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重逢

第30章 重逢

隋辰,他現在這樣稱呼自己。

雖然他已經擁有了人類名字,卻無法理解,安珉為什麽可以住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裏,還冠以家的稱呼。

在籠子裏待了兩個日夜之後,他實在難以繼續等待,走了出去。

是的,以人類走路的方式,走出了籠子。他站在路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類,卻依然感受不到安珉的存在。

安珉還是害怕他,所以走了。

或許也并不是害怕,而是別的情緒。隋辰在人類語言中找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可能合适的詞語——厭惡。

隋辰能夠理解安珉的恐懼,卻無法理解安珉的厭惡。

自己很惡心嗎?

他已經改變了外表,貼合了信徒的喜好,并且充分尊重了信徒的意願,為什麽還要厭惡他?

他駐足街頭許久,那些人類使用着他看不懂的工具快速移動,并對他發出了滴滴的聲音。

直到其中一個人伸出頭來大喊,他才明白過來,這些人是在趕他走。

也是在厭惡他。

這些人的厭惡對于隋辰來說不重要,他沒理會,依舊站在原地。

安珉還沒有解答他的疑問,也沒有向他許下願望。只有找到安珉,他才能找到答案。

隋辰動用本能,想通過連結尋找信徒的位置,但是他突然想起來,在離開之前,安珉不允許他再追蹤和探聽。

信徒給神提要求,他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強硬的信徒。但他也不會被輕易惹怒,因為在他看來,答應信徒要求是一個神的良好素養。

他會做一個很好的神。

既然信徒一直以來都祈禱他做一個稱職的神明,而不是什麽別的生物,那他會做好的。

滿足人類的小小願望,也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意義。

所以隋辰依照安珉的要求,立刻停了下來,不得不動用思考的能力,去猜測這個信徒去了什麽地方。

曾經短暫進入過安珉的記憶,所以他知道有幾個地方對于安珉來說很重要。尤其是幼年時居住的那片區域,還有,雪山腳下的一個湖泊。

安珉會去雪山嗎?隋辰想到這個可能性,心口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脹脹的,那是他的居所。

總算确定了目的地,他卻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又要走多遠。

人類是如何移動的?用那個工具嗎?需要多長時間?

在隋辰原地不動的這幾分鐘,狹窄而熱鬧的街道逐漸被陰雲籠罩,路人們的神情也漸漸變得麻木無神。

無人再注意這個突兀的男生,仿佛他是個透明人,但他們都紛紛避開了他,出于一種本能與直覺。

然而隋辰有了動作,他直接走到了一個工具面前,逼迫那個東西停下,接着透過那扇玻璃看向裏面的人類。

“你好。”他還記着人類的禮貌用語,但記得不多,看起來也并不怎麽禮貌,因為那個人類已經驚恐得快要暈倒。

他繼續說:“送我去個地方。”

*

在自然面前,人類總是渺小。

尤其是安珉這種身體素質不行的人,登山才剛開始就已經累了,不得不把一部分體重都轉移到登山杖上。

車只能停在半山腰,便再沒有路可以開上來了。這座山除了零星的當地人,鮮有人至,因此格外原始荒涼。

一行人一共四個,包括何立暄請來的一位向導。雖然他們已經進山,卻都不知道具體目的地在哪個地方,從那本手冊中只能推斷出山洞的大致方向,想要找到,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

四人出發後,一路上樹木漸漸多了起來,路越來越不好走。

安珉已經徹底沉默,他不得不保留體力,希望自己這條命能留長一些。可擡頭一看,那一抹白已經變大,占據了半個視野,連綿的山幾乎扣在了他腦袋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胸悶心緊,高反出現了,又是新的折磨。

他逐漸落在隊尾,心裏疑惑邪神當初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如果是海,至少他還能坐船,不必這麽累死累活的。

向導在前面跟何立暄說話,用蹩腳的普通話猜測山洞的位置,片刻後他們停下來,何立暄回頭叫了他的名字。

“你能行嗎?臉白得跟紙一樣,要不別跟着了?”

同樣是人,何立暄就氣都不帶喘的,身體素質奇佳,登雪山就像登自家花園裏的假山一樣輕松。

安珉想回答,但一張口就是喘。

同樣跟沒事人一般的童哲替他回答了:“不用,他必須行。”

他點點頭,小聲重複了一遍:“我必須行,繼續走吧。”

“你在發抖?”童哲離得近,察覺到安珉身體在輕微顫抖,皺眉問道,“你很冷嗎?”

“你們不冷嗎?”安珉擡眼看了一圈,這三個人顯然都沒有感受到這股寒意。畢竟這裏離積雪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們穿得又足以禦寒,怎麽可能被凍成他這樣。

不太對勁。

難不成是因為越來越靠近邪神的老巢,他才會出現這種症狀,就像以前每次被那條冰蛇纏上時一樣。

他摸了摸脖子。

何立暄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探究:“你能被神跡影響?”

安珉不敢點頭,他怕自己承認之後會被這個狂熱分子抓去做實驗。

他一臉冷漠:“我只是身體不太好。”

何立暄将信将疑點點頭,轉身又走在前面。

童哲低聲問他:“實在不行,休息一會兒?”

安珉搖搖頭,不太自在地摸了摸手腕,後知後覺這裏有點發燙。

不該啊,既然邪神在沉睡,這東西也不該有反應才是。

一行人重新出發,漸漸看見了雪。

安珉将沖鋒衣的拉鏈拉到最頂端,衣領也立了起來,擋住了下巴。饒是已經全副武裝,他依舊覺得冷,手腕裏卻越來越燙,讓他對于身體都感知開始割裂。

山洞的位置實在隐蔽,距離出發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他們依舊一無所獲,只好原地休息,補充體力。

安珉啃了些壓縮餅幹,喝着保溫杯裏的溫水,整個人靈魂出竅一般坐在地上。

他忽然擡頭看了看天空,早上出發時還是晴朗的天氣,這會兒卻陰雲密布,仿佛随時都會有雪落下來。

向導一路上也在注意天色,一個小時之前就在提醒他們返程,說如果風雪發生,他們都會被困在山裏。

可何立暄不肯輕易退縮,勢必要找到邪神留下的蹤跡。而安珉和童哲也不可能返程,時間不等人,必須要盡快找到那一處山洞。

然而山洞究竟在哪裏?

“你們說,”安珉開口道,“會不會根本就不存在什麽山洞?那本冊子萬一是胡說的呢?”

何立暄啃了一口壓縮餅幹,含糊不清地回答:“信仰這個的多半都是瘋子,人們都不相信瘋子說的話,可瘋子才是最不會騙人的。既然說有山洞,那一定是有的。”

“可是要下雪了。”他嘆息着說。

話音落下不久,安珉的手背上就真的落了一片雪花。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注意到了,向導的反應最大,立刻蹦起來收拾東西。

“必須要走了!不能留在山裏,會出人命的!”

何立暄動也不動:“我們裝備都齊全,登雪峰頂都綽綽有餘,這個海拔下雪又怎麽了?”

就連看不慣大少爺的童哲也幫忙說話:“大哥,多留半天不會怎麽樣吧?”

向導哎呀了兩聲,很是難辦:“這裏的雪下起來沒頭的,積雪一覆蓋,天黑之後就更走不出林子了……”

“我加錢,”何立暄舉起手指晃了晃,“兩倍。”

“這不是加錢的問題……”

“三倍。”

向導便不說話了。

雪越下越大,這下不止安珉,其他人也終于覺得冷了,紛紛添衣。安珉也拿出手套戴上,将那塊無故發燙的手腕區域也包裹了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看向童哲:“找到山洞之後,你先跟着向導下山……”

話還沒說完,安珉突然一陣耳鳴,耳邊響起了尖銳刺耳的極高音頻,讓他不由得閉眼瑟縮了一下。

高音消散之後,依舊有長長的噪音在他腦中回響,久久沒有消散。他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響,睜開眼,只能看到童哲的嘴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麽。

“……是不是……追……”

他張口說話:“什麽?”

然而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

“安珉。”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間凝結了一般,僵在原地。

一道清晰無比的聲音再次傳來:“安珉。”

這聲音的位置既遙遠又接近,而聲線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隋辰。

邪神在用人類的語言呼喚他的名字。

“過來。”

安珉望向四周,試圖尋找一個确切的方位。

“過來,我帶你尋找。”

久違地聽見這道聲音,他依舊恐懼,然而在恐懼之餘,他也感受到了別的情緒。類似于一種久別重逢的激動,但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他的神志或許還是清醒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突然站了起來,忽視了一旁幾個人錯愕的神情,四處找尋着那道聲音的來源。

再多的努力依舊抵不過簡簡單單的兩聲呼喚,之前的幾天逃亡,在此刻淪為小孩子般的稚氣游戲。

他在邪神面前只是一只螞蟻。

被找到了,也就不用再逃了,是生是死只在對方的一念之間。

在拖長的嘈雜耳鳴中,安珉出神了一瞬。

為什麽命運偏偏選定了他?

安珉面上依然沉靜,但心中已經在吶喊。

要麽我殺了你,要麽你殺了我,解脫,讓我得以解脫。

那道聲音又響起,不再完全是隋辰的嗓音,發生畸變,夾雜着千萬種嗓音。

“過來,我們可以一起沉睡。”

安珉的确已經困倦,他這段時日的掙紮已經迫使他到達極限。

人類的意志力再頑強也終究有限,往往只在那一個節點,一旦觸及,整個人就會像撐破的氣球,迅速坍縮。

沉睡,似乎挺不錯的。

“與我沉睡,做億萬個美夢,去人類到達不了的時間。”邪神依舊在低語,蠱惑着他,只是語言又變得古老的而深奧。

安珉身上很快落滿了一層白,他轉身看去,之前的同伴已經消失不見,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哦對了,還有遠處正在靠近的人影。

隋辰穿着他們分別時的單薄衣服,光腳行走在山林雪地上,膚色白皙得詭異病态,近乎透明。

而随着距離逐漸拉近,他才看清楚,那張臉上并沒有五官。

一張空白的臉直直面向他,雖然沒有嘴,但發出了聲音。

“你會在漫長的時間裏告訴我答案的,對嗎?”

作者有話說:

昨天晚上躺着碼字,寫着寫着就太困睡着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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