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原本的腥風血雨好像在幾句話之中就被化解,祁搖枝卻依舊有些不安。

不知從何處起的長風,在千洞窟中沖蕩。

那風聲有如嗚咽,哀轉不絕。

小桌上的燭火如豆,顫顫巍巍,像是下一秒就要熄滅,晃得整個溶洞都影影幢幢。

祁搖枝輾轉難眠,還是起了身,翻出了儲物環中的鐵劍。

劍出鞘時還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昏黃的燈火映着那鐵劍上的紅鏽,更顯得有些慘淡。

這把劍是祁搖枝拿着三顆下品靈石跟打鐵的鐵匠換的,鐵匠拍着胸脯地跟他說這劍削白菜如泥。

祁搖枝那時候剛到賀蘭州,隐匿行蹤不敢使用法術,卻又擔心被曲霧樓找到,總覺得手裏還是要有把劍才安心,至少臨死前還能掙紮一番。

但是現在看來,這劍估計用來削白菜都不太合适了。

不過兩個月,就已經生出了鐵鏽,充分展現了什麽叫便宜沒好貨。

祁搖枝以前也練劍,卻不太懂劍,他從前的佩劍是祝熒送他的。

被逐出淩霄宗,祝熒斷交後,祁搖枝也仍是占着那把劍。

雖然時不時拿出來看着劍追憶往昔,卻也沒好意思再用過。

臨死之前,他将那劍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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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搖枝從前還算是死得很幹淨的。

而現在手中這把劍……祁搖枝摸了摸劍刃,鏽紅就暈散在他的指腹上。

嗯……擦擦應該還能用。

祁搖枝在靈池中洗淨了手,又将劍身歸鞘,放回了儲物環內。

祁搖枝重新回到石床上。

夜深風重,祁搖枝身上還帶着幾縷寒意,但不待他躺好,謝秋光就暖乎乎地貼了過來,摟住他的腰身。

謝秋光動作懶洋洋慢吞吞的,但是與祁搖枝貼得極緊。此時謝秋光正閉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祁搖枝輕輕地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下來。

謝秋光眼睫顫了顫,眼眸中還有幾分朦胧,意識尚不清醒,就湊上來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他下巴,又将頭埋在他頸窩處。

雖然謝秋光比祁搖枝要高上一些,不知道為什麽,他卻喜歡縮在祁搖枝的懷中。

祁搖枝背對着他的時候,就要将臉埋在祁搖枝披散的頭發裏。

祁搖枝與他面對面的時候,謝秋光就要蹭進祁搖枝的懷中,黏黏糊糊的。

祁搖枝心事重重,此時也沒有心思與謝秋光鬧,只是随他抱着,自己也閉上了眼。

“哥哥在想什麽?”少年的嗓音中還含着幾分倦意,連眼睛都沒睜開。

溫熱的氣息撲在祁搖枝的皮膚上。

祁搖枝微怔一下,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坦白道:“我把小兔兒藏在了儲物環裏,我想帶小兔兒一起出去。”

祁搖枝其實知道他自己這個行為可能不太合理。

他是一只魅魔,沒什麽修為,法術也不厲害,在千洞窟中被禁制所限,與常人無異。

甚至因為體質的原因,他可能比常人還要弱些。

尚且自身難保,卻還想要救別人,是不太清醒的。

帶小兔兒出去也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狼十五對小兔兒的态度,并不像是會輕易放小兔兒離開的樣子。

但是小兔兒實在可憐。

如果祁搖枝還是從前淩霄宗的大師兄,自己想要一人一劍救出小兔兒,或許有些麻煩,但也并非難事。

如果祁搖枝還是不務正業的魔修,如今也尚有一搏之力。

可他是只魅魔,他在地面上,連被放逐的人面狼都打不贏,落入千洞窟中,只能等人來救。

他還有會惹來麻煩的發情期,欲望達到極致的時候甚至連人都分不清。

這樣的魅魔,實在是不适合逞英雄當俠客。

祁搖枝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卻也感覺有些無力和失落,他只是很想幫幫小兔兒。

“哥哥今天與沈瓊說的,便是這件事情嗎?”謝秋光也察覺到了祁搖枝的失落,十分依戀地親了親祁搖枝的脖頸。

這次祁搖枝沒躲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他沒想到謝秋光居然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祁搖枝的思緒又有些飄遠。

那時候他去找沈瓊時,沈瓊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看了他許久,問道:“你與那兔子精認識麽?”

祁搖枝搖搖頭,道:“只有過一面之緣。”

“那你為何要救兔子精?”沈瓊表現得十分冷靜,他認真望着祁搖枝,道:“弱肉強食天經地義,這世間身亡命殒的人那麽多,難道你看見了都要救嗎?”

沈瓊之前說話都是帶着三分柔,現在如此的一針見血,倒是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祁搖枝也被他問得有些茫然,頓了半晌,才答道:“若是狼十五直接将小兔兒殺了,應當是沒有機會救他的。但是小兔兒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或許将他帶走會好一些。如果他能學到些法術,以後自己向狼十五複仇也不是全無可能。”

沈瓊沉默良久。

沈瓊已經恢複了從前的白發粉衣,是清秀倜傥的仙君模樣,看着祁搖枝的眼神卻翻湧着複雜的情緒。

他道:“你與曾經一位故人,倒是有些像。”

祁搖枝聞言怔愣一下,不知道沈瓊仙君是否話中有話,又是否在影射些什麽。

但他并不認識沈瓊仙君,應當不會是沈瓊仙君的故人。

再者,沈瓊見過他,認識他的話,應當不會現在才說像。畢竟他的那張面具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掉了,他的臉和從前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他唯一的狐貍好友,只有被逐出師門之後才認識的胡山山。

祁搖枝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抿了抿唇,不說話。

沈瓊銳利的眼神又細細看了祁搖枝半晌。

就算無事,被那樣盯着也會生出幾分局促,祁搖枝疑惑地眨眨眼,佯裝不在意。

最後沈瓊的唇邊卻漾開了笑意,道:“斯人已矣,應該是我記錯了。其實你們也不太像。”

沈瓊又道:“若是那兔兒精願意來花月教,我自然是歡迎的。”

祁搖枝眼眸微亮,道了聲謝。

沈瓊沉吟片刻,提醒道:“想法雖然好,但是兔子精修煉再久,也是很難打贏狼妖的。”

現在祁搖枝躺在石床上,腦中卻仍浮着沈瓊那句話。

确實如此,兔子精修煉再久,想要殺死一只強悍的狼妖也是癡人說夢。

而他一只魅魔,該要怎麽樣才能救出被狼妖看上的兔子精呢?

他從前手中握劍,好像并不會有這般悵然無助之感。

出了淩霄宗後,他劍術荒廢,就算有了好劍,手中握劍,又能如何呢?

生鏽的或許不是那把鐵劍。

溶洞之外風聲呼嘯,祁搖枝心中好像有些空蕩蕩的,也像是被那狂風席卷。

祁搖枝的胳膊和肩膀,都被謝秋光枕得有些發麻。

“哥哥為何不直接找我,反而去找沈瓊?”謝秋光的聲音忽而響起,喚回了祁搖枝有些紛亂的思緒。

“沈瓊仙君是一教之主,他或許更合适些。”祁搖枝道。

謝秋光吐氣如蘭,濕熱的氣息撲在祁搖枝的肌膚上,輕聲道:“哥哥說謊,哥哥分明就是覺得沈瓊比我可靠些。”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謝秋光哼了一聲,像是有些不滿:“他看哥哥的眼神很不對勁,哥哥看不出來嗎?沈瓊也喜歡男人,哥哥要小心他……”

謝秋光聲音漸低,話未說完就已經埋首在他的頸窩上親了起來。

祁搖枝被那最後一句話噎了一下,沒想到謝秋光這也能吃上醋,他解釋道:“沈瓊仙君不是那個意思。”

謝秋光像是并不在意他的解釋,只是想要借機親他啃他,祁搖枝微蹙着眉忍耐。

謝秋光卻更得寸進尺,在祁搖枝的喉結處舔了一下。

祁搖枝被那濕軟的舌尖勾得一顫,往後退了些,原本的低落心情也被謝秋光的胡鬧弄沒了,他低聲警告道:“謝秋光!”

誰知道謝秋光不僅不退開,反而親得更來勁了些,還一手探到了祁搖枝的後頸,不給他往後躲的機會。

祁搖枝想避開,只能仰起頭,誰料此番動作還給了謝秋光可乘之機,更被親得啧啧作響。

祁搖枝身體都有些戰栗起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其他原因。

他忍無可忍地抓住謝秋光的發根,稍稍用力,将人從自己的脖頸處拽開,他氣息不勻的呵斥:“謝秋光,你做什麽!”

謝秋光這才擡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謝秋光本來長得漂亮,假裝正人君子時還有些清冷不可攀的味道。

此時卻唇瓣泛着水光,睫羽輕顫,眼尾飛紅。額心那點朱砂灼灼,更顯秾麗無俦,讓人不敢逼視。

這樣好看的人,說出來的話卻氣人。

謝秋光似是十分不滿,道:“哥哥有事情不找我,卻去找旁人,現在連親都不讓親了。”

祁搖枝原本有些悵然失意,現在更多的是被謝秋光拈酸吃醋的樣子氣得胸口發悶。

謝秋光猶嫌不夠,竟然還望着祁搖枝,語氣甚篤道:“以後這就是懲罰。”

祁搖枝終于是忍不住,道:“謝秋光,你以為旁人都像你一般,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麽?”

就算祁搖枝當了數百年好脾氣的大師兄,也被謝秋光鬧得風度盡失,氣度全無。

這是祁搖枝第一次對人說重話。

但幾乎是話一出口,祁搖枝便開始後悔。

他不該這樣對謝秋光發脾氣的,雖然謝秋光确實有些無理取鬧。

但歸根結底,祁搖枝氣的其實不是謝秋光,是變成了魅魔之後的自己。

氣的是他被藤妖抓住時只能束手就擒,氣的是他想要救小兔兒時的無能為力,氣的是那把鐵劍生鏽,或許用來切白菜都不合适。

溶洞內外唯有呼呼風聲,祁搖枝的怒氣消散,唯有悵然。

他望着謝秋光烏黑澄澈的眼眸,只覺得愧疚。

他抿了抿唇,道:“對……”

剛說了一個字,祁搖枝的嘴唇便被謝秋光溫熱柔軟的唇舌堵住。

那餘下的道歉也都被含糊囫囵着吞咽下去。

祁搖枝有些僵住,心中的歉意也讓他此時沒有抵抗。

謝秋光卻淺嘗辄止,并不像平時那般将人親得氣喘籲籲才肯松開。

謝秋光戀戀不舍地停下來,眼眸亮晶晶的,嗓音有些啞:“我想的只有哥哥。”

這是在回應剛才祁搖枝刺他的那句話。

十分好脾氣了。

祁搖枝眼睫輕顫,一時之間只覺得自己更加羞愧。

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也不好意思看那雙漂亮而專注的眼睛,只能抿抿唇。

謝秋光并不在意,他親了親祁搖枝的唇角,坦白道:“剛才是我故意惹哥哥生氣的,哥哥不用道歉。”

祁搖枝微怔了一下,擡眼看謝秋光,眼眸中有幾分茫然。

“哥哥永遠都可以對我發火。”

謝秋光實在是喜歡祁搖枝喜歡得不像話,被那霧茫茫的眸子瞧一眼,心就酥軟了半邊。

謝秋光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祁搖枝鼻尖,又親親熱熱地環住祁搖枝的脖頸,眼眸亮如星子,甜甜道:“我喜歡哥哥對我發火。”

祁搖枝怔然失語。

他剛剛失意悵然,生過氣也發過火,也有過短暫的愧疚與自省。

但現在一時之間,他竟然也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等滋味。

開心嗎?

好像不是。

甜蜜……也不太算得上。

但祁搖枝此時,确實也只看得見謝秋光那雙盛滿愛意的眼睛。

謝秋光實在是很會讓人變得混亂的。

方才那些失落悵惘好像都被他攪得一片模糊,看不清本來顏色。

謝秋光卻長睫撲扇,神色認真道:“我知道哥哥為什麽不開心。”

他那時候看着祁搖枝拿出劍,便知道祁搖枝心中所想,但他并沒有打擾祁搖枝看劍。

祁搖枝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會不會聽起來有些發澀,他只抿唇道:“我以前也曾是個劍修。”

風聲漸止,燭火幽暗。

謝秋光沒說話,又鑽到了祁搖枝的懷裏。

他這一次倒是乖得很,沒做其他壞事,只是十分依戀地抱着祁搖枝。

祁搖枝想,其實也沒什麽好追憶往昔的。他以前當劍修的時候,也不是個十分厲害的劍修。

只不過是現在更差一些而已。

雖然相對無言,但是被這樣溫熱軟香的美人全心全意的擁着,好像也沒那麽空蕩蕩了。

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祁搖枝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也愈發明晰。

謝秋光在他懷中蹭了蹭,似乎是想換個姿勢。

祁搖枝垂下眼眸,就見謝秋光微微退開了些,仰起頭。

謝秋光纖長的睫羽掀起,認真望着他,道:“既然以前的劍鏽了,從今以後,以後我來當哥哥的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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