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雨後初霁。

小溪涓涓,空氣清綠透亮,陽光從薄雲青葉後撥進來,在林間投影下一柱柱明燦的光影,青明交映,好看極了。

趁着好天氣,兩人緊趕慢趕走了幾天山路。

“還有多久才能走出林子?”蘇軟邊走邊問。

賀子書收起手裏的小刀,順勢爬上旁邊的石坡,擋住陽光,朝遠處眺望。

“快了。”

片刻,他從石坡上跳了下來,揩了揩汗,接着往前走。

蘇軟不知道‘快了’,是還需要多久的‘快了’,她擦了擦額頭,跟了上去。

“出了這片林子,離你家還有多遠呢?”

賀子書答:“騎馬,大概三天左右。”

蘇軟驚大嘴巴:“騎馬還要三天!”

賀子書突然停下扭頭:“歇息一會兒吧。”

蘇軟還在驚訝,差點一頭撞他身上,連忙拔住腿,反應過來松了口氣:“好,歇歇吧。”

然而她剛轉過身,還沒來得及吸一口氣,賀子書的胳膊就一把攔住她的小腹,猛地把她往後一帶。

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蘇軟倒進賀子書懷裏,下一秒一枚冷箭就從她剛剛站過的地方穿過。

“嗖”的一聲,黑色的箭矢釘在眼前的樹幹上,箭尾顫抖,發出低低的嗡鳴。

有危險。

賀子書氣息一凜,下意識圈緊了蘇軟,後背一挺,轉身帶着懷裏的人翻下土坎,隐匿在草叢裏。

很快,不遠處傳來刀劍相争的聲音,有一群人在快速逼近這裏,帶着勢不可擋的殺氣。

蘇軟被賀子書壓在身下,大氣也不敢出,只有兩只眼睛通過隐秘的草叢,緊緊地盯着外面的情況。

不久,一個全身黑衣的人跳進視線裏,轉身朝身後揮了一刀,刀風刮過,掀翻了一片樹枝。

緊随而來是一批同樣全身黑衣的人,擡劍擋過刀風,迅速包圍了上去。

這群追殺的人武功似乎更好,被前面一人奮力使出的刀風所逼,也只是頓了一瞬,馬上就能進攻包圍。

兩方在此交戰,刀光劍影,席卷起一片獵風狂舞,樹葉翻飛。

被追殺的人明顯不是一群人的對手,左支右绌了幾下,漸漸招架不住了,身上的血口越來越多,最後時刻,他發出一聲唳吼,手臂帶着刀刃從周身連掃一圈,猛烈的刀鋒将他周圍的地面掀起一層地皮,威力之大,震飛了一衆追殺者。

趁着這個空隙,他用力跳出重圍,拼死逃進林子裏。

這一招,顯然是用盡了他僅剩的全力了。

然而也只是擋住追殺者片刻,很快追了上去。

劍聲遠去,林子漸漸安靜下來。

賀子書帶着蘇軟起身,朝剛剛戰鬥的地方走去。

蘇軟小心地朝那人離去的方向看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殘酷。

從衣着來看,兩方人大概是隸屬于同一個組織,前面那個人的衣服全是破口血跡,一眼就能看出已經戰鬥很久,體力不支了,後面的一群人則衣着幹淨,像是剛派來接力的人手。

仔細想想,雖然剛剛被追殺那人處于下風,一眼看起來似乎武力弱些,但蘇軟從他使刀的細節來看,覺得他實力應該更強才對,要不是狀态不佳,反而可能很輕松就能戰勝追殺者。

說來也是奇怪,這麽厲害的人不被作為底牌捧着,還反被組織趕盡殺絕,真是可惜。

“你認識那些人嗎?”蘇軟回頭,見賀子書從地上撿起一塊什麽東西,好奇走了過去。

這是一枚令牌。

“死域囚徒,斷魂浴生。”

賀子書的嘴唇一翕一合,清冷的字符從他嘴裏緩緩吐出,字字清晰。

“斷死獄。”

令牌翻轉,純黑的字體深深烙在血紅的令牌上,紋路奇異,仿若鬼怪泣血,看的人心裏發瘆。

“你認識這個東西?”蘇軟皺眉,問了一句。

賀子書看向蘇軟,搖了搖頭。

倏爾,他擡頭看向殺手的來路,朝蘇軟使了個眼色,率先朝那邊走去。

越過層層疊疊的樹障,最後的光明終于大顯于眼前,賀子書就站在入光口,頓住了身形。

“怎麽了?”蘇軟跟了上來,疑惑間,正準備越過他看看前面的情況,突然就被轉過身的賀子書捂住了眼睛,緊接着按着腦袋就朝回走。

“幹嘛啊?我還沒看見呢。”蘇軟一頭霧水,就這麽被賀子書的手按着臉,連拖帶拽地往回拉,嘴裏不停地追問:“怎麽了啊,你幹嘛突然捂我眼睛,你快放開。”

賀子書拖着她往前走,一聲不吭。

直到回到剛剛的地方時,才放了手,蘇軟重見光明,一眼就見到賀子書緊抿着唇,柳眉拉得很平,臉色很不好。

于是剛準備教訓的口氣又收了回去,她輕聲道:“你怎麽了?”

賀子書靜默地看着她,眼下有些青白,唇角拉得很直。

“你不舒服嗎?”蘇軟更輕聲問。

賀子書眉頭皺了皺,像是難忍再想到什麽,拔腿朝前走去。

他轉身的那一瞬間,身後的風失了屏障,朝蘇軟迎面吹來。

一縷若頭若無,但很濃郁的,極其血腥的,腐爛惡臭的味道飄進了她的鼻腔。

這股濃烈的味道,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人的屠殺,而是成百上千的,數不盡的亡魂的凝聚。

血流成河。

蘇軟大概明白賀子書看見了什麽,光是想想,都覺得胃酸反湧,還好她被他拉住了。

她跟了上去,和他并肩走。

賀子書的側臉繃得很緊,臉色有些青綠,他走得飛快,像是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停留。

他腿長,步子又跨得大,走一步蘇軟需要跑兩步,于是他在大步大步超前猛跨的同時,蘇軟幾乎是以百米競跑的速度跟着他一路狂奔。

迎面的樹枝都絲毫攔不下他的速度。

“夠了!”蘇軟大喊一聲,一把拽住他的衣擺,就勢蹲了下去。

賀子書被她拽得身子一歪,被迫停了下來,扭頭看着她,臉色還有些不堪忍受的青白餘韻。

蘇軟大口大口喘着氣,小臉悶得通紅:“再跑下去,我要猝死在路上了!”

賀子書愣了一下,皺了皺眉,終于轉過神,深吸一口氣,聲音悶頓:“那就走慢點。”

蘇軟理解他,擦了擦汗,起身道:“好,走慢點就行。”

兩人走慢了些,在林間漫步。

賀子書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走着走着就突然加快了速度,沒走兩步很快又想起了什麽,接着又重新慢下來,如此反複。

蘇軟看他這副心裏陰影深重的樣子,想了想,便主動搭話:“賀子書,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賀子書背影滞了一下,僵硬地扭回頭,不解地看着她。

蘇軟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大剌剌道:“你就告訴我,你有沒有特別想念誰,想聽誰對你藏在心裏的話。”

賀子書微微露出疑惑:“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軟朝他安撫地笑了笑:“只要告訴我你想念誰,我就能感知到那個人藏在心底的,沒有對你說出來的話,我可以把話轉告你。”

賀子書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顯然不敢茍同。

蘇軟就知道他不信,抱起了手臂,自信滿滿道:“忘了?當初是誰帶你在茫茫無際的荒野森林裏找到食物的?”

她朝賀子書擡起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和你不一樣,我天生擅長冥想,腦海有個老爺爺,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

這話随便換一個人說出來,都會被當作騙子。

賀子書慢慢被轉移了注意力,朝她露出一個看戲的表情:“你要怎麽冥想?”

蘇軟笑了:“你先告訴我,你想聽誰說心裏話。”

賀子書默了,霧沉沉的眼睛看着她,細長的睫毛遮住了一半的情緒,片刻,他薄唇輕啓,慢慢吐出兩個字。

“母親。”

“你母親?”蘇軟并沒有露出很明顯的意外,迅速做出反應,捋起袖子:“好啊,那就算你母親想對你說得話。”

這副驕傲的表情過于真實,賀子書不禁晃了晃神,心裏竟真的漫出一絲飄然的期待。

“手給我。”蘇軟伸手。

賀子書愣了神,沒反應過來。

“诶呀,讓你把手給我。”蘇軟一把抓起他的左手,順着他的手腕把袖封推上去一點,然後雙手捂住他整個手掌,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

她沒管賀子書的動靜,兀自閉上眼睛,低頭陷入沉思,仿佛真的在冥想。

林子安靜下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夏日的驕陽漸漸竄上頭頂,手心在密不透風的緊觸下,漸漸沁出細汗。

不知道誰先感覺到熱意。

良久,蘇軟緩緩睜開眼睛,朝賀子書擡起臉頰。

黑潤潤的眸子眨了一下,睫毛輕扇,粉白的小臉被蒸出一點熱紅,像軟面可口的粉饅頭。

蘇軟神秘地笑了一下,随後伸直了脖子,一副老成的模樣緩緩道:“吾兒乃神仙轉世,姿容佳麗,聰慧異常,仙根六通,無人能敵,假以時日,定做人中龍鳳!”

說完,她眯着眼睛等回話。

說是等人回話,不如說等人怼她,緩解緩解氣氛。

畢竟這麽神棍的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可賀子書卻久久地盯着她,不說話了。

他細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像月前疏緩朦胧的簾子,簾子下面的眼眸藏在月下的陰影裏,不見幽光。

蘇軟認真地觀察着他的表情,越看越神忽,漸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不會真把人忽悠瘸了吧。

賀子書卻沒注意她變幻莫測的表情,視線漸漸挪下,黑沉沉的眸子又盯向了他的手腕。

蘇軟越想越迷糊,這種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可是從來沒有人信的,難道這少年感動得要哭了。

“賀子書,你怎麽了?”她還是沒忍住打破寂靜。

賀子書回了神,不知想到了什麽,抽回手,扭頭就走,像一陣風,步履飛快。

“算完了就走。”

片刻,硬邦邦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又走這麽快!

蘇軟跺了跺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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