乎都快要看不見了，她急忙喚了他一聲。街上難免有些鬧哄哄的，她也不好意思大聲地呼喚。毫不意外，伏黑惠并不能聽見她的聲音。

簡直就像是步履不停，他轉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裏琉總覺得那絲不可言說的奇怪心緒，也瞬間沉到了底部。

“嗯？遇到認識的人了嗎？”森鷗外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如此簡單的問題，卻讓裏琉琢磨了一會兒。想了想，她才說：“剛才和丈夫的兒子走在一起，結果他先回家了。”

“哦，原來是那個小朋友。”

森鷗外像模像樣地說着，向人群張望。實際上從他的視角，已經完全看不到小朋友的蹤影了，但他表現得簡直就像是伏黑惠已經站在他面前了似的。

“這個孩子，長得倒是很可愛呢。”他說的一本正經，“好像和剛遇見你的時候差不多大？”

裏琉捂嘴偷笑。倒不是因為察覺到了森鷗外這認真的謊話，只是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太有意思了而已，毫不留情地說：“怎麽感覺這句話由森先生說出口，聽起來特別像是變态的發言呢？”

森鷗外瞬間換上了一副頗感受傷的表情：“你這話說得可真是很過分喲。”

“是嗎？抱歉抱歉。”

很明顯，輕快地說着道歉話語的裏琉，心裏也沒覺得有多抱歉。

對待森鷗外，她也逐漸開始沒大沒小起來了。

森鷗外并沒有把她的小小調皮放在心上，視線依舊聚焦在人行道的盡頭，可惜還是沒有見到那個被裏琉稱呼為“丈夫的兒子”的男孩。

關于裏琉現在的家庭，森鷗外也只是簡短地聽她說起過。她當時的描述比部下的日常彙報還要簡潔——無論是對結婚對象的描述還是對結婚這件事的動機，都簡單到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被狗男人詐騙了的程度。

對于裏琉，森鷗外一直都沒怎麽擔心過，這十年來都是如此。他知道她大概很容易就會被騙，但并不用擔心被欺騙之後她的反應與可能會采取的行動。在他看來，裏琉是一個非常讓人放心的看來。所以此行，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看看裏琉的“家人”究竟是怎麽樣的。

作為首位出現在森鷗外印象中的伏黑家成員，他只覺得，這個會抛下大人先行離開的小孩，是不是有點太獨立了點？

森鷗外輕嘆了一口氣。

“看來，想要成為媽媽也不容易啊，阿琉。”

裏琉眨了眨眼。對于森鷗外的話，她花了幾秒鐘才消化完，然後又花了同樣長的時間細細斟酌了下自己的回答，說道：“實不相瞞，其實我已經放棄成為伏黑家的媽媽這個想法了。沒有母親的人怎麽能當個母親。再說了，我其實也沒有那麽想當個媽媽。”

這麽說着的裏琉，還聳了聳肩，看來是已經想得非常灑脫了。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得不承認，有那幾個瞬間，她确實在琢磨着成為伏黑家母親。但并不是她“想要”去這麽做，只是她強迫性地覺得，這是伴随着自己虛假的婚姻而衍生出來的職責而已。這種強迫性的念頭，在現實的沖擊下逐漸消失，就像是變質的奶油那樣，悄悄地發酵變酸。

再者說了，從一開始她就很清楚，她的這個家庭的存在只是為了讓別人覺得她是個正常人、在做正常的事情罷了，并非是她貪戀“家”的溫暖，所以才硬生生地讓自己的家庭成員數量翻了數倍。

對。就是這樣。

她從未有過、也不會去擁有任何在此之上的奢望。

“怎麽發呆了？”

森鷗外的詢問讓她回過神來，她這才察覺到，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然因為步履太慢，而落在了他的身後。

她急忙搖頭，小跑幾步，摟住森鷗外的手臂。

“還是快點去我家坐坐吧，我請您吃飯！”

“是嗎？那可真不錯。謝謝你了，阿琉。”

裏琉笑着搖頭，悄然靠得更近，就像是依偎在森鷗外的身邊。

她知道的。

只有在這個人的身邊，才能感覺到曾經也許擁有過的，那一點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