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62章
“做賊心虛”, 活了二十多年,陸序終于明白了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盛羅和他住的那間一百五十多平的大平層裏,他突然成了個賊。
輕手輕腳, 輕拿輕放, 輕聲細語,生怕盛羅會察覺到自己的心思。
盛羅對他來說什麽?
夜裏輾轉反側的時候,陸序在心裏不斷地描畫着自己固有的內心框架,試圖把盛羅分類放好。
做朋友的盛羅是很讓人舒服的, 平時溫和, 偶爾犀利, 她足夠豁達,與她交往不用擔心她會被不經意間的言語傷害,而且她極有好奇心, 是很容易就能夠對有趣的事物産生興趣的那種人, 想和她有話題也很容易。
陸序沒有幾個朋友,宮原算一個,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宮原負責找話題, 陸序選擇自己是否回應, 陸序發現和盛羅在一起的時候負責找話題的那個人成了他。
這當然不是什麽壞事,只是當盛羅因為他的話而露出笑容的時候, 陸序能聽見自己血管中血液加速流淌的聲音。
“這樣還能算是朋友嗎?”
質問的聲音來自于他內心的秩序。
陸序無言以對。
不是朋友, 那是恩人嗎?
可陸序又很清楚,沒有人會看着恩人發呆,也不會有人覺得自己的恩人不小心臉上沾了面粉都覺得可愛。
那是同學?
“閉嘴吧你!”他的秩序在唾棄他, “你的同學多了去了!可是能讓你心動的只有這一個!你反省一下!”
陸序翻了個身, 然後尴尬地坐了起來。
他的秩序在身體的反應面前瀕臨崩潰。
這樣糾結了一段時間,他的父親兼董事長派他去中東考察。
陸序走了兩個月, 考察團裏與他同行的合作方中有一個是他們合作公司的老板的侄女,知性、大方、溫和,可以說,在陸序固有的秩序中,他沿着軌道前進的人生裏就應當有一個這樣的伴侶。
她不需要在吃西餐的時候皺着眉頭說:“這個鐵板牛肉……之前是凍的吧?”
也不需要偶爾叫他什麽“陸香香”。
更不需要笑着和他分享一場貓狗大戰是如何激烈。
可是,當考察的最後一天,有人對着他和那個女孩兒起哄的時候,陸序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結婚戒指戴在了手上。
“我結婚了。”
女孩兒的表情是失望的。
陸序卻覺得解脫。
“盛羅,是我秩序的一部分。”
他對自己的“秩序”說。
“得了吧,你就是在為她改變自己!你會一步步放低自己的底線,你會成為你最憎惡的那種毫無理性的廢物,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歡你,當有一天她知道了你在想什麽,她一定會抛棄你!”他內心的秩序在唾棄他。
“她不會。”
陸序對自己說。
“她喜歡我,或者說,她喜歡過我,我會讓她想起來的。”
返程的那天,在迪拜機場的免稅店,陸序掃蕩了他能看到的所有種類的香水。
“陸序,你身上怎麽有股草莓味兒?”
陸序剛回家,盛羅就察覺到了他身上的變化。
“我買了些香水。”陸序告訴盛羅自己這次帶回來的禮物,“很多種香水,以後你可以在家裏随便把家變成什麽味兒的。”
盛羅被他逗笑了。
“你現在像個偷吃完草莓的橘子精。”
陸序也笑,卻也很清楚地知道,他在試圖用香水讓盛羅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
各種各樣昂貴的香水用在不同的每一天,“猜香味”甚至成了一個游戲。
陸序的父親偶爾開會的時候以為他出去花天酒地,還把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可陸序還是依然故我,盛羅看不見他的臉,他也要讓她知道她那個黑暗的世界中最缤紛和絢麗的人,是他。
除此以外,他努力縮短盛羅和自己在日常行為上的平均距離,并且在兩個月後某一天成功地扶了一下盛羅的腰。
終于,有一天,他和盛羅一起從她姥姥家吃完了姥姥新學會的冬菇剁肉餅,下樓的時候,盛羅問說:
“陸序,你喜歡我麽?”
陸序在那一刻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心跳得太快了,把什麽東西震得粉碎。
“喜歡。”他聽見自己這麽回答,“盛羅,我希望我們能真的在一起。”
盛羅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用導盲杖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問他:
“陸序,你今天是什麽味兒的?”
陸序沒有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
盛羅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準确地一把抓住了陸序的肩膀。
“我會一直記得,你帶着這個香味兒說喜歡我。”
盛羅的身高絕對不矮,可是陸序的身高接近一米八五,兩個人的距離那麽近,他俯視着她,卻又像是她手裏的風筝。
盛羅是用什麽做成的?
淩城最堅硬的鋼鐵。
盛夏最溫暖的雨水。
煙火氣日日熏陶出的自我。
稚嫩的恨意和磅礴的愛。
獅子一樣敏銳的直覺。
超出常人的聰慧和直接。
還有柔軟的嘴唇,冰涼的頭發與溫熱的掌心。
昏暗的道旁,他的理智被這一切圍剿殆盡。
陸序又又又一次地重新地認識了盛羅,在他們開始戀愛之後。
盛羅像是一只靈巧的動物,她有無數種與人相處的想法,一根筷子或者一根手指,都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不一樣。
陸序很快就發現盛羅把自己圈定成了她領地的一部分,她會主動走到他的身邊,偶爾還會專門确定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在看守自己獵物的獅子。
如果是從前,陸序是會反感這種做法的,可是盛羅這樣只會讓他覺得享受。
廣闊無垠的世界裏,盛羅喜歡上了他,把他納入了他的領地,他為此感到快樂。
那些香水漸漸有了更多的含義,有一晚上他特意找出了一個橘子調的香水,放在了盛羅的手上。
盛羅像是會飛一樣地撲在了他的後背,他背着她,任由她把他撲在了床上。
柑橘的香氣氤氲升騰,盛羅的雙目依然空茫,可他吻上去的時候他知道這個眼睛的後面有了他的存在。
這是秩序永遠不會給予他的滿足。
黑色的長發垂下來,在他的眼前輕晃,他伸手去抓,雙手卻被人制在了頭頂。
“不要動。”
沒有神采的雙眸透着一種無機質般的凜冽。
陸序幾乎癡迷。
隔着香氣,他們都緊緊相貼,連汗水都依稀是橘子味的。
很多被陸序斥為低俗的文化作品裏經常描寫“愛情是讓人快樂的”,從前陸序覺得那都是妄言,直到他真的陷入一場戀愛。
他快樂得甚至感到了惶恐,因為這種快樂超過了他對人生原本的所有預期。
他甚至開始想,上天剝奪了他正常的色覺,也許是因為他可以與盛羅在一起——這足夠讓神也嫉妒。
他能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寬容,更善良,他不再是那輛在秩序中只能沿着軌道前行的列車。
他本可以一直快樂下去……直到柑橘的香味成為他命運的底色,他的名字與盛羅兩個字牢不可分。
可惜,沒有。
“董事長,法院那邊已經确定了接受訴狀,這兩天起訴狀副本應該就會送到被告人手中了。”
“嗯。”坐在辦公室裏的男人點了點頭,“辛苦了。”
法務負責人退下了,陸序轉了下手裏的筆。
他和盛羅結婚之後,他就想辦法讓林鴻輝離開了深圳,他當年如何逼得小飯館差點兒倒閉,陸序不過是如法炮制。
林鴻輝回了沈城,依然在做廣告。
比起深圳,沈城的廣告業無論是概念還是效率都有些落後,他一貫善于吹噓,很快就在沈城的廣告業安穩了下來。
可惜他注定不是一個會安于本分的人,林鴻輝參與到了虛拟貨幣的交易中,為此他專門斥巨資建起了一個“礦廠”。
虛拟貨幣炒作作為在國內官方并不允許的投資形式具有極大的風險性,今年年初的時候,随着幾個國際買家的高位抛售,幣圈大亂,林鴻輝一夜之間虧掉了數百萬。
為了解套,他找人借了不少錢的用于自己的“礦廠”和廣告公司的周轉。
陸序做的,就是把他欠了錢的公司買了下來。
現在他名下的恒熙就成了林鴻輝的直接債權人。
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會一點點把林鴻輝逼上絕路。
盛羅的心也會疼。
那每個讓她疼過的人,都應該受到懲罰。
扶了下還沒有完全痊愈的手臂,陸序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瓶香水。
他很小心地點了一點兒在自己的手腕上,好像這樣就能從柑橘香氣裏再回味起一點愛情的舊影。
……
又下雪了。
盛羅看向窗外,姥姥說她跟人在農村定了一口吃糧食長大的黑豬,今天就要宰了,一只豬三百多斤呢,下午就有人開着小皮卡把豬給送來了。
整點兒血腸子,下點豬下貨,有什麽比下雪的時候吃殺豬菜更滋潤的?
“想什麽呢?”
學生會辦公室裏和她一起寫檢查的陸序擡起頭,和她一樣看向窗外。
“下雪天,吃殺豬菜。”
說完,盛獅子咂咂嘴,眯了下眼睛。
陸校草看了她一眼,說:“你要是寫不完檢查,應該就趕不及吃晚飯了。”
盛羅趕緊低下頭,對着寫了三行的紙發呆。
這節課她們九班是藝術鑒賞,陸香香他們班是體育,因為臨近期末考試這兩個課都停了改成自習,薛老師去外校學習了不在,盛羅嫌班裏人人都想跟她說話,就跟陸序來這兒躲清閑。
看着她頭上黑色的短發,陸序嘆了口氣。
“你先抄這個吧。”
盛羅擡起頭看他,仿佛他是什麽救苦救難的菩薩。
“那你咋辦啊?”
陸序修長的手指劃過紙面,語氣有些無奈:
“我再寫一份。”
“嘿嘿嘿!陸香香,你可太帥了!”
這種贊美的話陸序早就聽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能讓他像現在這樣面紅耳赤。
下一秒,他卻覺得盛羅這句話有些耳熟。
他想起來了,一個小時之前,她就是這麽誇贊陳主任的。
一樣的內容,一樣的語氣。
于是,害羞的陸香香又變回了面無表情的陸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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