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清晨的山林霧氣缭繞,遠山綠蔭層疊,微涼薄風裹着潮濕的露氣撲到皮膚上,每一個毛孔舒展吐息。

這裏是距離賀府小半個城遠的柏山,站在山腰上能看見半個臨東城的街景。

蘇軟閑倚在石臺上,和着晨風,閉目養神。

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曾霖正閉着眼打坐。

賀瑤兒獨自一人坐在後面,捂着一臉的紅豆,鬼鬼祟祟朝兩人的背影瞄來瞄去。

卯時過半,東城邊的太陽漸漸升起,陽光擦着山脊線照射進來,蘇軟睜開眼,深呼吸一口氣。

“時間到了。”蘇軟從石臺上起來,往賀瑤兒走去。

“啊!痛。”

蘇軟剛擡起賀瑤兒的下巴,就聽她喊了出來,仔細一看,賀瑤兒臉上的瘡口居然又流了膿。

即将消平的小痘像是承受不住毒素的沖撞,痘尖的皮膚下透着要破皮的鮮紅,淡白的液體從痘尖沁出來。

曾霖走過來:“好像嚴重了。”

賀瑤兒一聽,簡直揪到了機會,大叫起來:“你用的什麽破爛偏方,我的臉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你等着,我這就回去告訴爹爹,你根本就是個騙錢的庸醫!”

蘇軟不急不緩收回手,指尖沾着一點膿水,輕輕搓了搓,她擡眼,一雙冷眸看向賀瑤兒:“你的臉,本來已經好轉了,突然變成這樣,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賀瑤兒大言不慚:“對,就是你的問題。”

蘇軟想了一下,露出笑意:“賀小姐的臉壞了,自然是我的問題,看來是我的藥方出了差錯,不過別擔心,既然我身為聖女,這種程度的錯誤,還是能挽回的。”

她從懷裏拿出了一個碧綠鑲銀瓶,遞到她手裏:“這是一瓶潤膚藥,藥效極好,賀小姐抹在臉上,明天若是還沒恢複原來的樣子,那定是我醫術不正了。”

一大通話聽完,賀瑤兒怔愣了一下,猛然才捕捉到重點,滿臉震驚:“你居然是聖女!傳說中的聖女居然就在賀府,爹爹怎麽沒告訴我……”

蘇軟笑着搖了搖頭:“賀宗主不想讓賀小姐生活感到壓力,所以才沒說,不過賀小姐別擔心,聖女這個名頭只是聽起來難以接近,實際上和街上的大夫一樣,都是治病的而已。”

一旁的曾霖安慰:“小姐不要過度擔心,聖女前輩一定會醫好您。”

聖女的名頭确實按住了賀瑤兒。賀瑤兒老實下來,看了看曾霖,又看了看蘇軟,硬氣了半晌,最後只剩下滿肚子的咕哝,片刻,小聲嘀咕道:“那就讓你治嘛,誰治都是治。”

蘇軟滿意地直起腰:“這才對嘛,神醫也會有出錯的時候,總要等等再看。”

從柏山回來的路上,蘇軟幾次囑咐賀瑤兒一定要把碧綠鑲銀瓶随身攜帶,聽賀瑤兒不耐煩連連應下後,才分別回了西院。

剛進門沒多久,外面響起敲門聲。

房門打開,晨光剛好從瓦牆外傾斜過來,透在面具男人的身後,給他一身的黑色描出個金邊,像個活武神。

蘇軟眼睛亮了一下,溫聲道:“白公子怎麽有空找我?”

白藥聲音平穩:“來找蘇姑娘治療。”

蘇軟恍然記起之前和他約定了“兩天一個療程”,不覺暗自竊喜,沒想到真來了。

于是蘇軟讓開大門,笑着道:“那便請白公子進屋來吧。”

和上次一樣,蘇軟關上大門,拿着針袋走到白藥身後,捋起他的馬尾發,開始施針。

針灸紮進穴位,再拔出來,也有緩解筋骨酸痛的作用,白藥漸漸放松下來。

“白公子看起來殺伐果斷,沒想到也會這麽在意健康。”蘇軟邊施針邊說道。

白藥吸了口氣,沉聲:“為了任務。”

蘇軟動作頓了一下:“是賀宗主安排的任務快開始了嗎?”

白藥漠然:“斷死獄執行任務不與旁人解釋。”

“是我唐突了,”蘇軟賠笑,“執行任務,必然要養好身體。”

小針被一一紮進去,等待片刻,又一一拔掉,動作悄無聲息。

片刻,蘇軟突然想到什麽:“白公子,既然做任務要提前養好身體,那萬一任務當天突發惡疾,難道也要強撐着執行嗎?”

白藥從針療的舒緩中清醒過來:“若是耽誤隊伍進度,就會被排除出任務。”

“所以健康對你們而言很重要,”蘇軟醞釀點頭,随後道:“既然如此,不如這幾日白公子與我一同去泡晨霧吧。”

白藥問:“那是做什麽的。”

蘇軟笑了笑:“每日卯時去柏山林裏泡晨霧,溫養內息,強身健體,能保證你有個好身體。”

白藥思索片刻,應下:“好。”

……

夜半時分,曾霖帶着藥罐來找蘇軟。

“前輩,小姐的藥膏該換了。”

蘇軟從從櫃子裏拿出新的藥罐,遞給曾霖時,順便看着他的眼睛,狀似随意地笑:“賀小姐的臉變成了這樣,你擔心嗎?”

曾霖頓了一下,低下頭謹慎道:“小姐金尊玉貴,變成如今的樣子,賀家的每一個弟子都為之牽動。”

蘇軟垂下眼簾,溫和道:“你說的對,當然會擔心。”

她從曾霖手上接過空罐,笑着又問:“對了,我向你打聽個事,斷死獄那幫客人在這裏住了就麽久,大概什麽時候開始做任務。”

曾霖語氣松了松,回答道:“四天之後,月圓前夕,賀宗主會帶着斷死獄衆人前往地下冰湖,屆時賀府會開啓禁宵令。”

蘇軟撐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嗯,我知道了,你給賀宗主說一聲,回頭我有事找他聊。”

“明白。”曾霖垂首,帶着藥罐退了出去。

……

第二天寅時末,蘇軟早早喚起賀瑤兒,帶着曾霖又去泡晨霧。

到柏山時天色還有些暗,三個人半摸着黑爬山,走到昨天修養的山腰時,已經微微亮了。

白藥坐在蘇軟昨天休息的石臺上,看見幾個人往這邊走。

“喲,來挺早啊!”蘇軟熱絡地打了個招呼。

白藥朝她颔首,表示謝過,随後起身,坐到後面的石頭上。

蘇軟正朝他走,見他退後,郁悶了一下,猶豫了猶豫,在空出來的石臺坐下。

這塊石臺是她之前精心挑選的,石面光滑,面積大,躺下去剛剛好。本來想着既然白藥先占了,那她今日便坐旁邊的小石頭,結果白藥又走了,空着也是空着,只好順勢坐了回去。

今日一共來了四個人,但并不多熱鬧,幾個人互不幹擾。蘇軟安排好賀瑤兒之後,起身離開時,看了眼一旁打坐的白藥,沒說什麽,走了回去。

時間悄悄流逝,林間的霧氣氤氲潮濕,慢慢在光線中消散。

四個人在溫涼的清晨中經歷了一場發膚的洗滌。

蘇軟按時睜開眼睛,走到賀瑤兒面前,和上次一樣,賀瑤兒将将養好的瘡口,又開始流膿。

賀瑤兒不幹了,撒起潑:“你到底是不是聖女,讓我敷的藥膏都敷了,晨霧也泡了,為什麽我的臉還是越來越嚴重了!”她抱着膝蓋兀自賭氣。

蘇軟毫無意外地道:“是啊,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賀瑤兒氣不打一處,指着蘇軟發火:“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你賠我的臉!”

曾霖及時制止她:“小姐息怒,這反應蹊跷,應該不是聖女前輩失誤,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蘇軟朝曾霖點頭,瞥向賀瑤兒:“确實,應該是哪裏出了問題,我猜,是我給賀小姐的藥出了問題吧。”

賀瑤兒狐疑睨了蘇軟一眼,有些摸不準她的心思,但還是把藥瓶拿了出來,舉到她面前:“吶,你千叮咛萬叮囑,我可是按時敷了的,出了問題可不能怪我。”

這是昨天蘇軟特意給的碧綠鑲銀瓶,瓶子制作工藝特殊,很難替換。

蘇軟接過瓶子,打開瓶蓋,聞了一下,陷入沉默。

“你怎麽不說話,心虛啦?”賀瑤兒撇着腦袋看她臉色。

“喂?”

一時間沒人開口。

旁邊腳步聲走進,白藥從蘇軟手裏接過瓶子,只瞄了一眼,鎮定道:“這是毒藥。”

“毒藥!”賀瑤兒一下子瞪大眼睛。

蘇軟接着說:“碧綠鑲銀瓶僅此一個,絕不會有假。”

“等等,”賀瑤兒懵了,“你這是在揭穿你自己?”

蘇軟斂起神色,笑了笑:“你覺得呢?”

賀瑤兒看着這個異樣的表情,下意識地收了一下,片刻反應過來,又重新鎮起底氣喊:“你別想狡辯,你根本不是聖女,是打着聖女的幌子想來欺騙我爹爹,謀害我,你根本就是個騙子,我這就回去禀告爹爹,好好處置你這個大壞蛋!”

蘇軟靜靜站在原地,臉上帶着淡笑看着她把話說完,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心虛。

“你幹什麽這麽看着我,你被揭穿了!”賀瑤兒潑了出去,随後轉身對曾霖喊:“霖哥哥,你快抓住她,她已經承認了,她就是個騙子。”

曾霖被賀瑤兒這麽吼,一時左右拿不定主意,最後看向微笑的蘇軟,視線卻無意間瞟到她身後拿着藥瓶研究的面具男,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栗。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知道斷死獄的人不可能與外人相熟,但此時他本能覺得不可以在這個面具男面前動手。

但是按下動手的心思,他又奇異地覺得很安全……

白藥漠視這層湧動的暗流,在賀瑤兒面前蹲下,頂着一張黑不見眼的面具,朝賀瑤兒的裙角伸出手。

“啊!你幹什麽呀!”賀瑤兒尖叫。

曾霖瞬間半跪下來擋在賀瑤兒面前。

白藥的動作沒有停頓,一根食指慢悠悠挑開賀瑤兒的小步鞋,然後從她腳後跟的石頭縫裏,拿出一個小白瓶。

賀瑤兒看清這個瓶子,慢慢倒吸一口涼氣。她眼睜睜看着白藥扯開塞子,把裏面的粉末倒出來,搓了搓。

白藥将白瓶遞給蘇軟,平穩道:“潤膚藥。”

蘇軟把白瓶放下鼻尖下聞了聞,露出意外地笑:“沒想到公子這麽厲害,不用聞就知道這藥是什麽品種。”

白藥起身,丢下一句:“個人不同。”随後轉身朝山下走去。

蘇軟目送着他離開,然後扭回頭,将手裏的藥瓶掂了掂,勾唇看向滿臉慌張的賀瑤兒:“偷梁換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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