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高度

高度

尋狗啓示的海報設計完成，算是邁出了“幫助可憐流浪小狗回家”的第一步——也預示了接下來數項工作的開展。

回憶起那張低低地張貼在告示板上的海報，很難不想象出被貼在其他地方的海報會是怎麽一副模樣。所以無論如何，那些舊海報一定要換成新的，且絕對要高高貼在最醒目的位置才行。

這麽思索着的裏琉，腦海裏跳出來的第一個人選就是甚爾了。

裏琉悄悄用餘光打量着比自己高出了一整個腦袋的甚爾，心想有着這樣的身高家夥不去貼海報真是可惜了。

“啊？我不要貼海報。”

手捧賭.馬雜志的甚爾先生，在聽完裏琉抛來的“橄榄枝”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而他給出的理由是：

“我待會兒還有事，沒空搞這個。”

并不意外的拒絕。裏琉癟了癟嘴，懶得再說什麽了。

對于無業游民來說，“有事要做”簡直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哪怕遲鈍如裏琉，都能感覺到前線聯絡人的差事已經徹底耗盡了甚爾先生的所有熱情。看他這幅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模樣，顯然在此之上的其他工作他是一丁點都不樂意去做了。

實不相瞞，其實她也不太情願去貼海報，但既然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倘若由于自己的惰怠讓兩個小孩自己去張貼海報，那不就還是回到最初的原點——他們還是只能把海報貼在告示板的最低處的。

就這麽回到原點，實在是不太合适。裏琉并不存在的良心告訴她不該這麽做。

既然甚爾不願意去的話，就繼續還是由她摻和在裏面吧。貼海報這事，不管怎麽說總要有一個成年人加入進去的，她早就做好出演這個角色的心理準備了。

這麽想着的裏琉蜷縮起了上半身，把自己埋進沙發的角落裏，無處安放的雙腿随意搭在了甚爾的大腿上，因此還被他瞥了一眼。她假裝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意味深長的目光，只專心盯着牆上的挂鐘，等待指針走向六點半。

原本她的計劃是，在學校放學之後就帶着津美紀和惠去貼海報的，但伏黑惠卻堅持要在遛完狗的六點半之後再開始這項工作。

「真是個傻小子，都這麽多天撲空了，哪會偏偏今天就遇上狗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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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還被甚爾這麽吐槽了。後知後覺的裏琉，直到聽到這句話後才猛然反應過來，惠對于六點半的執念大概是覺得今天狗主人也有可能會來到公園接回狗狗吧。

而這句毫不溫柔的事實顯然是戳傷了小小少年的自尊心。伏黑惠瞬間漲紅了臉，圓乎乎的小臉在那一刻看起來似乎更圓了幾分，低聲咕哝了一句類似于“萬一呢”之類的話，就拉着狗出門了。

現在想想，甚爾的話說得可真是不中聽呢。

裏琉眨了眨眼，不知不覺間時針已經走過了30。她踩着甚爾的大腿，借着這股力慢吞吞地坐起了身，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去嗎？”

“我待會兒有事啦。”甚爾說着，拍了一下她的膝蓋，漫不經心地擺擺手。

“好吧好吧。”

如同報複似的，裏琉又踩了甚爾一下，這才站起來。

“你的腿太硬了。”她嘀咕着。

“多謝誇獎。”

在無聊的話題徹底繼續不下去之時，傳來了門鎖旋開的聲音，随後是爪子拍打在地面的清脆響聲，毛絨絨的狗腦袋從門縫間鑽了進來。

每次遛狗回來，總是它第一個“到家”。

伏黑惠松開狗繩，纏繞幾圈，放在了玄關處的五鬥櫃上，探頭往家裏張望了幾眼：“裏琉小姐，我們遛好狗了，可以出發了。”

“好。來了來了。”

裏琉匆匆忙忙捧起下午才打印好的海報，慣例地摸了摸湊近在自己身旁的大狗的腦袋，抓起車鑰匙丢進口袋，忽然聽到惠小聲地問自己：

“他不去嗎？”

這句刻意壓低了音量的詢問，差點從裏琉的耳旁掠過，她兀自愣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問題應該是給她的。

“他說他有事。”她說，“所以就，還是我和你們一起。”

“哦……”

伏黑惠了然般點了點頭，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在關門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對着客廳的方向說了一句：“你別欺負狗狗。”

鑒于此刻伏黑家的客廳裏只有伏黑甚爾一人，所以惠所說的這句話，絕對是針對他的。

甚爾放下手中的雜志，紙張拍在桌上，撞出清亮的一聲響。

“惠，在你的心裏就這麽不能相信你親愛的爸爸嗎？”

聽着甚爾的抱怨，伏黑惠一言不發地低下了腦袋，沒有回答，低垂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了片刻的遲疑。

雖然這絲遲疑的情緒只在他的臉上挺久了短短的幾秒鐘而已，但很明顯已經是給出了答案——他可不信任伏黑甚爾，當然也沒有覺得他真的配得上“親愛的爸爸這種稱呼”。

于是他默默地關上門，只留下甚爾獨自坐在客廳。

“裏琉小姐，我們先到多摩區體育館那邊開始貼海報是嗎？”

津美紀舉着川崎市的地圖，和裏琉再一次确認道。

“對。從體育館開始，一點點往家的方向。”裏琉的指尖在地圖上畫出一道看不見的曲線，“時間來得及的話，就以家到多摩區體育館為半徑的範圍內張貼海報，來不及的話就再說吧。反正今天我開車，機動性還是很有保障的。”

“機動性……？”

津美紀睜大了眼，大概是沒怎麽明白這個詞的意思。裏琉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比較合适——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說出了這麽一個詞。只好假裝沒有看見津美紀眼神中的困惑，趕緊鑽進了車裏。

多摩區體育館離家三四公裏，倒不算遠，不過确實是以兩個小學生的腳程走不到的距離。裏琉對那裏印象最深的，就是進門處的告示板了。上面總是貼着各種賽事的海報，偶爾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宗教宣傳小報，看起來總像是某種違法的玩意兒，因為這些小報總是短暫地停留了幾個小時，就被安保人員撕掉了。

不過這塊告示板上是否允許生活類的尋狗啓示的出現，裏琉心裏也沒什麽數。

來都來了，就先貼上好了。至于會不會被撕掉，這種事就等到海報被撕去之後再說嘛。

裏琉挑了告示板中間的一處空白。這個高度恰到好處，感覺不管是小朋友還是成年人，都可以一眼看見。

她接過伏黑惠遞來的海報，垂手從津美紀托在掌心的塑料盒裏撚起四五枚大頭針，用力摁進告示板裏，還不忘後退幾步，從路人的視角打量着這張海報。

很好，貼得很正。

沿着計劃好的路線，裏琉在每一個合适的地方都貼上了海報。以她的身高，這可不會是什麽艱難的工作。

“貼在這裏應該可以吧，從你們的角度看過去，能看清內容嗎？”

裏琉踮着腳尖，努力營造出高大男人的視角，不忘再次向津美紀和惠确認着，直到得到了他們确認的答複，才放下心來。

“說起來，裏琉小姐長得真的好高呀。”津美紀滿眼憧憬，“要是我也能長這麽高就好了。”

這麽說着的津美紀舉高了手臂，試着夠到裏琉的高度，但就算是努力跳起來，指尖也只能勉強碰到海報的下緣罷了。

“想長高嗎？”裏琉摸了摸下巴，“那就好好睡覺吧。”

津美紀捂着嘴，驚喜地“哇”了一聲：“好好睡覺就能長高嗎？”

裏琉歪過頭，看着分外認真的津美紀，內心竟悄然升起了幾絲恐懼，生怕自己随口的一句話當真要被小朋友奉為聖經了，匆忙否認。

“那也不一定，我就是亂講的。身高這種事，可能還是要看基因吧。”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腦袋，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随之一起晃蕩，“我哥哥就……嗯，沒什麽。”

口不擇言的話語被晃出了一半，就算裏琉及時止住了聲，還是被津美紀和惠捕捉到了。她感覺到伏黑惠往自己的方向頭瞄了一眼。

“裏琉小姐的哥哥也很高嗎？”津美紀興沖沖地問。

“他早就死了哦~”

意外上揚的尾音，就連裏琉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能說得這麽輕快。

津美紀瞬間紅了臉，手足無措似的：“唔……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你很快就會長高啦，小孩子成長很快的。說不定明天你就咻一下長高了十厘米呢？”

“真能這樣就太好啦。”津美紀仰頭看着已然暗下的天空，似乎在認真思索着什麽，“我媽媽不如裏琉小姐高，爸爸……我忘記他有多高了。”

“長得比爸爸媽媽高也是有可能的。”

裏琉揉了揉津美紀的頭，當然也沒有忘記伏黑惠的小腦袋。

“你們應該也累了吧。想吃蛋糕嗎？”她笑眯眯的，話語近乎迫不及待，自顧自地定好了接下來的行程，“我帶你們去吃蛋糕吧。”

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再說下去，她絕對會惡心到吐出來的——已經開始胃痛了，看來死去的記憶爬進了她的感官之中。

在這番近乎逃竄的心情下，裏琉不可能會有心情去挑選合适的度過夜晚的蛋糕店。只随意走進街邊的一家面包房，她在靠近牆角的位置坐下，昏暗的燈光蓋住了視線，削去了多餘的五感，讓她只需看着兩個孩子手捧菜單就好。

蛋糕端上桌時，外套口袋裏的手機狂震起來。裏琉用手掌盡量包裹住手機，妄圖讓柔軟的皮膚吸收機械的震動，仿佛這樣就能讓這通來自港口mafia的電話消失無蹤似的。當然了，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沒有用。

她知道的，又有工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