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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去野湖的時候是大兵壓境, 返程的時候只能說是丢盔卸甲。
陸序揉着手臂,方卓也也抱着頭,但是他倆都還算好的。
在撞到他們兩個人之前, 尹韶雪的那輛粉色女式自行車已經直接沖倒了五六個人, 到他們的時候算是減緩了攻勢。
被體育委員抱住的那個高壯胖子是最慘的,他和他旁邊秦溪洋直接充當了被甩出車子的尹韶雪的緩沖,先是摔倒在了地上又成了人體肉墊感受二次沖擊。
至于造成了大範圍殺傷的尹韶雪,她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沒事。
甚至她的粉色小自行車也沒有事。
只是她帶的白色兔毛耳罩髒了。
搭配着紅紅的鼻子尖兒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只被人踹了一腳的兔子。
陳主任趕到的時候就看見冰面上倒了一片的男生, 有人在抱着自己身體的哪個部位哀嚎, 有人在痛罵, 看起來不那麽凄慘的也都扭打成團。
那些達成一團甚至包括女生……是的,他們淩城一中高二(九)班的女生們真是英勇無比……看着他們班那個文靜愛笑的班長眼神兇惡地把兩根手指從一個男生鼻孔裏提出來的時候,教書二十多年的陳學正陳主任感覺到了自己世界觀的動蕩。
跟他們的奇形怪狀相比, 唯一好好站着的盛羅真是清爽幹淨惹人喜愛。
才怪!
陳主任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這次事件的主要當事人。
鐵灰色的小電驢停在野湖邊上, 陳主任叉着腰仿佛一個燒開的茶壺。
可怕的咆哮聲從他的嘴裏發出來溜着冰往遠處飛,被又風聲卷攜了回來。
“你們在幹什麽?!盛羅!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每次出這種事兒總是少不了你?!”
“陳主任,如果您說這次的事情, 是我和盛羅一起來的。”
聽見這個聲音, 陳學正才看見了一個正在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也有一張他非常熟悉的臉。
“陸序?!你怎麽在這?!”
陸序人模狗樣地站在那兒,拿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視頻:“陳主任, 我們是收到了同學的求助才趕過來的, 他們一群人欺負……這個小學生。”
“對!”班長扶了扶眼鏡,俨然還是平時的老實模樣,如果她沒有一直把手指往別人衣服上蹭就好了。
“陳主任, 我們聽說盛羅來見義勇為, 就來支援,我們也看見他們一群人……在欺負一個小學生。”
“他們”指的是孟子楊。
小學生, 自然是愣頭愣腦的身高超過了一米六的方卓也。
行啊,還會圓話了!
陳主任的臉比他腳下的冰面還灰還冷。
陸序接着說:“老師,我們有證據。”
“警察同志,我們有證據。”幾分鐘後,陳學正端莊嚴肅地把陸序的手機交給了警察。
“我們學校的學生是收到了同學的求助才趕過來的,就是他們這一群人在欺負……這個小學生。”
大冬天的冷風裏,陳主任帶着學生們受了好一通的教訓。
風吹着後脖子,盛羅縮了縮脖子,突然被人勾了下羽絨服的口袋。
她微微擡起眼,看見站在自己旁邊兒的陸香香正對着她笑。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把手伸進口袋,她摸到了一塊硬硬的塑料包裝紙。
“糖。”
陸序無聲地說。
盛羅勾了下唇角。
她前面站着的是體育委員和班長還有雞蛋校花,有志一同地,他們都把她往身後藏。
孟子楊他們那夥人趁着陳主任來的時候跑了好幾個,最後剩下包括被盛羅摁住的孟子楊他們四五個都要被警察叔叔帶走了,持械打架鬥毆尋釁滋事,又不是第一次,少不了得在局子裏蹲幾天,他們裏面還有年滿了十八周歲的,大概會被罰得更重一點兒。
盛羅悄悄撕開糖紙,把糖往旁邊方卓也的嘴裏塞。
“小小年紀,因為感情糾紛鬧成這樣,像話嗎?”警察說話的時候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姚瑤。
盛羅擡起了頭。
尹韶雪也擡起了頭。
一直小心看自己手指的班長也擡起了頭。
像是一群突然被驚醒的小雀鳥。
冬日裏傳來的風聲驚擾了她們。
方卓也“咔嚓”一聲把糖咬碎了,東張西望:“啥感情?”
“警察叔叔,他打我罵我,跟感情有關系嗎?”一直低着頭的姚瑤反問警察。
姚瑤是那種在淩城街頭偶爾看見都會覺得常見的女孩子,學習成績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穿着時髦又廉價的衣服,頂着從家裏人的手裏摳出來的錢做成的巨大發型,刻意模仿着網絡上的潮流。
如果拍成照片,你會發現她們在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城市的每一個街頭都有同類,仿佛有無數的複制品。
可是在淩城,她們的未來似乎格外地近在咫尺,如果是男孩兒,家長可能還會想辦法送去學點手藝,開挖掘機或者開機床,可惜,她是女孩子,繼續投資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意義,似乎只能等到了不違法的時候,把她嫁出去,讓她過上看起來“正常”的生活。
跟她們的家長比,張慧慧的媽媽已經是極負責的好媽媽了。
也許是因為一眼就能看見或者根本看不見的未來,這些女孩兒們總是以一種今日盛放明日死亡的方式活着,她們獻祭着自己的青春追逐着想象中的放肆和自由。
姚瑤也許想過有一天在孟子楊的後車座上飛出去,像電影裏的女主角那樣摔下山崖死去。
可她絕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羞辱之後再被以這樣的方式指責“感情問題”。
就好像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目光就是秩序本身,而它注視着她,仿佛她就是原罪。
姚瑤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冷,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衆目睽睽之下。
年輕的警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句話被反問,他和自己的同事交換了下目光。
“這個事情,如果不是你沒有處理好兩段感情問題……”
“也沒哪一條法律說因為有過感情關系所以傷害就不是傷害,犯罪就不是犯罪了吧。”
背後是厚冰覆蓋的野湖。
女孩兒的聲音仿佛攜帶者冰碴。
“再說了,也就孟子楊說過他跟這個女孩兒談戀愛,他還說過稀罕我呢,怎麽了?這貨的話能信?”
如冬日一般安靜的學生中間,盛獅子昂起了她的頭。
“你們是警察,管的是法律讓你們管的,法律不讓人打架鬥毆,法律不讓人傷害別人身體,法律說犯了法的得坐牢,跟感情有什麽關系?法律如果說了兩個人之間可能存在親密關系所以什麽事兒都要去先找受欺負人的人的責任,那法律就不是法律。你們能看見她吧?這麽一個大活人在這杵着呢,她被威脅,被打,身上還有傷,你們得讓她知道你們能保護她!這才是對的吧?”
盛羅是憤怒的,看見他們一群人打方卓也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麽憤怒。
她擡起腳步,感覺到身側一陣拉扯。
轉頭,她看見陸香香又在對她笑。
“警察叔叔……”
“警察同志,我作為一個老師,覺得您這個話說的有點不太負責任。”
陳學正直了直脊背,一本正經地開了口。
“雖然這個女孩子不是我的學生,可是我得說,現在咱們淩城這個局面,很多孩子都是父母在外務工,只把孩子留在了家裏,這就對咱們這些搞教育的、搞警務的對于未成年的教育說服工作更有耐心,更講究實事求是,而不是武斷地下了決定,您說是吧?”
“啪啪啪!”突然有人在鼓掌。
陳主任吓了一跳,回頭去看,他發現高二(九)班這些不省心的小孩子竟然都兩眼發光地看着他。
帶頭鼓掌的是尹韶雪,很快,全班都在鼓掌。
掌聲是脆的。
就像是冰開裂的聲音。
姚瑤低下頭,覺得一股熱意從自己的心裏沖了出來,湧向她的雙眼。
“陳主任!您可太帥了!”回學校的路上被陳主任拎着,盛羅也一點都不惱,要不是陳主任不放心,她甚至想幫他推着那輛灰色小電驢。
“哼!”陳主任還是氣的,可他剛要說什麽,就看見其他學生都在看着自己。
那小眼睛都賊亮賊亮的。
“你們啊……每個人五百字檢查!”
方卓也跟在盛羅的腦袋後面溜達達往學校走,沒把這檢查放在心上,她,小學生,不歸這個老師管。
然後,她被她出差回來的姑姑罰吃素一周。
……
武館裏,一群年輕的女學員圍坐着,和往常一樣,她們在課程間隙希望能聽老師們講一講自己學武的經歷。
“方老師你這麽厲害怎麽不去打職業賽呀?”
方卓也聽見這個問題,表情平靜地說:“網上不是都扒過了嗎?我十四歲那年打斷了一個人的腿,有了案底,我跟我姑姑說過,我學拳不能用來惹是生非,有了那件事兒之後我就不能打職業賽了。也是我小時候打架容易上頭……”
盛羅靜靜地坐在一邊,聽着耳機裏在播報新聞。
“國際警方聯系多國刑警在東南亞搗毀利用兒童拳擊進行賭博的地下窩點,解救‘兒童拳手’三百多人,這些孩子大多是女孩兒,被家人送來靠賭拳的獎金養活家人,年紀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才六歲。據悉,每年有數以萬計的賭客以游客身份參與賭局,流動金額高達數億美元。”
“方卓也。”
“嗯?”
“要是那時候咱倆再熟點兒就好了。”盛羅笑着說。
方卓也“哈”了一聲:“幹啥?你替我揍人?”
“說不定呢。”盛羅還是笑。
方卓也搖了搖頭:“是我自己修行不夠,要是中文再好點兒,腦子再清楚點兒……不過說到底,雖然我姑姑被我氣壞了身子,可是撅了那人的腿這事兒,我不後悔,你們知道麽?他後來因為搶劫罪進去了。可能啊,有些事兒就是注定的。”
聽見鬧鐘響起,方卓也站了起來:“咱們是不是該繼續上課了?”
她帶着學員們走了,盛羅坐在原處。
現在是她的休息時間。
注定的麽?
她不這麽覺得。
手機的提醒音響起,她接了起來:
“您好。”
“盛羅,我是楚上青,我打電話是想通知你,你的前夫陸序正式起訴了你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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