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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陸卿婵沒等候多久,女使便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面露為難地說道:“夫人,大姑娘的人不允奴婢進去院落。”

趙都師怎麽也摻和進去了?

陸卿婵眉頭皺起,輕聲說道:“罷了,我同你一道過去。”

趙都師的侍女見是陸卿婵過來,旋即褪去方才嚣張跋扈的模樣,連聲緊張地說道:“夫人,是大姑娘令我們把守此處的。”

陸卿婵神情溫婉,卻是應都沒應,就直接闖了進去。

王氏正将趙都師抱在懷裏,溫聲說道:“好了好了,你都是大孩子了,怎麽整日就知道纏着我?”

“母親。”陸卿婵推開門,直接地問道,“府裏來了貴客,您怎麽沒去看看?”

趙都師看見來人是她,瞬時驚得臉都白了。

嫂嫂不是和兄長一道回娘家了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

王氏松開趙都師,正色道:“什麽貴客?我怎麽未曾聽聞?”

趙都師低垂着頭顱,手指緊緊地抓着衣袖,臉龐汗涔涔的,不敢看向母親銳利的目光,陸卿婵見此情景,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

“母親趕快随我過來吧。”她無奈地說道,“貴客是成德節度使段明朔,現今正在姨娘的院落裏,侯爺剛剛才過去。”

王氏神色大變,厲聲說道:“這麽要緊的事,你居然還敢故意瞞着我?”

趙都師吓得要掉眼淚,顫聲說道:“是嫂嫂這樣吩咐我的。”

“你且記得,你是姓趙的!”王氏愠怒地說道,“幫襯不到你兄長也就罷了,怎地?如今還想給你嫂嫂和外人扯紅線?”

趙都師虛虛地拉着她的衣袖,在王氏起身的剎那,萎靡地坐倒在了地上。

她掩面大哭,王氏卻看都沒看她一眼。

陸卿婵靜默地看了看趙都師,而後引着王氏緊忙過去。

*

趙崇的本性暴躁易怒,可在外人面前向來有禮謙恭得很,只要事不及王姨娘,他臉上的面具是旁人再怎麽折辱,也都不會掉的。

可問題是一若觸及摯愛,他便沒法控制自我。

如果是尋常人也就罷了,今日來的人是成德節度使段明朔,是太後最信重的将領,而且是個不擇手段的冷酷男人。

陸卿婵卻沒想到她過去的時候,趙崇正好顏色地給段明朔沏茶,王姨娘站在他的身側,伸出細白的手,将茶盞端給段明朔。

往日張揚恣睢的小夫妻,這會兒乖順得像是一對兔子。

上好的明前茶比之蓮花更為香遠益清,可段明朔草莽出身,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直接便将滾熱的茶水灌入喉中。

茶盞本就小,被他捏在手中時,更是像稚童的玩意似的。

見陸卿婵過來,段明朔笑道:“侍郎真是坐享齊人之福!”

他的目光直接,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漂亮的器皿。

這般粗野的作态和說辭,在軍士裏都是罕見的,饒是在河東多年、見慣軍将的陸卿婵也有些愕然,她指尖顫抖,慢慢地落在了王氏的後頭。

她雖為主母,但畢竟是年輕婦人,這時候還是讓老夫人出面比較妥當。

王氏儀态端莊大方,藹聲說道:“貴客到來,未能遠迎,還望節使海涵。”

“無妨,老夫人。”段明朔朗聲說道,“端陽佳節,我也不過來給人送個禮物而已,擾了老夫人的安寧,才是我的不對。”

話音落下後,他倏然将杯盞擱置在石桌上。

趙崇和王姨娘齊齊地看向他,段明朔平靜說道:“可別再将我的禮退回來了,小夫人既是不喜歡蓮花,又覺得自己配不上,那我這禮就權當是送給老夫人和夫人了。”

他這話是笑着說的,眼底卻是純粹的冷意。

好似他們若是再敢忤逆他,便會被戮殺一般。

陸卿婵睜大眼睛,緊抿着唇,默然地垂下頭,王氏笑容僵硬,艱澀地說道:“那可真是多謝使君。”

段明朔大笑三聲,略帶深意地說道:“沒什麽好謝的,這花放在我這兒也沒什麽用處,倒不如贈予懂花的人。”

他站起身來,最後又看了眼趙崇:“嬌妻美妾在懷,侍郎真是得意。”

段明朔來得匆匆,去得更是急急,衆人恭敬地送他到門前。

直到那車駕徹底消失,趙崇方才虛扶着門站穩身子,他的臉龐蒼白,沒有一分血色,連外衣都微微顯露少許的汗漬,鬓發透濕,形容極是狼狽。

門剛一掩上,他的怒意便再難遮掩。

趙崇怒火中燒地扇向王姨娘時,連離他最近的陸卿婵都沒反應過來。

掌掴的聲音清脆,王姨娘身嬌體弱,當即就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你瘋了!”陸卿婵高聲喚道。

趙崇的頭垂着,鬓發散亂,他雙目通紅地看向倒在地上的王姨娘,聲音厲得像是從地府裏竄出來的惡鬼:“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別去招惹段明朔?”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趙崇繼續說道,“在燕州的時候,段明朔為了得到一個婦人,屠戮她滿門!那婦人的父親和丈夫還是河朔高官,玩了兩月他便膩了,将那懷着孕的婦人賞給将士,死的時候連個全屍都沒能留!”

王姨娘白皙的臉龐很快高高地腫了起來,她是嬌生慣養大的,家中有難時也很快被趙崇接了過去。

她從未受過辱,全然不知這時該做什麽,只是凄厲地說道:“我何時招惹他了?是他找上門的——”

“你當我不明白你的心思?”趙崇啞聲說道,“第一回見他,你那雙眼就跟長了鈎子似的。”

王姨娘有些愣怔:“我、我……”

“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女人?”趙崇見狀怒意更甚,擡腳就要踹向王姨娘的胸腹,“見到位高權重的男人就要攀附,若是送你花的是柳乂那等人,你是不是直接自薦枕席了呀?”

見趙崇越說越過,陸卿婵緊忙示意小陳過來将他拉走。

幾個身手敏捷的護院緊緊地抓住趙崇的手臂,将他按在原地。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陸卿婵又示意侍女上前,趕快将王姨娘扶起,再令女使先送王氏回去。

王姨娘滿臉淚痕,侍女剛剛擦淨她的臉龐,新的淚水又滾落下來。

“若是我父親還在朝中任職,你還敢這樣待我嗎?”王姨娘哀戚地說道,“欺軟怕硬,色厲內荏,給你這樣的男人做妾,就是恥辱中的恥辱!”

趙崇的面色鐵青,掙開護院,揚手就要将巴掌再落下來。

陸卿婵擋在王姨娘的面前,纖瘦的身軀似是軟劍,蘊着細弱卻綿長的力量感。

“你鬧夠了沒有?”她冷聲說道,“還想讓多少人看笑話?”

陸卿婵奪過侍女手中的瓷盆,直接朝着趙崇的臉面澆了過去。

烈日炎炎,冷水刺骨。

趙崇似是壞掉的器械一般,呆愣地說道:“你、你竟然敢……”

“過來,小陳。”陸卿婵冷聲說道,“送侯爺回院裏去,我回府之前,不允他出來。”

她的面容依然是婉約的,甚至帶着幾分病氣,可說出的每句話都擲地有聲。

看着小陳等人将趙崇壓回去後,陸卿婵回身說道:“叫張叔備車,現在就進宮。”

*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明明上午還是酷暑,這會兒忽然烏雲壓城。

長公主正在用午膳,聽聞陸卿婵請見,她挑眉問道:“她不是随她那好夫君回娘家了嗎?怎麽有功夫來見本宮?”

昭陽殿的消息素來靈通,布膳的侍女細聲在她耳邊說道:“公主,段節使今日去了定遠侯府,似是想向趙侍郎讨一姬妾,不知怎的像是鬧得不愉快。”

“哦?”長公主執着玉筷的手一頓,“還有這種事?我之前還以為他是想動陸卿婵呢。”

“先前盼了許久。”長公主低笑一聲,“真沒想到,她第一次求我竟是因為這。”

她的容色豔麗,聲音裏的寒意卻越來越甚。

“這女人,怎麽能這麽賤呢?”長公主轉着湯匙,“為了一個男人,竟能做到這個地步,段明朔要那姬妾,給了不就算了,府裏清淨,她自己也能少些麻煩事。”

片刻後又一侍女進來,為難地說道:“公主,快下雨了,陸學士還跪在外間。”

“就說我還在用膳,叫她稍等片刻。”長公主品着苦茗,輕聲說道。

天色陰沉,這會兒已有雷聲響動。

端午的雨是極不吉利的,昭示今年會是災年。

侍女退下後,長公主的眉始終沒有舒展開,她一會兒望向外間的黑雲,一會兒望向殿內的漏鐘,似是在推算陸卿婵何時會到達承受的極點。

傾盆的暴雨在轉瞬間落下,日升中天時有多熱,接天雨幕就有多冷。

長公主翻看着匣子裏的紙張,上面的字跡略有些潦草,筆畫也說不上工整,但就是有種別樣的韻味,叫人看着就心曠神怡。

聽到外間的雨聲,她才猛地想起外間跪着的陸卿婵。

可等長公主出去的時候,殿外已經無人。

她冷聲說道:“陸卿婵呢?”

侍女戰戰兢兢地應道:“公主,方才陸學士突發了咳疾,柳節使剛巧路過,便将學士接上馬車,先送去了太醫署。”

長公主面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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