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所期待的

所期待的

在這難得其樂融融的時刻說着自己想要離場，多少透着幾分掃興的意味。裏琉把雙手藏在了身後，腳尖無聊地輕輕踢着地面，幾乎快要把腳下的地毯蹭出破洞。她低着頭，有點不情願去看甚爾或者是兩個孩子的表情。

她試圖堅信，自己低下頭絕對不是因為什麽羞怯，當然也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在這種氣氛下說出了掃興的話而感到很不好意思。她有十足的理由理直氣壯地離開，畢竟之前她就已經提醒過甚爾了。

所以按理來說，她沒有出現在游園會才是正常的情況。這麽想來，那麽她現在離場，也不過是讓世界線回歸正常情況了而已嘛。

不用不好意思。真的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裏琉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頭卻越垂越低了，表情藏在垂落的發絲之間，只看得清微微揚起的嘴角。她笑着的模樣，依舊和往常沒有什麽區別。

當然，甚爾早已經忘記了前些天裏琉說過的因為可能會有事所以不參加游園會——但就算是依舊牢記着這回事，他也不是很想讓裏琉離開。

此刻想讓她留下的理由，絕不是為了膚淺的錢而已。

甚爾輕輕抛着手中的錢，硬幣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如果他的動作幅度再大一點，那他一定也可以支起小攤，成為游園會的一員給社區的大家表演雜技了。

“具體是什麽事？和我說說嘛。”

盡管心裏知道自己這時候當個乖乖聽話的貼心小白臉比較好，甚爾還是這麽問了。

仔細想想，好像這是他第一次對裏琉說出這種詳細的追問。

裏琉歪了下腦袋，發絲也随之晃動了一下。大概沉默了兩秒，她才說：“是工作。”

“政府的工作，居然都要周末加班嗎？”

甚爾撇撇嘴，神情透着幾分不滿，話語聽着都像是抱怨了。

裏琉的笑容瞬間僵硬，顯然是沒想到甚爾居然還會對這句話進行不滿的評價，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只好試着笑幾聲化解尴尬，可幹澀的笑聲好像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一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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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瘋狂在心裏搜索着合适的應對這句抱怨的解答才好，可卻腦袋空空，居然連半句敷衍都翻不出來了，就算被甚爾問“不能推掉工作嗎？”，也只能幹笑着搖頭，暗自後悔自己口不擇言地選了“工作”這個愚蠢的借口。

她在區役所的工作就只是收收材料辦辦社區街道的小事而已，每天的排班和工作量都是早已經定死的，基本不會也不可能出現變動，這一點是外行人都能看出來的。

早知道還是和他說是朋友有事好了，如果問題為什麽那就說是上次的朋友的情傷故事沒有結束好了。

“啊……就是……”不存在的朋友的故事給了她一點點靈感，“正在值班的同事有點——”

“就算是這樣，那為什麽非要叫你頂班不可，因為你年紀小人很好嗎？難得的機會，陪孩子們好好地玩一下都不可以嗎？”她聽到甚爾在小聲嘀咕，“有事就讓別人去嘛。我也想和你開開心心地玩一次。”

“呃——”

裏琉的表情很明顯的慌了，悄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是沒有料到會被進一步質問，還是這句“陪孩子一起玩”出乎她的意料。她莫名感覺到被自己壓制住的羞怯的歉意又在悄悄地探出頭了。她飛快地瞄了甚爾一眼，餘光恰好掃過津美紀失望的小臉，而他那略帶別扭的表情讓她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但她還是說：

“确實……是比較緊急。”

“唉……”甚爾輕輕嘆氣，“我知道了，你是玩的不開心。”

“你在說什麽？我倒沒有不開心。”

豈止不開心，裏琉女兒還會覺得這裏挺有趣的。就算她沒有給出任何的反應，也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不開心的程度。

但她的回答并沒能讓甚爾高興起來，不過他還是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句微笑。

“我也覺得今天和你一起很開心。”這句可算不上是假話，“高興的時候就要好好享受，我們不是什麽時候都有這樣的機會的。更何況……我相信以我們兩個人的實力，絕對可以奪得雙倍的神秘大獎！”

這麽說着的甚爾默默攥緊了拳頭，所有的心思都已經昭然若揭——他就是為了獎品！

這句話也終于讓裏琉擡起了頭。她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地看着甚爾。

“你的意思是……你信任着我？”她的語調中似乎藏着一點小小的驚喜，“這是你覺得我能做到些什麽的意思嗎？”

甚爾點頭：“是的。”

至少在贏獎品這件事上，是的。

畢竟伏黑惠和津美紀這兩個在射擊挑戰中就丢掉了得到一堆積點的好機會的小笨蛋，實在是沒有什麽指望了。只有在靠譜成年人裏琉的身上，甚爾還能看到一點點雙倍神秘大獎的希望。

這個念頭，甚爾肯定是不會和裏琉說的，當然裏琉也絕對不可能猜到。但甚爾的話，的确是在某種程度上戳中了她。

她捂嘴看着他，睜得渾圓的雙眸第一次迸發出了驚喜的神情，甚爾懷疑她是不是都快要興奮到跳起來了。但下一秒，她的情緒就冷徹下來了，微微抿起的唇角仿佛下定了決心。

“我先問一下，我能不能把這個工作推掉。”她一本正經地說着，掏出了手機，“但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的話……總之我會加油的！”

丢下這句話，裏琉就又跑到了小角落裏，低聲叽叽咕咕地和電話那頭說商量起來。

抱歉的話說了不少，即使是在打電話她也還是像模像樣地鞠躬了好幾下。就算如此，她最後也還是沒能推掉工作，不過倒是得到了理解，說是可以明天再來幫忙，只是明天的工作可能會變多而已。

“這樣嗎？謝謝您，明天我一定會準時過來的！那就明天見了！”

裏琉挂斷電話，感覺自己快要飄起來了。她甚至是蹦跶着回到甚爾身邊的，而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輕松搞定了，我們快繼續走吧。”

出發！

穿梭在人來人往的小攤間，甚爾總是能找到人最少的積點挑戰項目，把效率發揮到了極致。

他能明顯感覺到裏琉的情緒高漲到不行，亢奮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吃錯了藥，不僅總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還總是會蹦跶着走幾步，簡直是心情好到不像話。不得不說，這的确是有點煩人的，但考慮到她的亢奮讓她整個人動力十足，在各項挑戰項目中都超水平發揮，甚爾倒是覺得完全可以忍耐——除了她差點把大錘測力機砸壞以外。不過後者因為沒有完全壞所以老板也不要求賠錢而就此作罷，且最終她收獲了滿積點的”，甚爾還是可以把她的過分亢奮納入能夠承受的範圍之中。

把兩張滿分積點卡和兩張個位數積點的卡片鋪在領獎處的桌上，工作人員很有戲劇性地先從最低積分開始分發獎品。津美紀得到了一罐汽水，伏黑惠則是被授予了一袋香菇。

如果只是這個水平的獎品，那看起來多少就有點寒碜了。就在甚爾擔心着自己的神秘獎品時，工作人員從桌子下方掏出了一個碩大的、蒙着紅色布的東西。

“吶，這就是你的獎品了。”

“這才像點樣子嘛——”

甚爾得意地輕笑了兩聲，拍了拍自己的獎品，似乎略帶空洞的僵硬質感卻讓他感覺到有點不太對勁。掀開布一看，獎品居然是個砂鍋。

只能說是實用派的磕碜獎品了。

甚爾心情複雜，一時說不出此刻究竟高不高興了。哪怕這是個超貴的鍋，他也還是會覺得這是個雞肋的玩意兒。

“只能用來煮煮火鍋吧。”甚爾翻來覆去地看着這個鍋子的每個部分，“炒菜是肯定不行了，這種鍋怎麽炒菜？對了，你的獎品是什麽？”

甚爾向裏琉問道。與其說是期待，倒更像是虎視眈眈了。

實不相瞞，現在他很希望裏琉得到的禮物別好過他的——不用差很多，只要是比砂鍋差一點點的獎品就可以了。

甚爾莫名其妙的好勝心居然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

“還在拿呢，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裏琉如實回答了他。她也搞不懂究竟是什麽能讓工作人員在桌子底下搜尋了這麽久還是毫無收獲，讓人有理由懷疑是比砂鍋更拉胯的東西。

終于，經過數分鐘的搜尋，工作人員終于從一大堆蔬菜和零食汽水裏找到了另一份滿積分玩家才配擁有的“神秘獎品”——拍立得相機。

拿到獎品的那一刻，裏琉心裏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在用拍立得嗎？

有點想不明白，但這的确是比砂鍋更加精致，大概也更加貴重的戰利品了。

甚爾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哼”，和裏琉一起盯着拍立得的包裝盒，沒有給出任何的評價，只說它看起來不錯。

“是嗎？您喜歡這東西嗎？”裏琉拿着包裝盒，在甚爾的眼前晃了晃，“喜歡的話，就送給你了。”

“哈哈哈哈，那多不好意思。”

“不想要嗎？那行吧。”

裏琉收回了手。下一秒，拍立得卻轉移到了甚爾的手中。

“要的。”他說得理直氣壯。

毫不意外的結果。

裏琉扯了扯嘴角，倒是挺慶幸甚爾喜歡這玩意兒，因為她并不是很喜歡它——盡管小時候，她曾一度覺得這個可以立刻吐出相紙的東西是個充滿了神秘的小機器，就算當時它的主人以不屑的神情說它只是個“完全比不上我的眼睛的劣質玩意兒”，她還是覺得很好玩。

「诶诶，那我可以和你一起拍照嗎？」

那時的她舉着拍立得，對他如此說着，說完就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第一次見到他，就拿着他的東西，對他發出邀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大概是會指責她的。但在此之前，更有可能是會被他拒絕。

而他只是揚着下巴，一如既往的很自負的神情，在她身邊坐下。

「行吧。」

舉起相機，按下快門。聽到了咔嚓的一聲，照片慢悠悠地從機器裏跳了出來。他取出相紙，甩了幾下，色彩與畫面這才從黑色的油墨中映出。

于是，看到了相片中不笑的孩子，看到了笑着的孩子，他們有着相似的面容。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在她離家的那個晚上，她把它撕成了碎片，埋在庭院的樹下，想來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大地的養分。過去的相片，現在也沒有剩下任何一張了。

裏琉的腳步踟蹰了一瞬，但并不知道是因為想到了什麽才有了這片刻的猶豫，最後她還是停下了腳步。

“那個……”她微蹙着眉頭，有些為難似的，“我好像有東西弄丢了。要不你們先回去？我得找一找才行。”

“丢東西了？貴東西嗎？”甚爾不自覺地提高了聲，“我幫你一起找吧。”

“不用不用。你還拿着這麽一個鍋子呢，找東西也不方便嘛。”

“呃……倒也是。那我們就在這裏等你好了。”

“嗯。好。”

裏琉點點頭，轉身離開，視線卻未在地面或是任何可能放東西的平臺上停留過半秒。她的腳步也沒有遲疑，徑直走進了一個熟悉的帳篷。

投入硬幣，按下沒有按過的那個按鈕。吐出的相紙讓她想起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只是那次她期待得恨不得的立刻就看到它的模樣，現在卻毫無期待了，反倒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一件蠢事。

她抽走照片，始終以空白的反面對着自己，随手塞進了不知道什麽地方，就不再管它了，悶着頭往前走，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她加快腳步。

“這麽快就找到了弄丢的東西了？”

“嗯。”裏琉點點頭，“後來發現它沒丢。”

“那就好。”甚爾很配合地捧了一句，“今天晚飯想吃牛肉火鍋。”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