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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陸卿婵心底生不起柔軟的情緒,她只覺得恐懼在不斷地攀升。

柳乂的懷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剛到河東時她才五歲,頑劣調皮,走兩步便要柳乂抱着,漸漸地就抱成了習慣。

直到十三四的時候,陸玉勸告她少與柳乂走太近,陸卿婵方才知道擁抱是太過親近的行為。

她在柳乂身邊的時間太漫長,比在父母跟旁要久得多。

他們一起讀書,一起習字,一起玩樂,比同胞的兄妹還要親近。

但此刻陸卿婵卻體察不到絲毫的安全感,她不斷地掙動着,想要從柳乂的懷裏跳下來。

“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她的嗓音沙啞,尾音發顫。

原先的衣物都被褪下,陸卿婵身上除卻素白色的裏衣,只穿了一件輕薄的紗裙。

青藍色的紗裙做工精致,色澤瑩潤,像是雨後的天空,又像是胎體極薄的瓷器,将那被賢良淑德和禮儀束縛的曼妙身軀勾勒得淋漓盡致。

在她掙動時,裙擺搖曳,如若被暈染開的水墨,出奇的漂亮。

“之前見到這紗羅,就覺得定然很适合阿婵。”柳乂輕聲說道,“妃色太沉重,與你不相配。”

妃色是趙崇喜歡的顏色。

先前陸卿婵出席大宴時,穿的正是那件邊角繡有蓮紋的妃色夏衣,的确是端莊又沉重,叫人一眼看過去就知是位賢淑的夫人。

陸卿婵沒想到柳乂居然還記得。

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腿彎,抱她時像是在抱孩子。

柳乂的聲音和柔,甚至帶着些笑意,他撫上她微怔的臉龐:“你不喜歡嗎?少女時你最愛俏,每次出席宴會,都要穿全然不同的新衣裳。”

她居然還有那樣的時候嗎?

宴席如今對陸卿婵而言都是勞累辛苦的應酬,她厭煩參加宴席,卻又不得不參加。

若不是趙崇要求,她連着裝和發簪都沒有閑心去挑選。

陸卿婵喉頭幹澀,她艱難地說道:“可我現在不喜歡了,柳乂。”

“沒有人的喜好是一成不變的,況且都已經過去三年了。”她咬緊牙關說道,“我現今不是那個散漫驕縱的小姑娘,我是旁人的妻,有丈夫,有家室!”

柳乂的神情終于有細微的變動,陸卿婵頭一次覺得,趙崇的存在也不那麽全無意義。

“無妨的。”他抱着她緩步走入淨房,“律例又沒規定婚後不能和離。”

他這會兒倒知道搬出來律例了!

陸卿婵聽見自己冷聲說道:“如果我和趙崇和離,也決計不會再嫁給你。”

“你永遠都高高在上,只會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根本不在乎我心裏是如何想的。”她低聲說道,“你不是愛我,你只是想控制我、占有我。”

柳乂的眼神微冷,唇角的笑意也逐漸隐去。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她向裏走去。

陸卿婵眉心突突地跳,心底蔓起絕望。

這座宅子怕是柳乂專門為她備下的,完全封閉,分明處于喧嚷的永興坊,外間的動靜卻半分都傳不進來。

當柳乂解開她的腰間的細帶時,有一根弦猛地崩斷了。

“你瘋了,柳乂!”陸卿婵發瘋般地掙紮着,她的眼睛發紅。

她的手指在柳乂的肩頭抓出血痕,眼眶顫抖着,幾欲落下眼淚,連抄家的那夜她都沒有這般絕望。

紗裙被褪下後堆在腳踝,裏衣微敞,露出細白柔嫩的雪膚。

發簪在掙紮時也掉在了地上,陸卿婵烏黑的長發散開,落在肩頭和後背,但不能起到任何的遮掩作用,反倒讓她的姿态看起來更為狼狽。

她太害怕了。

柳乂卻好似要強硬到底,裏衣的紐扣精致小巧,被扯開的時候像珍珠似的,落地聲顆顆清脆,怪誕又荒謬。

“容與……!”陸卿婵滿臉淚水,壓抑地喚道。

容與是柳乂的字,是從容閑舒的意思,跟他的名剛好呼應。

但在他們之間,這個親近的稱謂有更深的意味。

每當陸卿婵做錯事,要被訓斥的時候,她就會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小聲地喚他“容與”,她這樣委屈巴巴地一喚,柳乂便不再舍得責備她。

柳乂的手指當真頓了片刻,他擡手撫上陸卿婵的頭發,又摸了摸她的臉龐。

“只是沐浴。”他輕聲說道,“別害怕,阿婵。”

陸卿婵的肩頭不斷地顫抖着,她并不信柳乂的話,但還是乖乖地向他示了弱。

“我自己來,可以嗎?”她顫聲說道,“容與,好不好?”

柳乂的手撫在她單薄的後背上,他聲音低柔地安慰她:“當然是可以的,半個時辰,夠嗎?”

陸卿婵點點頭,等到柳乂的身影消失後,她脫力般地靠坐在軟椅上。

她小心地脫下裏衣,緩步踏入浴池裏,身軀被熱水淹沒,水汽将她的眼眸也浸濕。

陸卿婵不知道她是怎麽沐浴完的,她僵硬地裹上軟毯,縮在淨房的軟椅上,看着漏鐘流動。

那往下滴落的水聲像是催命的符咒,讓她的思緒愈加混亂。

陸卿婵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的,但仔細想想,她好像什麽也沒做。

無論是三年前拒絕她,還是三年後奪取她,都是柳乂一人在掌控。

他的權勢太重,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

眼下陸卿婵只能盼着陸霄能機敏點,早些發現不對,将她救出去。

半個時辰短暫,一溜煙就過去了。

陸卿婵揉了揉眼睛,她煩亂地穿上新的衣物,紗裙薄如蟬翼,若不是有裏衣遮擋,簡直可以說是豔服。

她緩步走出淨房,擡眼就看見坐在檀木椅上的柳乂。

他雙腿交疊,靜默地望着她。

柳乂的容顏俊美,博古架上的蘭花雅致,他只是這般坐着,就清雅得似是一幅畫,真真是君子如蘭。

他一直沒離開。

陸卿婵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恐懼到了一種地步後,會變得虛無起來。

她慢慢地走過去,地上鋪着羊毛軟毯,即便是赤/裸着足也是無礙的。

陸卿婵沒穿鞋襪,足腕纖細,腳踝更是顯得有些伶仃,常年隐在日光下的小腿蒼白,不經盈盈一握,像是輕輕一折就能掐斷。

她身形瘦弱,有種病氣的美感。

柳乂垂下眼簾,沒有多看。

內間的大半明燈已被熄滅,陸卿婵走入帷帳之中,輕紗極易舞動,營造出有風存在的錯覺。

她阖上眼,緩慢地說道:“我剛剛夢見的是抄家時的事。”

陸卿婵的坦誠換來了柳乂的片刻溫柔,他摸了摸她的臉龐,低聲說道:“都過去了。”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眼尾、臉側,在輕輕地勾勒着她面容的痕跡。

陸卿婵卻忽然覺得很悲涼,她和柳乂那道天塹般的界限,就是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露的。

他沒法理解抄家意味着什麽。

他也永遠不會理解,她所處的是怎樣的世界。

柳乂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他站得太高,已經無法去體察低處的泥沼有多難捱。

“之前送你的那盞蓮花燈,你好像不是很喜歡。”他撩起她額前的發絲,“等回河東以後,我再給你親手燒一個吧。”

柳乂垂着眸子,那雙眼清澈如水,像是有蟾光在其間流淌。

他吻了下陸卿婵的額頭:“這次要換個材質,永遠不會壞的那種。”

她的手緊緊抓住錦被,竭力地保持沉靜和淡然。

陸卿婵啞聲說道:“我有些困了。”

“好,那你先睡吧。”柳乂漫不經心地說道,“有事就搖鈴,外間有侍女和嬷嬷。”

陸卿婵眼睛一亮,但她很快就藏住了情緒。

柳乂低笑一聲,分明是看透了,卻沒有道破,他輕聲說道:“再喚我一聲,阿婵。”

陸卿婵不明所以,還是喚道:“容與。”

柳乂伸手掩住她的唇,俯身吻了上去。

隔着手掌,這個吻連蜻蜓點水都算不上,但陸卿婵的心頭卻陡然一跳。

柳乂拍了拍她的臉龐,眼底晦暗:“沒人告訴過你嗎?你念我的字的時候,唇形總是很像在索吻。”

陸卿婵呆愣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柳乂便離開了。

她仰躺在柔軟的床榻上,眼眸失神地望着承塵,胸腔裏空蕩蕩的,此刻卻莫名地有些發疼,就像是經年的舊痂浸過冷水,再度泛起疼來。

陸卿婵忙碌多日,一直沒能睡好,沒想到竟是在這暗間裏将覺睡足。

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柳乂,他像是很有閑心,就只是坐在她的床邊,安靜地看着睡顏,也不覺得枯燥無聊。

她垂下眸子,錯開了他的目光。

用過午膳後,柳乂忽然輕聲說道:“你弟弟來了,要見見他嗎?”

陸卿婵訝異地擡眸,而後她輕聲說道:“嗯。”

“先前就說了,沒有要關着你的意思。”柳乂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弟弟擔心你,又真誠待你,自然是要見的。”

他的掌控欲極強,連外衣上的熏香都是與他一致的。

當年那麽冷淡持重的人,到底是為何會變成現今的模樣?

陸卿婵耐着性子說道:“我還需要再更衣嗎?”

“不必了,他已經等候多時了。”柳乂輕聲說道,他的神情平靜,眸裏沒什麽情緒。

陸卿婵攥緊手指,才沒讓自己的表情出現變化。

他的心思又多又黑,簡直不能為人道矣。

陸霄進來時,陸卿婵正在擺弄桌案上的瓷瓶,她的身子前傾,像個頑劣稚童般趴在桌案上,将那瓷瓶翻來覆去地看。

身上披着的外衫寬大,唯有肩骨突出,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她很少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看來病症應當已經好轉許多。

“姐姐。”陸霄笑着喚道,“你好些了嗎?”

陸卿婵笑容溫婉,牽過他的手,引着他坐在側旁:“早就好了,不信你問使君。”

柳乂長身玉立,容色淡漠,聽到她的話才微微颔首。

陸霄放下心來,他有些痛苦地說道:“都怪我姐姐,若是我能早些成家立業,便不會叫你受那麽多委屈。”

陸卿婵神情微動,她伸手覆上陸霄的手背,輕聲說道:“沒關系,你如果現今能成家立業,也是一樣的。”

她露出一抹笑,指尖輕點在陸霄的手上。

“此次多勞煩使君,卿婵都不知要怎樣回報使君的救命之恩。”陸卿婵話說得周全,“一想到接下來還要叨擾使君,卿婵實在愧疚。”

柳乂還沒回應,陸霄便忍不住問道:“姐姐,怎麽了?是還沒好利落嗎?”

“是,王醫正說是本就有舊疾。”陸卿婵溫聲說道,“需要些時日來做徹底的調理,以防再突發急症。”

“哦……”陸霄松了一口氣,“原是如此。”

他也躬身向柳乂行禮道謝,年輕的臉龐上寫滿對柳乂的崇敬和感激。

陸卿婵笑容恬淡,幫陸霄理正衣領:“你那侍女小芳是怎麽做事的?你這衣領都皺了,怎麽都沒來提醒你?”

陸霄的手又一頓,他沒有喚作小芳的侍女,有的是一個姓方的小厮。

那人常常跟在他身邊,姐姐不會不知道這件事。

陸卿婵的手輕停在他的手背上,似是在無聲地寫着些什麽。

是一個很簡單的“少”字。

陸霄的心弦倏然便繃緊了,姐姐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這樣提醒他?

在視線掠過柳乂時,他忽然想起一個人,禦史中丞柳少臣!

柳少臣是柳乂的從叔,最擅長書法,先帝曾稱贊他是“鐘王再世,難忘項背”的巨匠,他不僅是朝中重臣,而且人品也極好,認得柳少臣的人,幾乎沒有不贊許他的。

陸霄隐約明白過來,恰在這時柳乂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間,陸霄的脊背都覆上一層冷汗。

這可是河東節度使柳乂!

他雖位高權重,可也是最謙和有禮的人!

“是我走得太急。”陸霄摸了摸後腦,他強裝鎮定,笑着說道,“讓姐姐見笑了。”

他的聲音和緩,手指卻悄悄地覆在了陸卿婵的手上,無聲地示意她自己已經明晰。

陸卿婵的笑容依然溫婉,卻透着少許的蒼白。

她的手腕慢慢地垂落,眸子也垂了下來。

“姐姐若是困乏的話,還是再多休息片刻吧。”陸霄輕聲說道,“早知道姐姐還沒完全休整好,我就先不過來了。”

柳乂淡聲說道:“無妨的,再過幾日應當就無事了。”

他表面是在安慰,實則是在指斥陸霄。

這樣的言辭乍一聽是沒有問題的,細想便能發覺全是病态的占有欲,陸霄心底只餘下駭然,他強撐着說道:“那我就先不打擾姐姐和姐夫了……”

他心緒太亂,一不小心說岔了嘴。

冷汗瞬時順着臉側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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