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等顧淵渟好不容易才睡過去,沈亦舟緩慢的将胳膊在他手底下抽出來。他沉着臉出門,站在養心殿門牌前,将伺候的奴婢奴才都叫了過來。

“好大的膽子,你們就是這樣伺候陛下的?”沈亦舟冷眼看着他們,心中怒氣不斷上升。

若不是他今日來宮,顧淵渟病成這樣,這是讓他自生自滅嗎?

奴婢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說話,剛在那暴戾的小皇上身上逃過一命,如今這活閻王國師也來湊熱鬧。

“國師饒命,奴婢/才們知道錯了。”

沈亦舟冷笑,聲音裏越發沒了感情:“饒命?陛下病成這樣,無人看管,誰饒他的命?”

宮女太監們這才互看了一眼,生病?那暴君哪裏有一點生病的樣子。

他們剛想為自己辯解,擡眼卻突然發現,紅木雕花的窗戶上開了一個縫,露出少年皇帝陰鸷的眼——這是無聲的威脅。

他們趕緊低下頭去,對着沈亦舟拼命的磕頭,砰砰,一聲比一聲重

沈亦舟看着他們額頭上破了層皮,血粘在青灰色地板上,他眼中劃過一絲不忍。

他本不是這封建社會的人,幹不出動不動就要人性命的事情。

最終,沈亦舟猛然一揮袖子,不去看他們,只冷聲道:“自己去領罰,每人仗責二十,若是下次再犯者,格殺勿論。”

“謝國師饒命,謝國師饒命。”

宮女太監們惶恐的磕頭致謝,快速地撤了下去,他們心裏非但沒有怪罪沈亦舟,反而心存感激。

那個經手少年皇上之手的太監最後是怎麽凄慘樣,他們是看到了,如今只是二十棍而已,比起性命,簡直好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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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舟轉身邁回養生殿,路過窗口時,腳步頓了一下。

只見這紅木雕花的窗戶支着,開了個不小的縫。

這般冷的天,不冷嗎?

沈亦舟擡手将窗關好,眨眼間卻有些迷惑,不過,剛才路過的時候,這窗戶有開嗎?

他想不起來,就幹脆不想了,轉身進了殿門。

晚上的時候,經過太醫的診治,顧淵渟才身子看上去好些了,最起碼有了一些精神。

藥熬好了,被方才的宮女端了上來。可能是下午的責罰起了作用,那宮女走過來的時候,頭都不敢擡。

甚至來到榻前,她的手開始哆嗦起來了,顧淵渟身子半靠在榻前,伸手去接,手還沒有碰到,只聽“磅”的一聲,碗掉在地上,湯藥撒了一地。

那宮女全身顫抖的跪了下去:“皇上,饒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沈亦舟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想下午的刑罰難道是太重了,怎麽怕成這樣?

顧淵渟看着宮女的模樣,餘光看到沈亦舟打量的神色,他用用手掩了一下唇,快速地咳嗽起來,模樣很是無措。

沈亦舟見此,立馬走了過去,看着宮女說:“再去端一碗來。”

那宮女如蒙大赦,快速跑了下去,很快又新端了一份。

沈亦舟這次不敢讓他直接端給顧顧淵渟了,自己伸手接過。

顧淵渟擡頭,只見沈亦舟捏着白勺手指,似乎顯得比這瓷器還要細膩上幾分。

他怕似乎怕燙到人,低頭薄唇輕啓,小口吹了好幾下,熱水氤氲在他的淺色的唇上,似乎豔了幾分。

顧淵渟靠坐着,低垂着眉眼看着他的唇,又想起上次吻上去味道。

他烏沉的眸子翻滾起來,裏面滿是想将人據為己有的欲望,他很想側身再次吻上去,把那淺淡含進嘴裏,讓他染上嫣紅,可最終顧淵渟只是低垂下去眸子。

不行,太急了。

沈亦舟前幾日的疏遠就是證明。

在沈亦舟擡起頭來之前,他又恢複成了懵懵懂懂的少年郎。

沈亦舟将湯藥遞了過來,把勺子抵在的唇邊,笑了一下說:“喝藥了,陛下。”

顧淵渟看着那黑色的藥汁,漂亮的臉幾乎要皺在一起,他眸子裏籠起水霧,格外委屈地吐出一個字:“苦。”

“良藥苦口,”沈亦舟輕聲勸道,“陛下,喝了病就好了。”

顧淵渟趁機說:“那我喝了它,先生今晚上能不走麽?”

沈亦舟皺了一眉。

“我絕對不會碰先生,”顧淵渟低垂睫毛說,“先生是我的老師,我那日做的事簡直是禽獸不如,我年齡太小,把對先生的仰慕之情錯認成了喜歡,如今我想明白了,所以——先生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看着顧淵渟的委屈地模樣,沈亦舟心也軟了下來,不過心軟之餘,心裏卻有點細細麻麻的失落。

明明這樣最好了不是嗎?

他想不通為什麽,只道:“陛下想明白就好。”

顧淵渟擡眸,眼睛晶亮的看着沈亦舟說:“那先生今日還走嗎?”

“不走了,等陛下病好,”沈亦舟嘆了一口氣,帶着點無奈地說,“小祖宗,現在能把藥喝了嗎?”

顧淵渟眼睛彎了起來,一嘴叼住了勺子。

師生二人沒了心結,坐在一起,俨然又是這種師慈生孝地畫面。

就在這時,一旁地小太監低着頭來報:“陛下國師,有人來了。”

顧淵渟擡頭:“誰?”

小太監說:“剛回京的定北侯之子,沈将軍,沈韞玉。”

顧淵渟:“不見。”

好不容易才把先生留下,誰也不能打擾。

他這話說完,小太監卻沒有退下,看樣子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

顧淵渟冷眉看着他,這人怎麽一點兒眼色都沒有,非要來耽誤和先生的獨處。

小太監察覺到皇上冰冷的視線,沒敢擡頭,說話聲音反而越來越小:“陛下,沈将軍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國師的。”

顧淵渟的眉皺的更深了。

沈亦舟在旁邊說:“既然是來找我的,那就讓他進來吧。”

小太監聽了沈亦舟的話,又看向顧淵渟的臉色,見這少年皇帝正看着自己,在這等威壓之下,快速地領悟了他是什麽意思,快速地轉身跑了出去。

雖說沈韞玉是将軍,可和将軍形象大不相同。來人披着一身白色長衫,腰帶上還系着翠色的玉佩,長眉星目,模樣儒雅,見人就笑。

他先是拜了顧淵渟:“臣沈韞玉,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官員頭一次見新皇,原本應該行大禮的。但是如今顧淵渟生病,卧病在床,所以只能從簡。

顧淵渟上下打量沈韞玉一圈,皺起了眉。這個人為什麽認識先生,但是他面上不顯,看着人道:“起身吧。”

沈韞玉這才起來,眸子轉向一側的沈亦舟,只見他嘴角扯了一下,很是熟稔道:“阿言,我去昆侖境找你好久,沒想到你竟是藏到寝宮來了,這幾年過得還好麽。”

阿言。

又是阿言。

顧淵渟心裏醋極了,為什麽一個兩個都和他家先生這般熟悉。而且,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順治帝去世那日,也是這個沈将軍及時趕到,帶來了百官。

當初看到沈亦舟中箭之後,也是他不顧任何場合,直接奔馬,請去了太醫。

看起來,兩個人絕對關系匪淺。怕是比之前的浥輕塵還要親近。

他掐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指尖微微泛紅。

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出來,心裏告誡自己:不能生氣,先生喜歡乖的,不能生氣。

沈亦舟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情緒,他笑了一下說:“皇宮不愁吃穿,又不用擔心安全,自是好的。”

沈韞玉上下打量他一圈,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有些擔心,又像是很是心疼:“我卻聽說,阿言似乎沒有嘴上說的輕松啊,這麽年沒見,不準備和我聊聊麽。”

還每等沈亦舟回答,沈韞玉又看向顧淵渟道:“陛下介不介意臣借一下你的先生。”

介意。

非常介意。

沈亦舟卻開口道:“當然,陛下向來不幹涉我。”說完,他看向顧淵渟道,“對吧,陛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若是再說介意,豈不是間接的讓沈亦舟難堪。

“對,”顧淵渟有火發不出,只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向外蹦,“朕——不——介——意。”

他看着兩人離去,看起來相聊甚歡的走到了後花園,又在八角檐的小亭子上坐了下來,顧淵渟冷着臉,照顧一個小太監過來。

“陛下?”小太監很機靈的站在顧淵渟身邊,“可是吩咐奴婢做什麽?”

他母親雖然早早失蹤沒管過他,卻給他留了一批人,上一世在青州,他差點死掉的時候那群人才聯系上他,但這輩子他提前取得聯系。

但皇宮人太雜,他不能輕易讓這這人出來。

顧淵渟盯着沈亦舟青色的背景說:“你偷偷的過去,聽聽兩人說的什麽。”說完,他又補充道,“記住,別讓國師發現。”

小太監機靈的點頭,一臉交給我陛下放心的表情,說完就噔噔的跑了過去。

他的個子小,所以身子格外靈活,顧淵渟看他随意找了個草叢隐了進去,只是周圍的葉子顫了幾下,接着人便消失不見了。

顧淵渟又将目光移到沈亦舟身上,見他眼角微彎,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了下來。

到底什麽關系。

能讓他如此信任,顧淵渟心裏的醋壇子快打翻了。

*

沈亦舟端坐着,低頭很是随意地喝了一口茶。

沈韞玉看着他肩膀處,目光越來越擔憂。

“再看,這裏就要被看出洞來了,大哥。”沈亦舟看着他目光,笑着說。

沈韞玉說:“阿言也是出息了,小時候如此膽小竟然還敢為別人擋箭了,太後已經動了殺心,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晚來一小會兒,你這肩膀上恐怕就不是一個窟窿的問題了。”

“這不是大哥你來了麽。”沈亦舟從善如流,“況且,順治帝去的太快,太後被打的措手不及,剛好消一消他的銳氣。”

沈韞玉說:“我早就說過皇宮不是個好去處,太後雖然被打的措手不及,但是也因此記恨上了你,當初我和父親就不贊同你,阿言,這次就跟我走吧。”

沈亦舟手指扣着茶沿上說:“我在皇宮都住習慣了,如今去北邊,我怕我身子吃不消。”

想到此處,沈亦舟突然又想起顧淵渟來了,自己要是走了,那小崽子不又得哭鼻子。

最主要的是,他的任務還沒有做完呢,怎麽可能會離開皇宮。

沈韞玉:“我聽那些宮人們講,你前幾日中了蠱?怎麽還會中蠱?”

沈亦舟心想這是哪個多嘴的傳出去的,讓他知道非要好好敲打敲打,面上确是越發的淡定了,“是中了蠱,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沈韞玉皺眉,顯然不信他的話:“當真?”

沈亦舟說:“當真,大哥看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若是沒有好,怎麽坐在大哥面前講話。”

沈韞玉還是不死心,他和定北侯都在北疆,獨留沈亦舟一個人在這邊,本就不放心,如今又出了這麽多事。

“阿言,你确定不跟我回去麽?”他說,“娘親一到逢年過節就開始念叨你,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能看出來他也很思念你,二老年紀越來越大,不可能一直往返于長安的。”

沈亦舟愣了一下,半晌才開口,“給二老說,我會經常回去看他們的。”

這就是不回去了。

沈韞玉嘆了一口氣。

兩個人沉默下來,喝茶半晌,沈亦舟道:“大哥一直在講我,不如今日說說你。”

沈韞玉笑了:“講我什麽。”

“大哥這般年紀,可有中意的姑娘?”沈亦舟說,“要是瞧上哪家,可一定先下手為強,不然等姑娘被別人搶了,可有你後悔的。”

“臭小子,現在敢來打趣我了,”沈韞玉嘴角染笑,頓了一下才說,“倒是有,不過我想她跟我在北疆受苦,所以還沒有表明心意。”

沈亦舟:“這種事情要趁早,不然……”

不然等一方走了,想也來不及了。

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心裏升起一絲莫名的苦澀,半晌才被壓了下去。

他轉了一個彎,笑着說:“那這句大嫂我先欠着,等大哥成親時候再叫。”

沈韞玉也笑了:“好,等成親帶阿言回去看看。”

兩個人講着話,沒有注意到樹叢輕晃動動了一下。

顧淵渟坐在大殿上,陰沉着臉,很不高興,小太監屁颠屁颠的跑了過去。

顧淵渟這才擡起眉來:“聽到了嗎?”

小太監怕人發現,沒敢離太近,只聽了個囫囵,卻為了讓這個新繼任的小皇帝記住自己,便開口道:“回禀陛下,聽到了聽到了。”

顧淵渟:“說的什麽?”

小太監:“沈将軍讓國師跟他走。”

顧淵渟眉目一沉,差點把手中的杯子捏碎,半晌,他壓住脾氣問道:“走,幹什麽去。”

小太監:“帶回去……沈将軍說要與國師成親。”

好啊!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搶人,顧淵渟拼命壓住身上的戾氣,緊緊捏着手中的杯子:“國師……他怎麽說的。”

小太監感受到皇上身上的戾氣,但是他又不敢不答,只能縮了縮自己的身子說:“國師說,成親這種事,一定要趁早。”

至此,手中那杯子終于碎了,小太監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身子抖得跟雞毛撣子一樣。

只聽顧淵渟陰沉着臉,冷着聲一字一頓:“好,好一個趁早。”

怪不得能讓沈亦舟如此信任。

成親。

先生是他的,憑什麽跟別人成親!

他扔了手中的杯子,眸中的嫉妒和怒火快要壓不住了,轉身就朝着沈亦舟方向走去。

小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覺得……這個小皇帝好像又要搞事情了。

*

沈亦舟坐在石凳上,離的好遠就看到顧淵渟一臉慘白的跑了過來。

他抓緊起身,看着人擔憂的問道:“怎麽了?陛下。”

顧淵渟一把撲進沈亦舟懷裏,哭花了臉,半晌才一抽一抽的道:“先生,我做噩夢了。”

沈亦舟抱着人安慰:“陛下,噩夢都是假的。”

顧淵渟:“可太吓人了,我害怕。”

沈亦舟耐心擦了擦他眼角的淚,問道:“陛下夢到什麽了?”

顧淵渟穩了一會才說:“我夢到先生成親了。”

沈亦舟笑了:“這有什麽吓人的。”

顧淵渟一抽一抽,格外凄慘地告狀說:“可與先生成親的那個人,不僅打罵先生,還不給先生飯吃。”

沈亦舟心說怎麽可能,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剛想繼續安慰,便看到顧淵渟抽了抽鼻子,突然看向沈韞玉,一臉怒氣的瞪着人說:“那個人就長了他的臉。”

接着又轉頭看向沈亦舟,“先生以後離他遠點,朕看着他不是好人。”

沈韞玉:“???”

沈亦舟拭淚的手頓住了,表情一時間難以描述。

他家小徒弟在說什麽玩意?

他十分尴尬地抿了一下唇,很後悔剛才沒有把顧淵渟的嘴堵上。

四周寂靜無聲,顯得越發沉默,尴尬在兩人身上蔓延。

顧淵渟以為火候不夠,想再填一把火時,他看了見沈亦舟咳了幾聲,目光很是複雜看了他半晌,才開口道:“陛下,別鬧——”

“這是我大哥。”

接着,又補充一句:“親的。”

“……”

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

顧淵渟頭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臉上空白一瞬,迷茫的看了沈韞玉一眼。

大哥。

先生的大哥……

他剛才都說先生的大哥什麽?

不是好人,離他遠點。

“…………”

那該死的小太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太監:嗯,記事情一定要學會抓重點。(敲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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