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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 盛羅搓了搓鼻子,有人從她身後路過急匆匆路過下樓,要麽是去小賣鋪, 要麽就是見縫插針地出去玩雪。
背對着他們的女孩兒仿佛還在看風景。
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
“盛獅子!厲害呀!下次有這種事兒在我們班也招呼一聲!”
“盛獅子你帶那肉也太香了我們在樓上都聞見了!”
“喲, 獅子呀!”
“盛羅,你穿件外套吧,別感冒了!”
有男生曾經酸溜溜的說,盛羅在元旦的表演至少迷死了學校裏一半的女生, 今天盛羅帶着高二(九)班全班去跟人決戰野湖(?), 又把學校裏一半男生給迷倒了。
這些少年們根本不知道, 他們腦海中的決戰野湖是陳浩南帶着一衆兄弟笑傲街頭,真實的“決戰野湖”是文班長怒指插鼻孔、俏雞蛋鐵騎掃冰河。
面對這種滿溢的熱情,盛羅有點兒不自在。
同學們流星似的從她身邊掠過, 她站在窗臺邊上都來不及給別人回應。
陸序在九班門口沒有看見盛羅, 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了站在窗臺前面的盛獅子。
站在高處看着她,陸序又想起了自己從前對盛羅的印象——一只金色的挪威森林貓。
現在, 他覺得盛羅像一只黑豹。
黑豹能爬樹, 能游泳,能栖息在森林或者山間, 能穿梭在草原甚至沙漠, 靈巧機敏,也孤獨。
此刻的盛羅就像是游走在人間邊緣的黑豹,她柔軟地蜷縮在那, 每個人都可以看, 可以慰問,可是她的世界不在這裏, 這裏的世界也不屬于她。
熟悉的又陌生是酸澀感在心裏爆開。
陸序差一點就擡手去捂住胸口。
如果沒有經歷過,不會有人理解“喜歡”本身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他只是站在那看着盛羅的背影,卻會一次又一次地意識到自己的心動在被人牽引。
眼前的這個人什麽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占據他的整個世界,讓他的所謂的“秩序”潰爛粉碎。
原來這就是喜歡。
它很渺小,很輕薄,可以讓人無數次視而不見。
它有很龐大,它存在于一個人的心裏,時時刻刻都在鼓噪:“你喜歡她你喜歡她你喜歡她!”
那些長久隐晦在心裏的哀痛和彷徨在這樣的鼓噪裏竟然仿佛沒那麽讓人難過了。
就像今天上學路上的那個瞬間,他竟然可以讓自己露出難過的表情。
他還以為自己早就失去了這個功能。
盛羅縮了縮脖子,好像終于感覺到了冷,她回過頭,看見陸序正在樓梯頂端站着。
別人都急匆匆來來去去,只有他們兩個人好像是靜止的。
學校的電壓有些不穩,頭上的燈暗了下去。
盛羅一步邁了兩階臺階,“噌噌噌”地就到了陸序的面前。
“陸香香你來拿你的圍巾?”
“不是。”
看着盛羅一步步靠近,陸序移開了視線。
“我是想說,我爺爺性格有點孤僻,在交流的能力上有些欠缺,如果他說了什麽……你別放在心上。”
陸序也想明白了,他爺爺想畫的女孩兒就是盛羅。
爺爺說盛羅身上的色彩和別人不一樣,這種話聽起來很有趣,卻不是什麽好話,憤怒出詩人,畫家也一樣,能夠被畫家看重的肖像畫模特除了臉部骨骼特征适合入畫之外,往往也是在畫家的眼中具備着和別人不同的特質。
他爺爺最擅長的就是将那些特質挖掘出來,用色彩展示在紙面上。
聽見他這麽說,盛羅擡眼看了看他,又把眼睛垂了下去:
“你爺爺說了啥關你啥事兒?我姥爺還天天誇你好看呢,那跟我也沒關系啊。”
陸序:……
堂堂陸校草的耳朵像是被人掐了一下那樣地紅了。
他後退了一步:“哦。”
盛羅看着他的臉:“你哦什麽?”
“沒有。”
陸序閉上了嘴。
他當然知道自己被人追捧的外形不能吸引盛羅,但是聽到“好看”這兩個字真的讓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盛羅卻又擡起眼睛看他。
她有點兒猶豫,陸香香好像心情還不錯,最難過的時候大概已經過去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沉默卻并不尴尬。
陸序甚至有點享受這一刻,他的目光可以一點點地描摹着盛羅的影子。
哪怕是一根發絲也好,一縷呼吸也好。
在這樣的靜默裏,樓下突然傳來了一陣歡呼:
“打起來了!高一和高二在操場上打起來了!高三也出來參戰了!”
身為學生會主席的陸序連忙就要跑下樓,被盛羅一把抓住了。
“你不穿個外套?”
光穿着羊毛衫和校服出去那不是去勸架,那是去做行為藝術,名字叫“如何将自己速凍”。
可陸序根本顧不上,最近很多老師去教育局培訓上課,學習下學期新的教改方案和新的高考動向,天上又下着大雪,值班的老師本來就少,如果出了事連能阻攔的人都沒有。
盛羅卻不慌不忙:“別急呀,要真是打架肯定有人來叫我。”
她抓着陸序走進自己班教室站在教室窗前透過樹杈的空隙看向窗外。
亮着燈的操場上一片沸反盈天的熱鬧景象。
所有人打成了一團。
以打雪仗的方式。
盛羅樂了:“你看,沒事兒。”
她站在窗邊看別人,別人也在看她:
“盛獅子!下來!領着咱們去把高三的幹了!”
“盛獅子!快下來,高一高三結盟了!”
“盛獅子!”
“盛獅子!”
一開始只有兩三個人呼喊她。
很快,叫盛羅的人越來越多。
穿着像球似的站在被燈光照亮的雪地裏,仰頭呼喚着盛獅子下來和他們一起玩雪。
有男生,也有女生。
陸序一眼看過去,能認出的寥寥無幾。
可他們都認識盛羅。
“我不去!”盛羅正要拒絕,突然被人用羽絨服給裹住了。
“走走走!咱們一塊兒下去!”
有人給她拿了羽絨服,有人不知道從哪給她弄了副勞保手套就要給她套上。
盛羅吓了一跳:“咋啊這是?強行送人上戰場?”
“去吧去吧!你去打雪仗不比你在窗邊吹風有意思?”尹韶雪把自己粉色的棉耳套也給了她。
最後,盛羅仿佛替父出征的花木蘭一樣帶着不知道怎麽湊出來的一身裝備給送到了樓下。
掀開棉簾子,盛羅看着漫天飛雪,不由得驚嘆了一聲。
雪片真的好大呀,又輕又薄,綿綿不絕。
站在窗邊看的感覺和站在雪地裏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盛羅有些恍惚。
這是她回到了淩城的第二個冬天,這場雪卻好像是一場遲來的歡迎儀式,讓她有了一種真正回到了家鄉的感覺。
“嘭!”一個松散散的雪球打在了她的羽絨服上。
盛羅擡起頭,聽見自己的同桌大聲說:“別往門口打!化了水結冰會摔人的!”
“哈哈哈!”一群男生笑着跑向了遠處。
盛羅看着他們,笑了笑,随手團起了一團雪。
“等等。”
正要出擊的盛獅子被人薅住了後衣領。
盛羅回頭,看見一條灰色的圍巾兜頭蒙了上來。
“诶诶诶?”
修長的手指拉住疊好的圍巾,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兩圈,打了個結。
幾步之外,大雪紛揚而下。
只穿着羊毛衫的少年半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了圍巾,又把盛羅的羽絨服拉鏈拉好。
“這樣就不會凍脖子了。”
最後,他笑着說。
尹韶雪看着這一幕。
盛羅果然帶着高二的學生們直面高一和高三的夾擊,雪地上又是一片混戰的狼藉。
連左一梵都匆匆加入戰鬥,卻混在了高二的隊伍裏對自己的同年級同學們痛下殺手。
有人“嘭”的一聲摔倒在地,滿頭滿臉都是雪,路過的人随手把他拉起來,根本認不清面目,一縷當做敵人,又把一團雪塞進他的脖子裏凍得他嗷嗷叫。
其他人看見了,都哈哈大笑,然後又挨了偷襲。
近在咫尺就是這樣的熱鬧。
尹韶雪卻還看着陸序,這個她曾經喜歡過的男孩子。
她曾經為自己的年少歡喜羞愧不已,又在後面輕易放棄。
過去的幾個月,她只把他當做和自己争搶盛羅的對手。
直到此時,此刻。
陸序只在教學樓門口看了一會兒就轉身往回走,尹韶雪跟在他的身後,跟到了沒有人的樓梯上。
“陸序。”女孩兒皺了下眉頭:“你喜歡盛羅。”
雙手插在褲兜裏的少年停下腳步,他轉過身,看向尹韶雪。
“對。”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我喜歡她。”
樓上正巧有人下來,也停在了恰好能看見陸序的那一層臺階上。
雪倒映着光,從樓梯中間的窗子照進來。
林予珺的手捏緊了樓梯的扶手。
陸序突然回過頭,看向他的方向:
“我以前就喜歡她,現在喜歡她,以後也會一直喜歡她。”
他把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他喜歡盛羅,這件事将他反複折磨,在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卻只覺得驕傲。
他不怕告訴任何人。
只怕讓盛羅知道。
外面又是一陣歡呼,高三的值班老師去阻止他們打雪仗,卻被玩瘋了的同學們拉入戰場。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還有一場堪比戰争的對峙。
“那盛羅呢?她不喜歡你,你怎麽辦?”
尹韶雪問陸序,她早就看透了這個家夥的陰險狡詐。
“我沒覺得她會喜歡我。”
陸序低下頭,輕笑了下,笑容卻不像平時那樣恰到好處的好看。
盛羅不會喜歡他的。
盛羅會越來越好,她會站在光裏,像現在一樣接受所有人的喜歡和信任。
越是這樣,她就越不會喜歡他。
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他不過是個陰沉、自私、渴望着被人喜愛卻又自欺欺人的殘次品。
根本不配得到盛羅的喜愛。
女娲娘娘從他身上拿走的“命運”,就是他所渴望的一切“喜歡”。
他從沒得到過。
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這場漫長的“暗戀”,在他确定了盛羅不會因為他失明之後就會結束,這是他給自己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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