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83章

和來時的氛圍不同,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各自低頭不語,馮炮也是罕見地沒有唠叨。

陰沉的天時不時響起悶雷,随着劈下來的一道閃電,整座城市天光乍現,猶如白晝,就好像要将魔都撕裂成兩半。不多時,窗外便下起了瓢潑大雨,襯得阒然無聲的大巴內更顯寂寥。

衆人聽了一路的雨聲,一直持續到青訓營。

馮炮第一個看不下去,打斷了如喪考妣的幾個人,一開口就沒什麽好脾氣:“看看你們現在傷春悲秋的樣子,像什麽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歷劫回來了!”

四個人無一不是落湯雞模樣,馮炮這話倒也沒說錯。

馮炮想發脾氣卻發不出來,最終還是軟下心腸,嘆了口氣:“先去把澡洗了,換好衣服後來會議室。我只給你們三十分鐘,趕緊滾!”

最後三個字确實有效,四人作鳥獸散,瞬間在馮炮面前沒了影兒。

回到房間,路叢遲來地看見陸昭給他發的消息,幹脆打了個電話回去。

陸昭接得很快:“路叢,你剛才怎麽走這麽急啊?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幾句話……我就是想告訴你,輸一次比賽沒什麽大不了的,下次再贏回來就行了,還有姓白那孫子,你也甭搭理他。”

路叢無聲地扯了扯嘴角,陸昭看不見。

他說:“謝了,我已經想開了。”

“想開就行,我知道你不是這麽容易放棄的人。”陸昭在那頭罵了句什麽,“就是一想到明天回學校還得看彭立卿那小子的臉色吧,心裏不是滋味。哎路叢,你說他會不會私底下看你比賽啊?”

不知道有多久沒聽見這道名字了,路叢只是掀了掀眼皮,并沒有表現出多餘情緒。

“不清楚。”路叢說完,又冷不防問,“他最近在幹什麽?”

陸昭起初只是發牢騷,聽見路叢往下問才愣了兩秒。他“嗐”了一聲,聽上去不太想多提:“就那樣呗,死讀書,聽說過段時間還要去參加個什麽市級比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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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叢語調平直,幾乎沒有起伏:“嗯,知道了。”

陸昭後知後覺:“你以後可比他厲害多了,世界級冠軍不比他什麽市級省級高大上?”

路叢“嗤”一聲,乍一聽跟自嘲似的:“還沒當上首發,牛就先一步被你吹出去了。”

“我兄弟我還不了解?”

“行了,別安慰我了。”路叢說,“他忙點挺好,省得總來找我麻煩。”

“那好吧,你可千萬別獨自傷懷啊。”

“沒那麽脆弱。”

由于時間有限,路叢沒和陸昭聊太長時間,沒一會兒就把電話挂了。

路叢直勾勾地盯着他和陳故燕的微信聊天界面,想了想還是發了條信息出去。

-比賽輸了。

-和彭立卿比起來,我是不是很差勁?

路叢說不準第二句話是抱着怎樣的心态發出去的,只知道等自己再回過神的時候消息就已經撤不掉了。

路叢向來避免自己和彭立卿過多産生交集,他擔心自己終有一天會被對方影響,他不願意陳故燕總是把他和彭立卿放在同一把秤上去比較。

然而今天他卻主動把自己放在了天平秤上,誰更優秀一目了然。

大概是覺得自己窩囊,路叢不自覺湧起一股火,他扔開手機,逃避似的把腦袋埋進了臂彎裏。

半小時後,馮炮照例給他們開複盤會。

“路叢,你身為一隊之長,先來帶頭講講自己在總決賽上的優缺點。”馮炮已經默認将隊長的頭銜安在了路叢頭上。這次路叢沒再反駁。

在此之前路叢就分析過了自己的問題,因此回答得毫不猶豫,盡可能将每一場比賽中的戰術都條分縷析說了一遍。這過程中馮炮則是認真傾聽,并沒有明确表态。

說到後面,路叢在提到自己帶頭沖鋒的時候不自覺卡殼了,臉上露出遲疑。

馮炮抓住這個重點進行提問:“作為隊裏的突擊手,你認為膽子大是優點還是缺點?”

對方沒有界定一個标準範圍,“膽子大”聽着實在廣泛。路叢嘴唇翕動,一時沒有回答上來。

隔了片刻,他才說:“我認為是優點。”

馮炮不置可否,而是索性将比賽回放調了出來,截取路叢在橋尾反殺PM二人和最後一把被小白摸到爆頭線一槍斃命的片段進行對比。

寥寥幾分鐘的視頻放出來,在賽場上可是性命攸關時刻。

“在第三把對局裏,你處理兩支隊伍的方式非常果斷,也很聰明。在其他兩方目标暫時不明确的情況下,你封煙是正确的選擇,所以HIKE和PM最開始才會被幹擾,從而給了你機會去集中輸出其中一方。雖然很冒險,但你也是正因如此才成功做到了‘突破’。那麽通過以上的結論,我會說膽子大是優點。”

路叢點了點頭,沒有插話,其他人也是一臉嚴肅,各自安靜地等待馮炮的轉折。

大屏幕正在播放ZG和GMAN在沙漠圖米拉瑪偶遇的那一戰,也是一決勝負的關鍵一戰。

說是偶遇,但大家心裏跟個明鏡兒似的,都知道GMAN有備而來,多半是奔着他們去的。

游戲畫面中,路叢一行人開車繞過墓地,前往獅城的方向。他們為了避開了人多的皮卡多來到兩個坑中間,但沒承想前方不起眼的房子裏竟然有一支滿編隊伍,也就是特意蹲守他們進圈的GMAN。

到這會兒七木才看清局勢,差點罵出聲:“我去,GMAN居然還是從賭城過來蹲的我們,誰能想到這裏有人啊,太陰了!”

他們當時之所以選擇走這條路線,一是因為飛機坑附近是盆地,唯一能埋伏人的房區又在坑內,由此一來就算有隊伍在這裏堵人,他們處于坑外也是高打低;二是視野空曠,周圍的環境基本上一覽無餘,一支滿編隊伍在這裏據守的可能性并不高。

馮炮立馬呵斥:“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才會掉以輕心!我有沒有說過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忘記觀察周邊隊伍的動向?情報收集到哪裏去了?簡直是一坨狗屎!”他氣急罵人。

七木轉眼啞火,理虧地埋下頭。

眼見着進度條才進行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兩輛車瞬時遭受到了對面的集火圍攻,直突正臉!游戲中的朱圓奇和七木猝不及防,拼了命打方向盤,暫且将車開進了坑內。

而對面的GMAN乘勝追擊,借着優勢将他們堵在坑內進行圍剿。到了這一步,置身于低地勢的路叢他們只能被動防守,鮮少有機會進攻,畢竟這裏沒有什麽遮擋物,出去就得挨槍子。

沒過多久他們的越野車就炸了一輛,險些誤傷。

看得出GMAN這群人是謹慎的行動派,比起冒風險拿ZG人頭,GMAN更願意步步緊逼,反正對手都已是甕中之鼈,慢慢耗死也無妨。

正如他們在頒獎典禮上所說的那樣,厚積薄發。@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沒有誰能受得了這種折磨,實在太考驗一個選手的耐力了。

雙方有來有往地扔手榴彈,偶爾穿插幾道槍聲又戛然而止。解說員的激烈言詞從視頻中不斷傳出來,現如今作為旁觀者的四人,再次感受到了他們幾個小時前身為局中人萬般火急的心情,不約而同捏了一把汗。

在看見陳言科倒地時,他們的情緒徹底跌入了谷地,紛紛腦補出了接下來的走向。

游戲中的路叢屢次找不到機會,行動上明顯開始焦灼起來。見隊友倒地,他毫不猶豫地朝着另一個方向突進,也是因為這個動作無意中向敵方暴露了自己最為致命的弱點。

在頭部中了一槍後,路叢的血量霎時間掉了三分之二,危在旦夕!同時心跳飙升至167,仍在逐步上升。

衆人看出他的心态已經有些不穩定了。

就包括目前正在看回放的路叢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進,彼時的他無異于強弩之末。

在失去大量的狀态後,路叢努力想要挽回局面,可惜為時已晚,一顆手榴彈直直地從他頭頂上落下來,瞬間在空中爆開。

對于滿血的人來說這顆雷的傷害其實并不高,可對于命懸一線的路叢來說,足矣。

陳言科和路叢接連淘汰後,GMAN終于奮起直追,直接拉近戰,朱圓奇和七木在扛了十多秒後,最終二換一。

離冠軍僅一步之遙的ZG就這麽止步于此,被GMAN反超奪魁。

“路叢,你的定位在團隊裏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沒有了你,你的團隊就會停滞不前。我從一開始就把你當作突擊手培養,就是看重你擁有沖破極限的能力。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在賽場上做出的大部分決定,往往都很極端?”馮炮說,“确實,雖說突擊手通常都是隊伍裏最先被淘汰的那一個,可你的自信和實力決定了上限,所以這不是你不給自己留餘地的理由,懂嗎?我往嚴重了說,要不是因為你的一念之差,GMAN未必有機會打得贏你們,你這是自亂陣腳!”

路叢眉頭緊鎖,沉重地點了點頭:“我……都明白。”

陳言科于心不忍:“教練,你別光說他了,這一把我也有錯。”

“你着急個屁,等會兒再罵你!”馮炮來了脾氣,又挨個兒指了指朱圓奇和七木,“你倆排隊!”

“……”

馮炮重新冷靜下來,晚一步給出答案:“比你弱的對手會因為你槍法猛而認可你,但比你穩定的對手會想方設法利用這一點逼急你。你總是會下意識想要打破僵局,一旦拉長戰線你就坐不住了,這樣的迫切心理才會導致你判斷失誤。越是這個時候,你就越要保持平常心,不要什麽事兒都一股腦自己往前沖。我希望你的膽量能再小一點,準确來說是學會三思而後行。”

回放中的死亡過程比賽場上更加直觀、更加殘酷,馮炮的話相當于二次淩遲。

路叢的情緒波動并不小,他垂下眼眸,語氣卻意外平靜:“抱歉,是我沒有打好,這樣的問題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旋即,他鄭重地許下承諾:“下一次,我們一定會拿到冠軍的。”

--

ZG基地。

薛景識一回來就投入到了訓練當中,開完會回來的黎堯把他給叫了出來。

“景識,你過來。”

兩人來到別墅門口,種滿綠植的院子裏充斥一股潮濕味兒,裹着青草香。

黎堯沒有拐彎抹角:“上邊找我談話了,我跟他們說了路叢進隊的事兒。”

“怎麽說?”

黎堯搖頭:“沒同意。他們說的是路叢的實力還沒達标,最多考慮明年提拔到二隊,但他們這次沒拿到青訓賽冠軍,我估計沒什麽戲。”

薛景識蹙眉:“一個俱樂部的标準應該是職業選手的綜合素質,為什麽要通過一次結果就全盤否定他們所有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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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冠軍是最能夠直接衡量一個選手是否合格的标準,冠軍也是你們所有人的目标,如果這一點都做不到,他拿什麽進一隊打比賽?憑潛力嗎?”黎堯說到後面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他噙着一支煙,表情盡顯無奈:“景識,我知道你心裏替他着急,我又何嘗不是?這次比賽沒能奪冠是我們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他只有拿出成績證明自己,俱樂部才會給他創造出更好的條件,反之維持現狀,怨不得誰。”

“我明白你的意思。”薛景識想到什麽,“那如果他在下一次聯賽上拿到冠軍,有沒有機會提拔到一隊?”

這下黎堯怔在了原地,“你是說讓路叢越過二隊直接進一隊?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難度不是一星半點。青訓生當上首發的這段過程要付出多少心血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其中的壓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薛景識不為所動:“你說的這些就得靠他的個人本事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不過我相信他如果有這個條件的話,一定會拼盡全力争取,而不是在百般顧慮下眼睜睜看着機會溜走。我現在需要的是你一句準話,這個方法可不可行?”

“行倒是行。”黎堯的眉頭絲毫不見松懈,“問題是你就不怕俱樂部裏的其他人對他有意見?多少人盯着一隊的位置呢。”

薛景識莞爾一笑:“‘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你說的?”

“為了他操碎不少心吧?你小子,我還從沒見過你對誰這麽費神過,有這麽喜歡他?”黎堯也跟着笑起來。

“喜歡啊。”薛景識一點不遮掩,顯然和黎堯說的不是同一個“喜歡”。

“行,等聯賽吧,如果路叢到時候能拿到冠軍,我就向上頭争取一下。”黎堯順嘴道,“你回頭好好勸一下小粉絲,進不了二隊,可別讓人心灰意冷了。”

薛景識撚了撚葉子上的水珠,過會兒才回神:“放心,我沒和他說過這件事。”

黎堯驚訝道:“合着他到今天為止都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誰才進的俱樂部啊?”

薛景識氣定神閑:“不止是今天,以後我也沒打算說。”

黎堯佩服得五體投地:“要我說還是你沉得住氣,明明能讓小粉絲被你感動得稀裏嘩啦,再趁機撈一波好感雙向奔赴,你硬是憋到現在。”

他這話說得無意,但聽者有心。

薛景識揚起嘴角:“我會考慮在他進一隊以後告訴他的。”

“什麽時候不行,還非得人進一隊以後才提,一肚子壞水……”

話音未落,兩人同時定在了原地,下意識看向前方突然多出來的身影。

黎堯放下煙,熱情地打聲招呼:“傅越啊,多久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我們好去接你。”

前段時間傅越向俱樂部請了假,回了趟老家,這一走就是一個月。也就是俱樂部念舊情才給他批,不用補直播時長也不用訓練,回來後依舊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美其名曰好好調整狀态,俱樂部也僅僅只是扣了傅越的工資。@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傅越的消極怠工衆人都看在眼裏,權當他提前休一個月的年假了,再多的怨言也沒人會主動提出來。

不僅如此,俱樂部還會盡量包容,就為了讓傅越留下來,無奈對方心比天高、恃才傲物,俱樂部作出這麽大的讓步也沒能讓他改變心意。

論俱樂部裏還有哪位職業選手能享受這待遇?

薛景識斂下眉宇,淡然地朝傅越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随即把視線撤開,俨然将傅越當成了透明人。

即便是再好的脾氣,遇見不顧團隊的隊友也會感到窩火,因此薛景識早就對傅越沒了耐心。

沒得到好臉色,傅越不受控地攥緊拳頭,繼而擡頭看向兩人:“你們剛才說,誰要進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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