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雪被風撕扯得如同亂絮一般飛舞,青雲道上也覆滿了厚厚一層白雪。

踩上去的時候發出漬漬的聲響。

從山下走到青雲道,對于一個穿着單衣又受了傷的少年來講已經花費了太多體力。

肩上的那擔着的兩桶水,幾乎要比他的人更重些。

曲霧樓身負劍骨,卻是五靈根。

仙門之中選拔內門弟子,第一個要排除的就是五靈根。

五靈根是金木水火土,又稱廢靈根,能汲取的靈氣極少,修為增長極慢,一生幾乎與大道無緣。

五靈根的資質,就連做外門弟子都勉強。

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自然也同後面的測試無緣。

但曲霧樓在測出五靈根之後也未從淩霄宗離開,他留在了淩霄宗的外門,給一個築基三階的水火靈根修士當道童。

那個修士對他并不好,不教他入門心法,只是一味的要他做些灑掃的活計,名曰修身養性紮實根基。

曲霧樓怎麽能看不出來,但這是他留在淩霄宗的唯一機會。

只有在淩霄宗他才能實現心中所想,才能除魔衛道。

斬妖、除魔,會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天上的大雪紛紛揚揚,道上的泥濘已經結了一層冰,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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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那一片雪花成了壓垮扁擔的最後一根稻草,少年摔在地上的時候眼前都黑了半晌。

木桶裏的水一時之間如同洩洪一般,席卷着浸透了他渾身的衣裳。

青雲道極長,他大概要走一個時辰才能将水送到外院的水缸中。

衣服濕了,水灑了,那沒有用的惡道士還會将他抽一頓。

之前留下的傷痕好像也在此刻開始發燙,發熱。與那冰涼的地面形成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曲霧樓腦海之中從未有過如此安靜的時刻。

澆頭的冰水,昏暗的雜物間,大雪還在無休無止地下着,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來。

他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熱氣,那涼水在身上幾乎凍成冰碴子了。

像是想就這樣閉上眼,再也不睜開。

可他的仇,他的恨,又由誰來報。

在意識的昏昏沉沉之中,曲霧樓聽見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宿主,你現在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這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不像是人聲,有金戈鐵器的冰涼之感。

青年腳步聲似是一頓,卻沒有停下來。

他說話的聲音是清潤柔和的,還帶着幾分焦急:“現在真的不能救他麽?只說我在外面撿到了他,師父不會有意見的。他到時候也能名正言順的去千仞峰。”

曲霧樓動不了,仍是以之前的姿勢僵卧在地上。

說話的那人似乎是離他越來越近。

可他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

千仞峰他也是知道的,峰主是淩霄宗宗主的師弟,人號劍癡。

那人已經在他的身邊停下。

“你該在他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出現,這樣才能叫他記憶深刻,才能讓他愛上你。”這聲音毫無波瀾。

那人聽見愛上兩字,似乎是噎了一下,道:“統,你看看他才幾歲……現在就提愛不愛、喜不喜歡,未免太離譜了。”

“所以才要你等一等,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那我可以将他帶回去換身衣裳麽?好歹将衣服烤幹……”

“不可以。”

那冷冰冰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道:“宿主,不可以。”

曲霧樓眼睫沉沉,睜不開。

他只能感覺到一雙手搭在了他肩頭,最後又将他抱起來了,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貼在他後背的手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着靈力,身上的衣服也漸幹了。

雖然睜不開眼睛,但是那人身上的香味他卻聞得清楚。

那融融暖意在他身上流轉,這樣的溫暖與柔軟是極少有的。

原本曲霧樓還能聽見那金屬東西的聒噪聲音,可到了後來,卻像是被困意吞噬。

曲霧樓再醒的時候,是在雜院的樹下。

身上蓋着的不知道是誰的大氅,還帶着些香。

絨絨的雪白毛領還墊在了他下颌,是極暖和的。

剛才的一切都如同一場夢一般。

若不是他原先灑了的水的木桶已經盛滿,若不是他濕透了的衣服已經重新幹了。

當真只像是一場夢。

曲霧樓有些僵硬地起身,衣領之中塞的小瓷瓶掉了下來,咕嚕咕嚕在地上滾了幾圈。

少年與年齡毫不相符的粗糙的手握住了那個瓷瓶,因為剛才放在他胸口,現在已經被捂得溫熱。

是那個人留下來的嗎?

“喂,曲霧樓,方才送你回來的是誰啊?長得好看就是行啊,當個掃灑童子也能抱上內門弟子的大腿。”

曲霧樓垂下眼,并不理會那人語氣之中的譏諷。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不知道。”

他躬身将地上的大氅撿起來,抱着回了不見天日的雜物間。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記得的。

千仞峰,峰主是淩霄宗宗主的師弟玄瑛真人,他避世不出,其門下只有三個弟子。

可素主這個名字,曲霧樓從前并未聽過。

那兩人說的話他都還記得清楚。

那個人要在他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出現。

曲霧樓垂下眼睫,雜物間內從不點燈,只借着窗外一點光亮。

他緩慢且僵硬的将那藥瓶中的淺綠色膏藥塗抹在傷處。

他的年紀雖然還小,卻也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知道喜歡和愛是怎麽一回事。

要讓他喜歡上那個人嗎?

曲霧樓微皺起眉,敏銳地察覺到喜歡上一個人似乎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那或許是個別有用心的壞人。

可從天之後,曲霧樓也再沒得到過那個人半點消息。

只是偶爾桌上放的一塊糕點,偶爾床榻上發現一只呆頭呆腦的布娃娃。

曲霧樓不是小孩子,不會被這樣的東西收買。

他統統都收進了木櫃底層,後來變成了老鼠的腹中餐。

等他多年之後找到的時候,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娃娃內裏的棉絮也被撕咬拖拽出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大寒過後,天氣就愈發冷了。

寒風如鐵,曲霧樓禦寒之物也不過只有那雪白的大氅而已。

他年紀不大,人也瘦小,可以用大氅将自己裹起來。

像一只蜷縮着冬眠的小獸。

就算此時瘦弱,曲霧樓長得是極好看的,一張臉生得冰雪出塵,睫毛黑而直,明明年紀不大,卻給人一種冷漠淡然之感。

他向來不怎麽說話,相處大半年,與外門雜院中的人說過的話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與他說話之時他也不會回應,只是靜靜地黑眼睨過來,讓人知道他聽見了,但更多的反應也是沒有的。

這樣的美貌在他的沉默寡言之中似乎是消減了幾分,但還是會有其他人留意到他。

門外是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像是一陣風将木門吹開了。

這雜物間的門沒有鎖,也不能鎖。

裹着碎雪的風一下子刮了進來,又是咯吱一聲,木門被合上。

曲霧樓卧在那大氅之中,他明明聽見了聲響,卻沒有任何動靜。

曲霧樓的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聽着那個人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下一瞬,将他兜頭蓋住的大氅就被人猛然掀開。

入眼可見的依舊是黑色,和模糊的人影。冰冷的空氣鑽到他的肺腑之中,曲霧樓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他掀起眼睫,冷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修士。

前日的時候,這修士說可以收他為徒,教他雙修的功法。

現在這修士脫去了白天道貌岸然的人皮,眼中的,是赤裸裸的讓人作嘔的欲望。

“你想好了麽,是被趕下山去,還是當我的徒弟,和我學雙修的功法。”

那人說話也壓着聲音,像是怕引來其他人,他道:“你這樣的資質,最多還能在淩霄宗再呆半年,同我雙修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那個人并不急切地将少年從大氅中剝離出來,反而貪婪地看着少年露在外面的臉。

或許是被那厚實的大氅悶了的,曲霧樓向來冷白的臉頰浮出一些紅,明明還未長開,卻已經漂亮得動人心魄。

眼睛裏的眼神雖然是漠然冷淡的,卻也勾得人心癢。

曲霧樓微微皺起眉,面對這個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他的反應實在是太鎮定。

他盯了那修士許久,問道:“如何學?”

修士眼睛驟然一亮,嘿笑了一聲,道:“這裏不合适學,你同我一起去後山山洞裏,我便教你。”

曲霧樓沒有扭捏推脫,當即便從榻上起了身。

他跟在那修士身後走着。

修士時不時還回頭看曲霧樓一眼,像是怕曲霧樓跑了,又像是沒想到這少年這樣的好騙。

一路上也沒撞到過人,只能聽見風聲,極遠之處的野獸嘶鳴聲,倒是更顯得靜谧了。

修士想得心癢難耐,還未來得及去那他之前所選定的山洞,就已經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回頭道:

“就在此處,幕天席地雙修也是別有趣味。”

“你先把衣服脫了,在這地上坐好,我便開始教你。”

曲霧樓并不動作。

那修士以為少年反悔,又是誘騙又是恐吓道:“雙修本是天下第一快活事。你若是自願配合一些,我們便同享極樂,你要是不配合……你已經和我來了此處,想走也不行了!”

修士話到後面,面上已經顯出幾分厲色,深夜之中那貪婪兇惡的目光如狼一樣。

他惡聲催促:“快将衣服脫了,別想着逃跑。”

曲霧樓聞言,點點頭,掀起眼睫問道:“你的衣服要脫麽?”

修士心道這少年長得面冷,卻是十分上道。

他本來以為還要好一番威脅恐吓,沒想到這少年竟然還要幫他脫衣服。

情況驟轉,他滿面紅光地點點頭道:“我自然也是要脫的。”

“我來幫你。”

少年的聲音依舊是冷的,聽起來平靜無波,卻讓這修士喜不自勝。

他怎麽可能拒絕如此美貌的一個少年?

當即便張開了手,閉上眼睛,心潮澎湃道:“好好和我雙修,以後靈石、法寶,少不了你的。”

他甚至還矮下了身,方便少年動作。

少年點了點頭,指間撚着薄薄的瓷片,淡道:“好。”

溫熱的血在噴在臉上的時候,曲霧樓的眼睛閉得有些晚。

粘稠的血液順着臉頰往下,他平靜地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那修士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呆呆地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脖子。

瓷片并不鋒利,甚至還有些頓,割破喉嚨自然是極疼的。

瓷片是從前那人給曲霧樓的藥瓶,他用完了裏面的膏藥也沒扔,瓶子卻某一日落在了地上碎了。

曲霧樓一直将瓷片放在衣襟裏面。

那碗大的傷口要那修士發出不了一點聲音,也再來不及做其他什麽反應,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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