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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陸序在小飯館待到了晚上六點多才回了家。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家門口多了一尊雕像, 這雕像還長得特像他爺爺。
“哎呀,小序你家冰箱裏有沒有速凍餃子?我趕緊煮一鍋,真把我凍得夠嗆, 差點兒成了速凍老頭兒了。”
走進溫暖的小樓, 老人立刻把手放在了暖氣片上,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陸序跟在後面提着行李箱進來,看見自己的爺爺差點兒就坐在暖氣片上。
“您先把外套脫了吧……打鹵面您吃嗎?有已經做好的香菇炖雞,我把面條煮好就能拌面吃了。”
他解下書包, 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包嚴實的塑料袋。
陸鶴原用屁股把自己手頂在暖烘烘的暖氣片子上, 擡眼就看見自己大孫子從書包裏變出了包手擀面和一盒鹵子。
他吞了吞口水:
“你這咋來的?現在你是自己開夥了?”
陸序頓了下, 說:“我給同學補課,這是同學家長送我的。”
“嘿,我孫子厲害了, 能給爺爺換吃的回來了!”
陸序沒理會自己爺爺說了什麽, 轉身進了廚房。
煮面這種事兒他還是能做的,這面是羅奶奶給他備的早飯晚飯,除了當鹵子的香菇雞塊兒還有切成了薄片的豬頭肉, 切了蔥放點醬油拌一拌就能吃, 盛羅還告訴他上鍋蒸一下夾在饅頭裏也好吃。
站在廚房裏轉頭看了一眼終于坐在了暖氣片上的老頭兒,陸序又拿出了一個鍋開始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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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足足十幾分鐘, 陸鶴原終于覺得自己緩過來了。
陸序也已經在餐桌上擺好了碗筷。
“喲, 香菇炖雞拌面條,還有醬油蒸豬頭肉?我家小序這是準備了盛大晚宴給爺爺接風啊!”
老頭兒也是真餓極了,坐下之後先夾了一筷子的豬頭肉, 然後開始扒拉面條。
“蒜頭有麽?給我來個!”
陸序又去廚房拿了兩瓣蒜, 去了皮洗幹淨,放在了他手邊, 又去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吃面吃得生龍活虎唏哩呼嚕,喝了一口水,他皺了下眉頭。
“這水不是是飲水機的?”
陸序在廚房裏刷鍋,水龍頭開得嘩嘩響,他大聲說:
“來不及燒了,您将就下吧。”
皺了皺眉頭,老頭兒還是把水給喝了。
燈光下穿着淺米色上衣紮着圍裙的少年眉目舒展,身姿挺拔。
陸鶴原看了好幾眼,他把杯子裏的水倒進碗裏涮了涮倒進嘴裏,立刻站起身從大衣兜裏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炭筆,尋了個有亮光的地方開始描畫起來。
幹活這種事兒都是不知不覺學會的,陸序做事嚴謹,在小飯館裏耳濡目染,回了家看見活兒也都會随手做了,刷完了鍋他又清洗了抹布和水盆,擦幹淨了料理臺,最後還把廚房的地給掃了。
走出廚房他就看見自己的爺爺掐着筆在小本子上畫畫,他也習慣了。
把行李箱提上樓,他又下來:
“爺爺,你的房間空了太久了,床品都沒洗曬過,要不您去酒店,要不就用我的吧?”
說完之後等了兩分鐘,陸序也沒等到老頭兒的回應,又默默回了樓上,找出自己的被子和床單抱去了主卧。
十幾分鐘後,陸鶴原長出了一口氣,放下了炭筆。
“哈哈哈哈,小序!你看!我把你做的飯和你洗碗的樣子都記下來了!”
陸序坐在沙發上看着手裏的化學科普讀物,随意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你看看!我是不是兩三年沒畫你了,你看看爺爺的畫功是不是更好了?!”
“爺爺您先去洗澡吧,我不知道浴缸多久沒刷了,您先沖個澡。”
說完,陸序擡起了頭看向老人:“爺爺,您回了淩城怎麽徐叔叔沒告訴我?您不是應該去三亞了嗎?”
陸序雖然這幾年極少回家,也還記得自己爺爺慣常是去三亞過冬的。
七十多歲的老人身上有很多沉疴舊疾,比起有凜冽寒風和鵝毛大雪的淩城、沈城,四季溫暖的三亞顯然更适合他休養身體。
而且在外地人少事少風景好,陸序見過更多的是別人催他都催不回來。
“我想回來看看,就直接回來了。”
陸老爺子笑得有點心虛。
看着他的樣子,陸序挑了下眉頭:“您不是從沈城回來的吧?”
“我是從三亞直接坐了飛機回來,在機場打車,直接回了淩城!”對于自己能悄悄回了老家這件事兒,老人還很得意。
陸序點點頭,掏出了手機。
老爺子看着他:“幹嘛?跟你那個爸告狀?”
“您這麽悄悄回來,三亞跟沈城兩邊兒肯定已經找您找瘋了,我跟徐叔叔那邊報個平安。”陸序也沒打電話,只是發了個短信。
陸鶴原看着自己的孫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喟嘆:“小序長大了,跟個大人似的。”
陸序沒有說話,仿佛面前的書精彩至極。
在剛見到自己爺爺的瞬間,他以為自己會和從前一樣狂躁和憤怒,可是他沒有,他很平靜,仿佛老人遠道而來,他就像個最普通的孫子一樣招待。
一直到現在,他都很平靜,很多陳舊的往事在他的腦海裏翻湧如潮,他看着它們,也依然冷靜。
好像有什麽東西保護了他的神經。
陸老爺子伸了個懶腰上了樓,過了半個多小時,他穿着短褲和汗衫下來了。
“小序啊,樓上的畫室你再沒用過呀?”
陸序放下書,站了起來:“爺爺,我早就不畫畫了。”
陸鶴原張了張嘴,才說:“畫畫這種事兒,當個樂趣也挺好……再說了,你的素描還是不錯的。”
“不一樣的。”燈下的少年清俊得像是一棵新竹,卻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堅韌和堅持,“爺爺,我爸想要的是第二個陸鶴原,不是一個……有色弱問題的繪畫愛好者。”
手扶着樓梯的紅木扶手,陸鶴原看着自己的長孫。
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
有些話,錯過了恰當的時候,就像是畫布上歪掉的一筆,壞了就是壞了,不管如何掩蓋塗抹,如何重新描繪,那一筆是歪的。
人的心總會記得。
第二天一早,陸序剛起床就聽見了卧室外的動靜。
他打開門,看見一群人正在打掃房間。
穿着襯衣挽着袖子的中年男人正在把一批畫材送上樓,看見他笑着說:“少爺,我們打擾您休息了?”
“徐叔叔早。”
陸序向這位他爸的得力助手打了聲招呼。
“少爺在這等一下?我有些話要跟您彙報。”
徐成業小心地把畫材送進了畫室,連忙又轉了回來:
“少爺,保姆不稱職,我已經把她辭退了,您看您這邊我們再安排一個什麽樣的人來照顧比較好?”
“哼!他陸大老板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聞不問,還指望別人上心照顧?當爹都當不好,天天指使着別人使威風,有意思麽?”走廊的對面,陸老爺子開門走出來,氣勢十足地叫罵。
徐成業低着頭不敢說話。
陸鶴原看了自己孫子一眼,對徐成業說:“你回去告訴陸大老板,以後我們祖孫倆的事兒不用他操心了!他就只管去賺錢,我看看那些錢到頭來能給他換了什麽!”
陸序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上午八點,羅奶奶應該已經從菜市場回來了,盛羅說不定在補覺。
“爺爺,我今天去同學家做作業,午飯和晚飯您自己解決吧。我要出去跑步,早飯您想吃油條嗎?”
“油條?行啊!我記得後面街上有一家賣油條豆漿吊爐餅的,也不知道現在還開着沒有。”
“您要是說挂着紅棚子的那家,應該是沒開了,聽說是女兒去了天津,老板跟着過去了。”
“嗯?”陸鶴原看看自己的孫子,跟不認識了似的,“小序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陸序頓了下,才意識到自己随口而出的是自己從前絕不會說的話。
那家有紅棚子的早餐店是盛爺爺告訴他的,盛爺爺說那家店的老板是一個人拉扯女兒長大的婦人,幸好手藝好,不光能頂立門戶,還把女兒送去了大城市讀書。
不光是那一家店。
他還知道了賣水産的林老板、賣茶葉的孫胖子、以前開大車現在弄起了網吧的張九指……老舊的淩城在他的心裏已經不知不覺就變得充滿了故事。
他在期待着春天的香椿,枝頭的雀鳥和磚牆上出沒的野貓。
他正在對這座城市懷有感情。
因為這座城市裏有一個小小的飯館,裏面有一家人,有盛羅。
“小序?”
“爺爺,我去給你買早飯。”
說完,他快步下樓,穿上外套換了鞋子就跑出去。
凜冽的寒風卷着碎裂在枝頭的枯葉,冬日的朝陽溫暖又遙遠。
跑在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上,少年人看着遠遠近近的一切,又覺得他們仿佛都變了一個樣子。
這個世界都在變。
晦暗的在變得絢麗。
陰郁的在變得明媚。
就好像有一抹光把它們重新洗刷過了。
“陸香香?你咋這麽早就來了?”
回過神的時候,陸序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到了小飯館的門口。
盛羅拎着毛老大在它的死命掙紮中拍打它的毛屁股。
發現陸香香正看着自己,盛羅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人貓對峙的造型,先樂了:
“毛老大趴在人家煤灰堆裏睡了一晚上,你看着屁股都灰不溜秋的!”
被當衆打屁股的毛老大掙紮得仿佛張飛,叫聲一聲比一聲凄厲。
盛羅嘴裏還安撫它:“毛老大,你說你翹着個黑屁股你也不威風啊,我給你收拾幹淨了你再去浪!”
陸序彎下腰,看着被盛羅用手臂夾住的毛老大,然後,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毛腦袋。
“毛老大你乖一點兒,我一會兒給你買罐頭吃。”
他的語氣很輕,卻把盛羅吓着了。
“陸香香?你想啥呢?”
“什麽?”
“我沒想什麽呀?”
陸序的語氣依舊輕柔。
只是不敢看盛羅——他如何敢輕易直視改變了這個世界的那抹光?
盛羅卻差點兒炸了毛。
“你這麽早來,不會是一大早就要看着我寫作業吧?”
盛羅只想到了這麽一個可能。
要不是又得算計她,陸香香怎麽現在又香又軟,跟個大橘子糖似的?
屁股幹淨了的毛老大終于趁機溜走。
陸序看着盛羅的下巴,他正想說什麽,他們身側的棉布簾子突然被掀開了。
“呀,小陸老師這麽早就來了?正好我們羅大廚今天愛動彈在這做土豆餅呢,配着苞米碴子粥和熏魚小鹹菜,你早飯吃了沒?要不要來兩塊?”
一個小時後,陸鶴原終于吃到了他孫子給他帶回來的早飯。
沒有油條,沒有豆漿,就是裝在保溫盒裏的土豆餅還有苞米碴子粥。
“小序,我油條呢?……哎呀,這熏魚真香!這哪家店啊還給你保溫桶?”
少年卻正看向窗外,臉上帶着似有似無的歡喜。
陸鶴原眨了眨眼,兩口把一整大塊土豆餅給吃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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