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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國慶長假的大賣隆商業街真是熱鬧得不得了, 幾個臉貼臉的大商場用喇叭對着噴,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捂着耳朵。
盛羅用外套裹在腦袋上抱頭鼠竄,正好遇到了出來接她的張慧慧。
差不多一個月沒見, 還梳着厚劉海的張慧慧好像高了點兒, 臉上還是肉呼呼的。
“盛羅!這邊兒!”
語言在噪音裏已經失去了作用,全靠張慧慧的手舞足蹈,兩個人才找到了她工作的那個服裝店。
說是個“店”,門面只有平常服裝店的一半大, 正好在一個六層樓底商的拐角處, 玻璃上貼着“廣州外貿尾單”幾個大字, 兩個沒有頭的模特并排摟在一起,一個穿着藍色毛衣黑牛仔褲挂着金色粗鏈子,一個穿着粉色大衣藍色牛仔褲, 脖子裏插着一朵假的百合花。
盛羅看了一眼模特再看一樣張慧慧, 發現她和它們身上的褲子款式是一樣的。
一進到店裏,一個正在整理衣架的女人對她招手:
“小瑾你來啦!慧你給小瑾搬個凳子!”
張慧慧幾乎抓雞似的撲了過去要捂她嘴:“媽!盛羅已經改名了!”
“哎呀,我這個腦子!”女人想了起來,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連忙說,“改名叫……盛羅了是吧,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
手在褲子上搓了搓, 慧慧媽從藏在衣架後面的塑料袋裏拿出了兩個蘋果,“盛羅咱們來吃蘋果!”
盛羅接過蘋果,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來:“李阿姨, 這是我姥姥想讓張慧慧給您捎回去的, 正好您在,我就給您了。”
這可是她姥姥腌的酸蘿蔔, 從入缸到起出來她一步步看着的,昨天送了點兒給賣蛋糕的,今天送來給張慧慧家的阿姨。
盛羅有點兒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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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羅炒雞雜,她下次想吃就得等新一批酸蘿蔔腌出來了了。
張慧慧的媽看了一眼,“哎呀”了一聲:“我們家慧慧哪次去你們那兒都沒空着嘴兒,羅老師咋還給我送東西?”
嘴裏是推辭的,手上卻把東西藏在了衣架後面,嘴上也更熱情了:
“盛羅你随便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讓慧慧給你拿進貨價!”
聽見媽媽這麽說,張慧慧臉上的笑都有點兒撐不住,連忙轉移話題:
“盛羅你在一中怎麽樣呀?我前幾天還聽說你們學校高二的把高三的給打了。”
“哦,還行吧。”
盛羅擡頭看了看小店,四步就能從頭走到尾,滿滿當當地挂滿了衣服。
夏天的衣服擠到了角落裏,冬天的被排在了前面。
款式很混亂,也更談不上什麽風格。
看着盛羅在看自己工作的地方,張慧慧有些害羞,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小聲說:
“這是我表姐的店,我表姐和她男朋友出去了,我媽是工廠放假了,就來幫忙了。”
張慧慧低着頭,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
“我表姐快結婚了,我媽總想着我能接了這個店。”
盛羅眨了眨眼睛,她先是想了一下張慧慧的表姐結婚之後大概會更加甩手,然後就明白了張慧慧的媽媽為什麽這麽上心。
她現在大概已經有幾分把這個店看作自己囊中物的意思了。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盛羅知道張慧慧的媽媽一直希望她能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所以才讓她去理發店當學徒,好歹能靠手藝吃飯。
要是真能頂下這家店讓張慧慧每天按部就班地來工作,她媽媽應該也是樂意的。
“盛羅啊,你是在外頭呆過的,你跟慧慧說說,外頭也不是什麽都好了,個小丫頭天天想着往外跑,前兩天還想着去上海學化妝,可拉倒吧,化妝要是真能賺錢人家上海人自己都不夠賺的,還用得着你這小地方出來的?挺大個東三省不夠你造的還去上海呢!”
張慧慧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盛羅低下頭,拿起了一頂牛仔帽。
“你現在管進貨嗎?”她問張慧慧。
“嗯嗯嗯。”張慧慧連連點頭。“我表姐帶我去的,我挑貨他們都說我眼光好。”
女孩兒指了指自己腿上的牛仔褲:“這個褲子一天能賣五六條!”
說着說着,她又高興起來:
“我看人家雜志上都說了,小腳牛仔褲是今年的流行!”
“流行那也是人家褲子做得好跟你有啥關系啊!”張慧慧的媽媽打斷了女兒的話,“你別光說話,看着點兒門口,沒生意了你是不吃呀還是不喝呀?”
大概是因為盛羅在,張慧慧也有了幾分對抗她媽的勇氣,吐了吐舌頭,她趕緊拿出了一件羽絨服給盛羅看。
“盛羅,我剛看見的時候就覺得這件衣服很适合你,這是特意給你的……”
她看着盛羅。
盛羅看着她。
張慧慧有些膽怯地縮回手,盛羅還是把衣服接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穿在了身上。
“好看!”張慧慧大聲誇獎。
盛羅的皮膚不算白,卻很細,粗重的黑白條紋映襯着她的臉頰和淺色的頭發,淩厲的眉目都多了幾分精致。
“真的好看!”張慧慧回頭看她媽媽。
她媽仿佛忙着擦地,“嗯”了一聲。
顯然是不樂意自己女兒把衣服送給盛羅的。
盛羅沒打算要張慧慧的衣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她正打算脫了,突然兩個女孩兒推門走了進來。
“她身上這件衣服是在這賣的吧?”
“是啊。”張慧慧點了點頭。
其中一個長卷發的女孩兒說:“我也要一件一樣的。”
“哦,好……這個衣服吊牌是888……我看美女你喜歡我就收你600,600你拿走……”
經過一番讨價還價,女孩兒花了218買走了羽絨服。
張慧慧拿着錢得意到不行。
“盛羅我就說了你穿我這個衣服真的好看……”
“她身上這件羽絨服你們店裏是賣的吧?”
張慧慧看着門外新走進來的顧客,眼睛都有點發直。
這邊還在講價,那邊又來了兩撥人,都是透過櫥窗看見了盛羅穿着的羽絨服。
張慧慧的媽媽也顧不上擦地了,趕緊上來迎客。
有個阿姨看着盛羅,上手摸了下她身上的衣服:“你們這個模特可真洋氣……我想給我女兒買一件這個衣服,你站着別動我拍個照片給我女兒看看?”
盛羅看了張慧慧一眼,拿起剛剛的牛仔帽半遮了臉,到底沒說不願意。
午後的光透過不甚清透的玻璃窗照進來,落在女孩兒的下颌上,細長有力的手指捏着帽子,耳邊露出的金發淘氣又柔軟。
這樣的女孩兒氣質是卻冷冽的,因為藏在帽子陰影下的眉宇間仿佛是從黑與白之間正逐漸生長出來,帶着能夠紮傷人的不羁與嚣張。
畫面定格在了手機上。
四十分鐘的賣掉了六件羽絨服外套,連同盛羅身上原本那件都被她遞給了別人賣掉了。
張慧慧看着包裏收到了票子,又看了看盛羅,接着又看向店裏的其他衣服。
那件羽絨服進價是120,第一件賣了218,後面的都是250上下成交的。
她現在忍不住妄想如果把盛羅綁在店裏當模特,她們是不是一年就可以發家致富,三年就可以移民北上廣。
“我本來是要給你衣服的……”想到連自己要送給盛羅的衣服都被顧客“搶”走了,張慧慧很愧疚。
“我也不缺衣服。”盛羅看了一眼時間,“我就是來看看你,沒事兒我就先走了。”
“你等等我再給你拿件衣服……”
被人圍觀當模特的盛羅聽見“衣服”兩個字兒就覺得不舒服,她直接打開了店門:
“不用了,我先走了,有事兒去我家店裏找我。”
“诶?”
張慧慧還沒反應過來,盛羅已經快步走了出去。
穿着自己的外套,盛羅長出了一口氣。
把手揣在兜裏,她突然愣了下。
抽出手,她看着裏面放的三張紅票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家小店。
她的衣服好像只有張慧慧的媽媽随手挂起來的時候動過,那時候還沒有顧客進店呢。
之前張慧慧被人騙的時候她給了她二百塊錢,阿姨這是又偷偷還給了她。
小店裏,看着女兒還在那低頭傻樂,李秀秀女士擡手拍了下她的腦袋:
“樂啥呀?”
“媽,你說我要是當了服裝設計師,讓盛羅給我當模特,我的衣服是不是能賣到美國去?”
“就你還設計師?你先設計設計你這頭蓋簾吧!難看死了!”李秀秀搓了搓自己女兒的腦門,“天天淨尋思些沒用的,光想着往外跑!你看林瑾,不對,你看人家盛羅這不是從深圳回來了?”
張慧慧撅了下嘴,賺了錢,她也多了一點底氣:“盛羅是去學習,我是去賺錢!”
李秀秀聲色俱厲,非要斷了自己女兒的傻念頭:
“盛羅從小比你聰明多少倍,這現在不也就這樣了?就你這腦瓜子你當個學徒都給人倒找錢,你要出去闖,你拿什麽闖?”
“盛羅有能砸了一輩子家底兒讓她改名改姓斷了關系的姥姥姥爺,你有嗎?她親媽那麽死了她就狠得下心親爹那邊什麽也不要了你能嗎?”
重新拿起掃把,李秀秀女士重新開始掃地。
張慧慧不說話了。
她看着櫥窗外面,盛羅已經不見了。
突然多了三百塊錢,盛羅打算給姥姥姥爺毛老大買點啥。
幾家大賣場依然在對吼,她敬而遠之地繞進了一家書店裏。
她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食譜給姥姥。
“歡迎光臨,書都在架子上,都有拆封的,不買不要再拆。”
門口櫃臺後面站着一個瘦高的年輕人,一邊說一邊擡起頭。
看見盛羅,他愣了下。
“盛羅?”
盛羅看向他。
不認識。
書店深處的角落突然傳出了一陣嬉笑聲。
幫父母看店的林予珺快步走了過去,看見幾本畫冊都被人拆了塑料包裝扔在了地上。
幾個打扮流裏流氣的年輕人人手一本,對着裏面的女性照片擠眉弄眼。
“這些書……”
“這些書你們買嗎?”
聽見有人替自己把話說了,林予珺轉過頭,看見一頭黃發的女孩兒背光站着。
“嘿,問你們呢,這些書你們買嗎?”
那幾個人中有一個突然說:“喲,盛獅子!你是盛獅子吧?”
盛羅不耐煩地看着這幾個人,沒有搭話。
書店裏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買。”
終于,有個帶頭的年輕人說。
“這幾本呢?”盛羅彎下腰,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三本雜志。
“也買,都買。”
那個年輕人笑:“盛獅子,我一直想讓秦溪洋約你出來,咱們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呗?”
盛羅的目光還在那些雜志上。
幾秒鐘後,那個年輕人掏出一張紅票子遞給了林予珺,帶人走出了書店。
拿着那張錢,林予珺看向盛羅。
卻聽見女孩兒問他:“他們把開封的都買走了,我要買沒開封的是會更貴嗎?”
林予珺:?
只是想買點兒時裝雜志給張慧慧的盛羅一臉平靜。
幾分鐘後目送買了幾本舊雜志的盛羅離開書店,林予珺站在櫃臺後面看向自己原本在做的卷子。
兩分鐘後,他摔了筆。
“盛獅子她是個怪物吧!”
“盛羅她是個怪物吧!”
第無數次想起盛羅伏在自己脖子後面的陸大校草猛地站了起來。
已經三天了!
他怎麽還是忘不了!
他已經把自己洗頭洗臉洗澡的都換成了沒有味道的了!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盛羅要叫他陸香香!
回了家的盛羅放下雜志,給姥姥看自己買的菜譜。
羅老太太打開一看,笑着說:“圖還挺清楚,我看着也方便……西西啊,你洗洗手,剩的最後根酸蘿蔔我做了鴨子湯。”
聽見“酸蘿蔔老鴨湯”,盛羅的眼睛亮了。
“姥姥,他們有拿這個湯做火鍋的。”
“那、那弄點肥牛片咱也試試?正好天有點冷。”
北風在夜色的遮掩下呼嘯而至。
淩城短暫的秋天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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