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70 章

祁搖枝在曲霧樓說話的一瞬間,便聽見鬼魅的凄厲叫聲。

祁搖枝朝曲霧樓身後看去,發現闾丘白的面色也變了。

不是他的錯覺。

小鈴蘭不知何時懸在了他和曲霧樓之間,原本盈亮柔和的光在昏暗的環境中變得刺眼。

那刺眼的白光似火一般燃燒了起來,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熱意,大火之中,疾虛妄的劍身雪白。

祁搖枝微皺起眉,看着那雪白的劍身漸漸烏如玄鐵。

周遭掀起獵獵罡風,整個城隍廟都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祁搖枝眼瞳猛然縮緊,往後退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麽,他高聲喝道:“闾丘白,走!”

闾丘白縱然再擔心祁搖枝,但是此刻也是知道事态緊急的。他咬牙,蛇尾擺動卷起四個孩子,一同消失在了陰雨之中。

祁搖枝召出了長劍,抿緊了唇。

曲霧樓眸光黯然幾分,輕聲道:“師兄,別怕我……”

曲霧樓伸手似乎是想要摸祁搖枝的臉。

“別動!”

曲霧樓的手頓在了半空中,臉色比之前還要蒼白幾分,卻擠出一個笑,道:“師兄,我不會傷害你的。”

周遭凄厲的風聲雨聲讓人意亂,祁搖枝的心髒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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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搖枝并不是怕他傷害自己,其實曲霧樓握劍的時候,他其實也是沒有從前那般慌亂的。

但是那種不祥的預感卻又一直萦繞在心中。

祁搖枝本能地察覺到事情不對,他握住了曲霧樓握劍的手,入手是一片冰涼,他咬牙問道:“曲霧樓,湯陰已經死了,你還要做什麽。”

其實不需要曲霧樓幫忙,他和闾丘白也一樣可以将湯陰制住,只不過要稍麻煩些罷了。

湯陰雖然死了,但是現在麻煩好像更多了。

曲霧樓像是被祁搖枝手心的溫度燙到,眼睫一顫。

他完全沒有想到祁搖枝會主動握自己的手,僵着沒有動,像是怕吓到祁搖枝。

曲霧樓道:“弑魔窟之前逃出了些妖魔,湯陰死了之後魔氣會引來其他魔物。”他的聲音又低了些,道:“……我入魔之後的魔氣,也會将它們引來。”

弑魔窟原本的入口就缥缈無定,封印損壞之後曾經被封印的妖魔更是四處逃竄蹤跡難尋。

城隍廟外的雨依舊大,原本的風聲雨聲之中是凄迷的秋意,現在卻像是含着無數怨靈的殺意。

黑影重重,四面八方的鬼魅都朝此處奔來。

它們既是感受到湯陰已死,也是察覺到此處有新的魔物誕生了。

“他們很厲害嗎?”祁搖枝有些擔心。

窮奇境中還有許多居民,那些妖魔倏然被引過來,只怕會釀成大禍。

“我會殺光他們。”

祁搖枝聽見那陰風與厲嚎越來越急,擡眼去看曲霧樓,卻發現他還在看着自己。

祁搖枝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甚。

怎麽能不感覺奇怪呢。

曲霧樓薄情淡漠的眼眸裏,此時只映着他一個人,像是要将他的容貌印在腦海之中一般。

祁搖枝攥住了曲霧樓握劍的手,定定道:“我不許你死。”

祁搖枝又重複了一遍:“你既然說了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讓你死,你就不許死!”

祁搖枝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看着曲霧樓那樣的情态,就像此時會是最後一面一般。

祁搖枝還能嗅到曲霧樓身上的血腥味。

除了曲霧樓小時候當外門弟子的那段日子,其餘時候祁搖枝極少見到曲霧樓處于下風。

他也一直覺得曲霧樓無堅不摧,不會被妖魔所傷,如今卻莫名地擔心起來。

那些妖魔越來越近,黑沉沉的陰霾幾乎吞噬了整個窮奇境。祁搖枝被那聲音吵得無法思考,卻不想曲霧樓就這樣死掉。

他還欠他的,這樣死了算怎麽回事。

曲霧樓心神一震,望着祁搖枝微紅的眼。

祁搖枝沒有猜錯,這原本确實是曲霧樓臨死之前的最後一眼。

他厭恨妖魔至極,半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

那些妖魔确實不會治他于死地,他卻是想要屠盡那些妖魔之後自戕……

曲霧樓的眼睫垂下,像是許下什麽承諾一般,道:“我會等到師兄不想要我的那一天。”

祁搖枝聽着那肉麻的話,皺起眉,他不要曲霧樓死,不代表他要曲霧樓。

但在看見曲霧樓的神情之時,祁搖枝最終咬了咬下唇,沒将那反駁的話說出口。

曲讓塵等人趕到之時,看見的就是城隍廟斷壁殘垣,廢墟之中只剩下兩人。

妖魔屍體倒了一地,妖魔氣息與血腥味屍腐味直沖雲霄。

弑魔窟封印松動跑出來的妖魔,應當是都在這裏死完了。

衆人卻并未上前。

只因那妖魔氣息最濃郁、最可怖的魔,依然握着劍。

祁搖枝耳邊的嗡鳴終于停了下來,已然累得氣喘籲籲,汗珠從額上滾落。

方才差一點就有一只妖獸要撲在他身上,被曲霧樓一劍擊殺。

現在雨停風止妖獸死盡,祁搖枝只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

曲霧樓低低喚了一聲師兄,祁搖枝擡頭朝他望去,曲霧樓指腹落在他的臉上。

曲霧樓也被細雨浸得濕淋淋的,眼睫上、臉上還綴着細小的雨珠。

“血濺上去了。”曲霧樓輕聲細語,帶着薄繭的手觸感明顯。

祁搖枝微微偏開臉,道:“我自己擦。”

還有好多人看着呢。

祁搖枝也察覺到了曲霧樓身上的魔氣。

從前他入魔的時候,不說性情大變,卻也比從前要易怒些。

魔氣越深重,便越蠶食人心智,讓人陰晴不定。

可曲霧樓從開始到現在,都表現得太過正常了些。就連剛才殺妖魔之時,也與從前表現無異,一擊致命。

魔該更喜歡折磨人一些,敵人瀕死的痛苦能激發他們的快感。

一道雪光忽現,将曲霧樓和祁搖枝隔開。

祝熒一手握着不笑春,一手将祁搖枝拉至自己的身後,他看見曲霧樓臉上的詭異花紋和身上的妖魔氣息,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原本就濃郁的妖魔氣息猛然爆漲,曲霧樓垂下眼眸,看着祝熒和祁搖枝相握的手。

曲霧樓面無表情,握着劍柄的手卻微緊了些。

祁搖枝察覺到曲霧樓的不對勁,喝道:“曲霧樓!”

曲霧樓擡起眼,眼眸之中的枝蔓圖案變得赤紅,可他的神情依舊是柔順的。

他抿了抿唇,收了劍,只低低含糊着喊了一聲師兄。

随後便被一群神仙給圍了起來。

祁搖枝被祝熒帶去了邊上,卻忍不住看向曲霧樓。

曲霧樓站在原地不動,幾乎是束手就擒,只是眼睛一直望着他的方向。

二人遙遙相望,靡靡秋日,細雨凄風像是落在心湖上。

祁搖枝從未見過曲霧樓這般模樣。

他先垂下了眼,偏開頭。

祁搖枝也一起去了仙界,城隍廟中發生的事情,他與闾丘白都算是見證者。

那四個孩子是被湯陰抓取做血祭的。湯陰在那處布下陣法,也是想要招來妖邪禍亂窮奇境。

卻沒想到會被祁搖枝撞上。

祁搖枝與祝熒同出了仙宮,雲霧缭繞仙氣缥缈,卻沒看見曲霧樓。

或者說,從窮奇境離開之後,他就再沒看見曲霧樓。

他終究是有些放心不下,抿唇問道:“祝熒,曲霧樓他……”

祝熒臉色微沉,抿緊了唇皺眉道:“管他做什麽?我帶你去我住處看看。”

祝熒加快了步伐在前面走着,明顯是想回避這個問題,祁搖枝微怔一下,還是跟在了後面。

祝熒卻在一個轉角之時猛然停下了身,道:“他沒事,仙界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看見妖魔就殺。”

祁搖枝眼睛眨了眨,道:“好。”

但祝熒的住所終究是沒去成,半路上被曲讓塵攔住了。

曲讓塵不比從前那般雲淡風輕,原本微蹙着的眉在看見他們的時候松了些,溫聲道:“我有一事想與祁小友商議,”

祁搖枝頓了一下,祝熒抿緊了唇,最終還是讓祁搖枝跟着曲讓塵一起走了。

曲讓塵來找祁搖枝,是因為什麽事情不用想也知道,祝熒卻并未阻攔。

與其他仙氣缭繞的地方不同,曲霧樓的住處看起來十分清冷,是浮在水面之上的樓臺。

疏疏落雪下來,白色的雪花又洇入水面不見。

曲讓塵倏然開了口,輕嘆了一聲,道:“這個要求或許有些無禮,但寒之不能現在死。”

祁搖枝微怔一下,掀起眼睫有些驚愕地望向曲讓塵。

不僅是因為曲讓塵還未說出口的無理要求,更因為他說曲霧樓不能現在死。

那什麽時候是曲霧樓該死的時候?

曲霧樓會死麽?

曲讓塵不緩不急道:“下一次弑魔淵的封印松動之時,會徹底損毀……到時候需要人去進入弑魔淵去填補封印。不管從前還是現在,寒之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祁搖枝微蹙起眉,道:“可是……”話一出口,他又有些怔愣,可是什麽呢?

他是在關心曲霧樓嗎?

進入弑魔淵去填補封印,或許還不如現在死了,至少能少受些折磨。

以曲霧樓對妖魔的憎惡程度,将他關進弑魔淵中,只怕會讓他陷入無盡的痛苦。

祁搖枝抿了抿唇,沒将話說出口。

曲讓塵道:“大家希望你可以安撫寒之,不要讓他在弑魔淵封印松動之前失去理智。”

祁搖枝輕聲喃喃道:“我來安撫他麽……”

曲讓塵點了點頭,道:“那時候在城隍廟中的時候,寒之并未失去理智,也是因為你在他身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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