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少年坐在幾步遠處的大石頭上，表情冷酷。他馬尾束得高而張揚，洋洋灑灑傾瀉到腰際，身上穿的暗紫色束袖漢服，腰間挂着一柄精致的銀紋小刀，繁複的裙擺垂在石頭邊緣，下面露出一只黑色雲靴。

他單腿屈膝，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膝蓋上，這氣質真像哪家古宅豪門裏出來的矜貴小少爺。

如果不是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被他捆在樹上，蘇軟真想和他交個朋友。

“喂，把我放開！”蘇軟怒了。

恩将仇報。

少年冷冰冰看着她：“名字？”

蘇軟正在生氣，反應了一會兒，才懂他的意思：“昨天不是說了嗎，我叫蘇軟！”

“實話？”

“騙你是小狗！”蘇軟瞪着他。

少年眯眼想了想，随後往後仰了仰身子，抽出腰間的小刀，放在手裏把玩。

“哪裏人？”

蘇軟哽住了，她瞄了瞄少年手裏的小刀，略有些底氣不足地道：“我就是路過的，你管我是哪裏人，反正是我救了你。”

“不說？”少年手上的動作頓住，刀尖折射出銀光。

“山腳下，就出了這片林子的村子，打鐵村。”蘇軟有點發瘆，開始信口胡诹。

她要想辦法隐瞞穿越的事實，身份暴露意味着更多危險。

見少年沒反駁，她想了想，态度軟了下來：“你要是不信，可以把我帶回去好好審問。”

少年堅定道：“我現在就要審問。”

蘇軟氣愣了。

少年接着問：“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蘇軟胡亂編：“上山采野菜，迷路了。”

少年像聽到什麽笑話，輕笑一聲，眼神犀利：“這裏位居天坑，不生寸食，離外面的山林有百十裏路，別說人進來都難上天，就是野獸來了也難以存活，你衣着話語皆是疑點，出門打菜能打到這裏？”

他眸色一凜：“說！”

蘇軟急了：“不說了迷路了才走到這裏，你兇什麽兇！”

“迷路？穿着精致的裙子，上山打菜迷路了？”少年輕聲說道。

他起身，走到蘇軟面前蹲下，銀色的刀光在蘇軟臉前晃來晃去：“到底怎麽來的？”

蘇軟往後縮了縮脖子，咽了咽口水，抿唇又說：“……逃婚，我是逃婚出來的。”

“逃誰的婚？”少年目光冷冽。

“我逃誰的婚幹你什麽事？又不是嫁給你。”蘇軟問毛了。

少年愣了一下，點頭：“嗯，也對。”

随後若有所思地轉了轉刀柄，再次擡頭，刀尖調轉了一個方向，朝向蘇軟：“你和段家什麽關系！”

？？問了半天就想知道這個？

蘇軟頭頂冒煙：“什麽段家，我說了我姓蘇，想找段家去大街上貼告示，問我幹什麽。”

少年陰鸷：“你不怕我殺了你。”

蘇軟愣了一下，圓圓的杏眼緩緩睜大，最後融進了怒意，用力瞪着他：“你殺我？你真殺我你不怕遭報應，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現在殺了我，明天就遭到因果，有本事你就捅啊，打雷劈死你！”

少年被她的話怼住了，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你說得對，我是不該殺你，”

他轉身：“那我就留你在這裏，速速回去複命算了，反正是個累贅。”

說着，擡腳朝林子深處走去。

瘦長的影子走得飛快，很快消失在灌木後面，河邊只剩下被捆住的蘇軟，四周靜悄悄。

蘇軟：“……”

迷域般的森林裏傳來葉動的聲音，靜谧又厚重，仿佛能聽見野獸疾行的吐息。

蘇軟腦中空白一片，反應過來，一股急火攻上心頭：“喂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她劇烈地掙紮起來，漲紅了臉，急得想跳腳，慌忙中，朝林子裏喊道：“你走了，就再也不知道殺你的人是誰了！”

飛鳥簌簌從林間驚起。

少年的身影果然又從林子後出現了。

他緩緩走回蘇軟面前，再次蹲下，掐住蘇軟的下巴，聲音陰沉：“殺我的人，是誰。”

蘇軟往後掙了掙，皺眉道：“我看見了，領頭的人眼角有疤，其他不好說，但是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能認出來。”

少年沉眉：“你在威脅我。”

蘇軟吸了一口氣，癟了癟嘴：“我說的是實話，絕對不騙你，只要你把我帶出這片森林，我就幫你找那個人。”

少年盯着她，良久，冷冷笑了：“好，如你所願。”

他手指在蘇軟肩上一摳，繩子瞬間被他抽了回去，蘇軟身子一松，倒了下去。

少年站起身，将繩子一圈圈盤在手腕上，轉身道：“走。”

蘇軟爬起來，跟了上去。

……

這片林子真是奇怪，蘇軟向來直覺很靈，不管在哪裏迷路，都能很快找到方向，但這次卻怎麽也不靈了，而且還總感覺渾身不自在。

就好像是——地底有一片磁場，擾亂了她的靈感。

要不然也不至于上趕着跟着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奇怪少年了。

蘇軟跟在少年身後走了一會兒，湊上去道：“喂，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們一起想辦法出去，總得認識認識吧。”

少年沒理她，徑直往前走。

蘇軟本來就有氣，見他這副樣子，更不爽了，小聲嘀咕：“裝腔作勢，狐貍精轉世了。”

少年腳步一頓，怒得轉身：“你……”

蘇軟張口就來：“我說我自己。”

少年的話生生哽在喉口，噎了一會兒，扭頭就走。

他轉身時，腳下“叮當”一聲，緊接着“叮叮當當”一連串響聲，最後“咚”的一聲，沉入地底。

蘇軟眼尖，看見少年腰上的銀紋小刀順着一個完美的抛物線掉進草叢的一個土坑裏。

土坑掩藏在石頭下，入口約能進入兩個成年人，略微狹窄。

兩人趴在坑邊，洞裏深不見底。

蘇軟拍了拍袖子，起身：“算了吧，小刀而已，再買一個，這個土坑看起來很危險。”

少年卻不語，明顯有些失落，他站起來，摸了摸手腕上的繩子，似乎是在估摸長度夠不夠，随後又擡頭看向四周，最後走向一邊，摸向一根樹藤。

蘇軟睜大眼睛：“喂，你真要下去啊，這個洞看起來就很深啊，還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少年不管她，結好樹藤，轉身順着洞口往下爬。

“喂！”蘇軟沒轍，只好在洞邊等他，祈禱這倒黴孩子沒事。

樹藤勒在石頭上，随着少年下滑的動作左右摩擦，過了一會兒，傳來落地的聲音。

摸摸索索了一陣子，又傳來上爬的聲音。

蘇軟松口氣，在旁邊坐下，等他出來。

晃神間，突然“啪”一聲，蘇軟吓一跳，扭頭一看，樹藤斷了，少年又跌回洞底。

蘇軟跑回洞邊：“你沒事吧。”

少年的聲音緊随而來：“拉我上去。”口氣不容抗令。

蘇軟默了，她憑什麽要聽他指揮，他們明明是合作關系。

她往洞後退了退，叉着腰：“我憑什麽救你，你給我什麽好處？”

過了一會兒，少年的聲音傳來，帶着洞裏空蕩蕩的回聲：“我能帶你出去。”

蘇軟道：“可是我自己長了腳，會走出去。”

這次換少年沉默了。

蘇軟笑了：“要不這樣吧，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救你出去。”

少年應下：“好。”

蘇軟起身，走向周圍的藤樹。

她挑了一根最粗最有韌性的樹藤，費盡全身力氣打好結，給他抛了下去。

樹藤勒着石頭，再次左右挪動起來，蘇軟站在洞邊，見少年一點點往上爬。

沒爬兩步，樹藤突然松了一下，又松了一下，蘇軟下意識拉住樹藤，然而下一秒，樹藤猛地一松，一瞬間的沖力不給人反應，蘇軟連人帶藤被拽了下去。

結還是打得不夠緊，扯散了。

這下好了，兩個人都掉下來了。

這一跤摔得結結實實，蘇軟跌在少年懷裏，下巴磕在他鎖骨上，疼得緩不過氣，少年似乎也疼暈了，半天沒反應。

緩過去，少年一把捏住蘇軟的肩膀，把她推開到後面，氣急敗壞：“你怎麽這麽沒用！”

蘇軟騎在他身上，火一竄：“又不是我要下來的！”

“你還敢說？”

“我就敢說！”

兩人氣默了，擠在坑底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少年整理好情緒，惡聲道：“起開！”

蘇軟氣得想打他，慢騰騰起來了。

站好拍了拍衣服，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洞口離這裏有七八米遠，圈出一小塊雲彩，微弱的光照進來，能看出洞底大概有半個卧室那麽大，狹窄又深長，土壁上滿是灰塵。

這裏荒郊野林，蘇軟直覺根本不可能有人過來，但她還是問了問：“能想辦法找人來救嗎，或者等救援？”

少年悶着聲：“這片林子是天坑，江湖禁地，不可能有人進來，一般人誤闖進來了，也不會活着出去。”

“那你還說帶我出去，你騙我！”蘇軟大聲。

“我有辦法！”少年壓抑住怒氣。

蘇軟息了聲。

他不是一般人。

“刀刀刀，就知道撿刀，好了吧，出不去了！”蘇軟瞪着他。

少年背對着她，沉默不語，渾身散發着冷氣。

“還說要帶我走出這片森林，我看某人要餓死在這裏了，還連累一條無辜的生命。”蘇軟叨叨不停。

“那我就先吃了你，再想辦法出去。”少年繃不住了，扭頭沖她狠道。

“吃了我你也出不去！”蘇軟刺他。

氣氛又歸于死寂。

兩人也意識過來，現在在這裏吵，沒有一點用處，得趁着還有體力，趕緊想辦法出去。

坑洞的土壁光禿禿的，上面鑽出不少樹根，少年嘗試着踩着樹根上去。

來回試了幾次，都滑了下來，反而累出一身熱汗。

蘇軟見他的樣子，頓感無力，坐在一邊喪氣。

少年沖她喊：“過來幫忙。”

昏暗裏，蘇軟看不清他的表情，應了一聲，慢騰騰走了過去。

“我舉着你，你往上爬。”少年蹲下去，示意她踩上去。

蘇軟擡頭望了望天，嘆了口氣，咬了咬牙，踩上他的肩膀。

兩人疊起來，離洞口還有四五米遠，蘇軟手指摳着土縫，竭力往上爬。

沒堅持住幾分鐘，土塊一松，她還是掉了下來，被少年接住。

她倒在地上，喘着氣，一陣絕望。

完了，真完蛋了，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臨死前，餓了一整天，連頓熱飯也吃不上了。

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麽難過，明明一天前還是好好的。

她蜷縮在洞裏，鼻頭酸了酸。

少年沒有放棄，掉下來兩次，依然在往上爬。

土塊被他摳下來不少，簌簌落在地上，很快沿牆積了一堆“小山”。

“喂。”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蘇軟的聲音突然傳來。

“這裏有梯子。”

少年純當她在開玩笑，沒理她。

“真的。”

少年摳着牆的手指一頓，猛地扭頭，朝蘇軟看去。

火折子發出刺啦一聲響，黑暗的土洞明亮起來。

四周的牆壁光禿禿的，沒有半點人跡。

蘇軟腳邊的牆上，果然斜倚着一架簡陋的長梯，剛好七八米長，洞底不規則，梯子頂部就隐匿在狹長的黑暗裏。

這麽大的梯子，兩人在洞底呆了半天，又是人梯又是摳牆，愣是沒注意到。

蘇軟：……

少年：……

蘇軟難以言喻地挑眉：“我說……咱倆這反應，是不是太遲鈍了……”

少年偏頭咳嗽了一聲，生硬道：“正常來說，不可能有人來過這裏，所以按理這裏不應該出現這種東西……”

“那這梯子……”蘇軟指着梯子驚悚道。

梯子的成色看起來很新，像是這兩天剛剛做好特意擺在下面的。

詭異的無人森林，神秘的土洞。

蘇軟渾身發毛。

少年皺了皺眉，繞過蘇軟，走到牆角，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刀。

“是昨天那幫黑衣刀客！”蘇軟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肯定是他們來這裏找過你，所以梯子被遺留在這。”

這可真是太走運了。

“原來真的有人來過這裏。”蘇軟驚喜道。

“……”

某人閉着嘴巴一言不發。

接下來就不必多說了，架好梯子，準備離開。

從洞口出來，蘇軟累得筋疲力盡，徑直朝一邊走去。

沒走兩步，突然有什麽東西砸到她的小腿，像被釘子釘了一下。

蘇軟倒在地上，撸開裙角一看，小腿肚上腫起一顆豆子大的小紅點。

“你又幹什麽！”蘇軟氣得喊他。

“你想逃走。”少年坐在另一邊的樹下，疲憊地說。

蘇軟看到他手指上劃出不少口子。

“我累了，歇息一下不行啊。”蘇軟瞥了他一眼，準備起身。

起身時，手掌按到了什麽鐵環一樣的東西，她抓起來，是枚戒指，戒環內部刻着三個小字。

她擡頭。

“你叫賀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