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淋雪山常年飄着大雪,天色灰蒙蒙一片。

那人的眸光穿過重重暗色風雪,落在了祝熒和祁搖枝相握的手上。

風雪簌簌吹卷,祁搖枝抿了抿唇,不知道曲霧樓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

和祝熒口中受了重傷,有隕落之危的仙君不同。

此時此刻的曲霧樓看不出半點頹象。

曲霧樓也不知道在此處站了多久,肩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白雪。

“師兄,好久未見。”曲霧樓的聲音低,混在風雪之中聽起來也有幾分冷。

祁搖枝聽了那稱呼,雖然心中覺得怪異,卻也只是抿緊了唇,并不想同曲霧樓說話。

他是不想再和曲霧樓有任何交集的。

從前那三百年……謝秋光剔骨為他鑄身,應當算是兩不相欠吧?

祁搖枝不太明白為什麽曲霧樓會找上門來。

祝熒原本攥緊了祁搖枝的手,現在瞧見祁搖枝這般反應,也稍稍松了些。

祝熒冷笑一聲,道:“三百年前大義滅親的師弟,如今喊的是哪位師兄?”

照理來說,曲霧樓入門最晚年紀最小,也是該喊祝熒為師兄的。

祝熒如今說這樣的話,只是為了諷刺曲霧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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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曲霧樓并不看他,眸光依舊落在祁搖枝身上。

曲霧樓的面色幾乎白如雪,他的睫羽微微垂下了些,聲音像是裹着寒冷的風:“我是來道歉的。”

依舊是聽不出什麽歉意的聲音,祁搖枝看着曲霧樓,眉頭皺了皺。

祝熒不想看見祁搖枝和曲霧樓聊那些事情。

二人之間的氛圍就算是冰冷冷的,卻也好像将他隔絕在外,如同一個局外人。

祁搖枝明明是他師兄。

他搶在祁搖枝開口之前,冷冷笑了一聲,對曲霧樓道:“你道歉也該找對人。”

“祁搖枝早在三百年前就親手被你殺了,如今你面前的人是誰,你最清楚不過了,不是麽?”

祝熒自然知道祁搖枝就是祁搖枝的,他這樣說話,只不過是為了诓曲霧樓。

曲霧樓站在對面,衣袍被風雪鼓起,墨發也紛亂。

他神色如故,沒有半分變化。

确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人是誰。

他眸光始終落在祁搖枝臉上,絲毫不理會祝熒。

祁搖枝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困惑,他想起來上一次幻境之中。

曲霧樓也是如此。

先是說當年的事情是他錯了,而後又拔劍想要殺人。

祁搖枝皺着眉細細看着曲霧樓,道:“若是道歉的話,便不必說了。還是說上次再幻境中的事情,斬霜仙尊還想要再來一次?”

曲霧樓聞言,睫毛微微一抖。

他心中好像傳來來細細密密的疼。

當初那一劍好像沒刺中,卻又好像進了他的胸口。

他确實不該奢望祁搖枝還能待他如從前一般,可是到了眼前,曲霧樓才知道自己是受不了祁搖枝的冷遇的。

祁搖枝從未以這樣冷淡疏離的語氣同他說過話。

作為謝秋光的那段時間,對于曲霧樓來說,則更像是一場夢。

可不管是夢裏還是夢外,祁搖枝都是喜歡他的,都是待他極好的。

但現在祁搖枝看着他的目光,像是比霜雪都要更加冷些。

曲霧樓被那樣冰冷的目光刺痛,抿緊了唇,喃聲道:“師兄,你說過不怪我的……”

饒是祁搖枝脾氣好,聽這話也有些生氣。

他知道解除了情識封印的曲霧樓應該還有謝秋光的記憶,可這樣的情态來和他說話,難道是還想同他“再續前緣”嗎?

祁搖枝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曲霧樓了。

祁搖枝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道:“是說過不怪你,但人總不能一錯再錯……我确實想當你道侶,也喜歡過謝秋光……我是做了蠢事,但也付出代價了,曲霧樓。”

之前他不願意與曲霧樓産生糾葛,不代表他不生氣。

曲霧樓也好,謝秋光也罷。

祁搖枝從未有什麽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就算當初祁搖枝是為了任務接近曲霧樓,也同樣付出了代價。後來曲霧樓要除心魔他也可以理解,卻偏偏要欺騙他的感情……

曲霧樓殺他,謝秋光騙他。

如果不是謝秋光後來喜歡上了他,願意剔骨洗髓為他重鑄人身……

他今天又該如何呢?

祁搖枝抿了抿唇,隔着重重風雪與曲霧樓兩兩相望。

看不見半分謝秋光的影子。

他就算真的喜歡上了謝秋光,喜歡的也不過是一個騙子,一個曲霧樓精心營造的假象。

他雖然曾經沉溺其中,但總是有一天會走出來的。

曲霧樓看着祁搖枝的神情,像是被那帶着些許厭倦的眸光刺痛,抿緊了唇,道:“對不起。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祁搖枝沉默下來,微微偏開了眼。

他從未見過曲霧樓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一時之間有些不适應。

曲霧樓的聲音混着風雪送入耳中。

“當年的事情是我誤會了師兄,等到師兄死後我才知曉……孤煙渡臨江閣中,師兄為了救我才委身于我。”

祁搖枝輕輕吸了一口冷氣,倒不是因為曲霧樓說的話。

祝熒攥住他的手腕,剛才一下實在是握得有些緊。

祁搖枝手輕輕晃了一下,壓低了聲朝身邊人道:“祝熒,疼。”

祝熒原本還面色沉沉,卻發現祁搖枝根本不關注曲霧樓,緊皺的眉又松開了些,原本抿緊的唇動了動,唇角微微翹起來了些,道:“師兄怎麽現在如此嬌氣,不過是這點力氣便喊疼。”

言語之間盡是親昵。

祁搖枝等着祝熒的手稍稍松了些,這才擡眼望向曲霧樓,心中輕嘆了一聲。

雖然他不知道曲霧樓今日來找他道歉,究竟是為了什麽。

但是他們之間确實也該結束了,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從前長恨崖上那一劍不是結束,後來夜雨樓閣中他掰開謝秋光的手,也仍留有糾葛。

比起之後繼續糾纏不休,祁搖枝更想和曲霧樓将事情說清楚。

曲霧樓應該也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糾纏了。

他以後就和曲霧樓形同陌路,再無瓜葛。

祁搖枝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心中的感覺卻是奇怪的,好像是痛快的,該是痛快的。可看着曲霧樓那樣的神情,祁搖枝卻又痛快不起來。

祁搖枝道:“曲霧樓……”

他頓了一下,卻終究也說不出太傷人的話。

他昨夜做那樣的夢。

或許也與他心中總覺得自己對謝秋光太過絕情有關。

也罷。

祁搖枝掀起眼睫,認真道:“三百年前我便說過不怪你,現在我也不曾後悔,所以你不必挂懷。”

“我們之前算是兩清,橋歸橋路歸路。”祁搖枝停了一下,他道:“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曲霧樓聞言臉色蒼白了幾分,卻也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

風雪幾乎要讓他看不清了,曲霧樓嘴唇動了動,喃喃着喊了一句師兄。

微弱的聲音終究是被風聲吞沒。

祁搖枝和祝熒從他身旁過去的時候,曲霧樓眼眸中罕有地添了茫然與難安。

他幾乎想要去握住祁搖枝的手,他卻竭力忍耐下了那樣的沖動。

曲霧樓獨立于風雪之中,不再是三百年前不染纖塵的模樣。

薄雪落在肩頭、烏發上,染得斑駁一片白。

淋雪山許久未住人,屋內是黑咕隆咚的。

祁搖枝想點燈,找到了燈臺卻沒有蠟燭。

祁搖枝忽而想起那天夜裏,有些疑惑地問道:“祝熒,為何那天你不讓我進來。”

祝熒原本還在看着那牆上挂着的劍,他也有多年未踏足過淋雪峰了,聽見祁搖枝問話的時候頓了一下。

他先是往外窗外觑了一眼。

木窗之外只餘飄搖風雪。

祝熒才轉過身來,看着祁搖枝道:“你走之後,淋雪峰便被宗主給了曲霧樓……曲霧樓飛升後,将你的屍身放在了這裏。”

他的下颌擡了擡,方向是床榻的位置。

現在白紗帳內空無一物。

祁搖枝很難想象不久之前還有另一個“自己”躺在這裏。

雖然但是,還是蠻奇怪的。

“剛開始那段時間我也來看過,不知他使了何種方法,你的屍身不爛不腐,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祁搖枝點燈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想到曲霧樓那麽忙,還抽空研究一下屍體的保存方法。

祁搖枝看着那床榻,感覺像是都滲出了絲絲的涼意。

“他為什麽這樣做?”祁搖枝有些疑惑。曲霧樓那時那樣恨他,完全不像是會給他收屍的樣子。

祝熒冷嗤了一聲,道:“他當時帶了你的屍體回來,設下結界,誰知道他在這屋內做些什麽。”

祁搖枝噎了一下,選擇不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

燈驟然點亮,暖黃的光讓屋內都顯得暖烘烘的。

祁搖枝盯着燈花半晌,終究還是心情複雜的問道:“祝熒,你知道他将我的屍體放哪裏了嗎?”

祝熒道:“半月前我本來想将你屍身放在別處保管,但破了封印才發現不見了,應該是被曲霧樓帶走了。”

祁搖枝吸了口氣。

好吧,其實他也不是很想要自己的屍體。

不過是一具肉身而已……曲霧樓應當不會那樣變态吧?

祁搖枝摁下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起身去收拾鋪被褥,聽見祝熒道:“我今夜想與師兄飲酒。”

祁搖枝動作一頓,遲疑道:“要不還是算了吧,醉酒誤事,昨天不是才剛喝過?”

祝熒什麽時候也對酒感興趣了?

聽見拒絕,祝熒皺了皺眉,道:“昨天我又沒喝,同祝清雪喝得,同我就喝不得了嗎?”

他蹙眉看向祁搖枝,道:“就在淋雪峰喝,也不行麽?”

祁搖枝唔了一聲,妥協道:“那少喝一些,應當是沒有關系的。”

只喝一點點,應該是不會出事的。

祝熒将手中的劍颠了颠,又重新挂回了牆上,道:“那就說好了,我現下還有事情處理,今夜我來找你。”

祁搖枝道了聲好。

祝熒一出房門,便感受到冷風撲在臉上。

雖然有靈力護體,但是祝熒卻偏偏喜歡淋雪峰上冷風拂面的感覺。

走出去不過數十步,他便在雪地看見了剛才消失的人。

曲霧樓倒在地上,眼睛還緊閉着,唇色蒼白。

祝熒眸光在他臉上停頓了一秒,又面無表情地移開。

他和曲霧樓沒有什麽同門之情,如今看到曲霧樓倒在雪地裏,他也只覺得活該。

風雪之中,祝熒本來已經走遠,卻又繞了回來。

他眉眼變得有些煩躁。

他若是不将曲霧樓弄走,直接讓人倒在這裏,祁搖枝一出門就會撞見。

到時候曲霧樓說不定還會被祁搖枝帶回去養傷。

祝熒冷笑了一聲,這苦肉計,可惜讓他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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