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呀, 柿子能吃了。”
收拾了碗筷拿到後院的水池裏,盛羅擡頭,看見了在枝頭挂着的柿子。
陸序端着盤子跟在她後面, 也順着她的聲音擡頭看。
九月的時候這棵柿子樹上已經陸陸續續結出青色的小柿子, 柿子長了長似乎累了,只是長大卻不見變色,進了十月下旬,這些柿子才仿佛曬足了太陽似的陸陸續續地紅了。
只是那時候還不能吃。
現在經歷了一場挂霜的冷潮, 柿子的樣子又跟之前不同了, 大小還是那麽大, 卻晶瑩剔透的。
盛羅仰頭看了會兒,笑着回頭問:
“陸香香,你吃柿子不?”
陸序看她的樣子活似看見了新玩具的毛老大就知道她是想爬樹摘柿子。
“還是用竹竿摘吧……”
“哪用那麽麻煩?”
女孩兒單腳踩在石凳上, 手臂抓住粗壯的樹枝往上一翻, 人已經爬到了樹上。
陸序只能在下面擡頭看着她。
大概是風大的緣故,雖然真的很冷,天還是藍的。
光禿禿的柿子樹上, 圓鼓鼓的柿子随着枝杈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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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羅的動作輕盈又穩健, 小心地貼在樹枝上,摘下了兩個柿子。
上一秒還在北風裏招搖, 下一秒就成了人類舉在掌心, 柿子大概也是有點兒委屈,貼在人的掌心,冰涼又柔軟。
“熟透了。”
盛羅滿意地點點頭。
“陸香香, 你拿個簍子給我。”
陸序面無表情看着她, 很想把她的頭摘下來。
說爬樹就爬樹,盛羅她果然是人形貓科動物吧?!
“你趕緊下來。”
盛羅還是嘿嘿笑:“上都上來了。”
又摘了四個柿子, 盛羅見陸香香沒有替自己拿籃子的意思,幹脆把手裏的柿子都放在了樹杈子上又開始脫校服。
陸序連忙撿起一個不鏽鋼盆,盛羅卻已經不用了。
因為到處都是暖氣,盛羅脫了校服裏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修長有力的手臂被正午的陽光鍍了一層別樣的光彩。
陸序看着這一幕,卻像是看着一副生機勃勃的寫意素描。
天空與樹都成了虛化的意象,唯有那個人與她留在樹上的影子,占據着整個畫面。
畫面淩亂,毫無秩序與美感。
可只要看着,沒人敢說這個畫不是美的。
漸漸的,光源角度也在變化,矮牆外的光消失了,雜亂的線條中漸漸生光。
是金色的。
校服被用來裹了柿子背在肩膀上,盛羅笑容滿面地站在柿子樹上。
“陸香香,讓開點兒,我直接跳下去。”
“不行!”
回過神的陸序幾乎要嘆氣。
“盛羅,你把柿子遞給我,你好好下來。”
“唉,陸香香啊,你也太小心了。”盛羅竟然成了先嘆氣的那個,她把自己的衣服卷了卷,輕輕向下放,陸序站在石凳上接了過來。
“好嘞!”看見柿子沒事兒,某只獅子也放心了,擡腳就從樹上往下跳。
抓着樹枝借着手臂手臂的力量她直接蕩到了地上。
反倒是小心接下了柿子的陸序毫無防備地看着盛羅從他面前“掉”了出去,驚得整個人都歪了身子。
盛羅連忙扶住他。
抱着柿子的少年被一頭黃色短發的少女接在了臂彎裏。
“陸香香,你還是小心點兒吧!”
站在廚房門口的羅老太太聽見動靜,快步走出來,就看見她外孫女捧着校服開開心心地獻寶:
“姥姥,我摘了幾個柿子,洗洗一人一個分了呗?”
“外頭多冷啊你還脫了校服?”
趕緊搓了搓女孩兒露在外面的手臂,羅月又去看站在院子裏的俊美少年。
“小陸?”
陸序站在柿子樹下,一只手扶着石桌。
“羅奶奶,我……我沒事兒。”
說完,一縷紅慢慢地從他的脖頸裏沁了上來。
像是冬日的霜與陽光盡情地以羞澀為名親吻着這個還青澀的少年人。
當他是還停留在枝頭的一枚柿子。
盛羅穿好了校服,把柿子洗了洗,回身看見陸香香還在那兒發呆。
“陸香香,你不會真吓着了吧?別慌,下次我爬樹肯定好好下來。”
陸序看向站在屋檐下的盛羅。
盛羅已經拿起一個柿子,咬破了皮吸裏面的湯水。
另一只手還遞了一個洗好的柿子給陸序。
手伸出了屋檐下,在地上有了影子。
陸序垂下眼,看着那一抹影子,他張了張嘴,卻好像已經吃足了一樹柿子的酸澀。
“盛羅……”
“嗯?”吃着甜滋滋的柿子,盛羅歪頭看着陸序。
“陸香香,你是不是曬過敏了?”
“沒有,不是。”迅速接過那個柿子,陸序越過盛羅穿過了長長的廊道拿起外套。
“爺爺奶奶,我想起來我還有作業沒寫,我先走了。”
說完,他仿佛逃跑一樣地離開了那個小飯館。
快步跑在磚道上,繞過地上被随意擺放的自行車、雜亂擺放的水管,落葉和北風。
陸序一口氣跑回了學校。
好疼啊。
伴随着羞惱同生的痛在包裹着他。
整個操場的水泥地都被太陽照得發亮,只有他腳下的這片影子黯淡幽深。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裏面也會生出一只手。
在盛羅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看見了她的眼睛。
顏色很淺,熠熠生輝。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收到的那條短信是什麽意思。
那雙眼睛會因為他失去光明。
她會看不見熟透的柿子,看不見她心心念念的炒勺和大竈,看不見別人對着她說笑……她也不會再看見他。
她不會再在他有危險的瞬間保護他。
因為她保護了他,以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的代價。
太陽,和小院裏是同一個太陽。
卻仿佛不再有絲毫溫度。
陸序看着自己的影子,都覺得陌生。
他眼中的世界在發生奇怪的變化,伴随着他身體裏不知來由的痛楚。
“你改變了什麽?”他問自己,“你自以為是地在改變什麽?”
你想改變別人的命運,可你卻貪戀着別人的溫暖不願意遠離她。
你明知道她對你的喜歡,可你根本沒有真正阻止過她的靠近。
少年的世界裏有一扇窗子,一直以來,他透過那扇窗看着世界,窗框是屬于他的秩序。
在上面的,在下面的,在中間。
在光明中的,在黑暗裏的。
在對的,在錯的。
現在,那扇窗子關上了。
變成了鏡子。
他看見了一個站在框子裏的自己,被分成了一塊塊。
每一塊都是錯的。
手裏還拿着那枚柿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他捏爛了。
明亮的湯汁淋漓在他的手上。
他怔怔看着這些都落進了他的影子裏。
像是把陽光凝聚、融化、傾倒,終究什麽都沒有照亮。
只讓他覺得抱歉。
……
“盛獅子,外面有人找你。”
晚自習第二節 課,盛羅正在屁滾尿流地做她的雞蛋同桌給她布置的語文作業,突然聽見後面有人叫她。
盛羅看了同桌一眼,她同桌正瞪着她。
“可能是一年級的小兔子。”
她想了想,也只有他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了。
尹韶雪知道那只兔子,不是,知道那個有白化病的左一梵,之前同學們說其他總叫他是“那個小黃毛兒”,因為盛羅也染了一頭黃發也沒人敢那麽叫了。
“快去快回,還有一篇讀後感沒寫呢!”
因為盛羅期中考試的語文成績稍差,尹韶雪就堂而皇之地仗着自己的“地理”優勢摁着盛羅在課餘和晚自習多學語文。
比起對她來說有些簡單的數學、在口語上其實有點兒優勢的英語,盛羅在語文上是真的有些麻爪兒,要背要理解的東西太多了,尤其是是閱讀理解,她做完之後去對照答案,總覺得自己和對方看的是兩個東西,一個是地球人寫的,是一個是火星人寫的。
發現她在閱讀理解上的問題比較大,尹韶雪就天天逼着她寫讀後感,一方面是鍛煉文筆修辭,一方面就是讓她能夠産生應試閱讀理解所需要的思維邏輯。
這也是盛羅最痛苦的時候。
她寧肯去做兩張數學卷子也不想去想“冷冷的月色象征了作者的什麽心理活動”。
她哪知道啊?
她又沒把作者的心掏出來瞅。
從前門走出教室,盛羅左右看看,并沒有看見左一梵。
“嘿,盛獅子。”
坐在樓梯欄杆上的年輕人對她揮了揮手。
盛羅眯了眯眼睛,拉了下袖子,她走了過去。
看見她過來,年輕人跳下了欄杆:“盛獅子,還記得我不?孟子楊,煤炭三中的,你不是讓我自己來找你麽,我來了。”
盛羅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
長相上,離陸香香差得很遠,皮膚黑,眼睛也不大,也算不上很亮,頭發和皮膚算是幹淨,穿得卻很花哨,黑色的羽絨服上有一條碩大的金龍。
“不是你一直想見我嗎?想見我就來找我,我對你沒什麽興趣。”盛羅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她對這種愛好拉着別人一起惹是生非的人……只有打的興趣。
孟子楊看着盛羅。
忽然笑了:
“我對你有興趣就成。”
高二(九)班的男生有人認識孟子楊,一直在後門探頭探腦地聽熱鬧。
突然,他們聽見了一聲大喊:
“盛獅子,我太喜歡你了!做我後座上的女人吧!”
“嘭。”
看熱鬧的秦溪洋一頭撞在了自己班教室的門框上。
整層樓的教室都騷動起來。
高二(七)班的教室裏,林予珺猛地站了起來,然後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大聲說:“專心自習!”
有人卻已經打開了教室的門,大步走了出去。
林予珺轉頭看向自己身側的座位,那裏已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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