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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然而,之前剛剛在羅家家庭聚會上深受打擊的陸曼曼卻根本無法理解他的苦心。現在的她就仿佛一個行将溺死的落水者,根本不知道考慮後果,腦海中剩下唯一的念頭就只是死死抓住任何一根出現在眼前的救命稻草,不管那根救命稻草所能起到的作用多麽微乎其微。
她瞞着羅望偷偷在網上挂了號,然後獨自一人去了之前做試管嬰兒的醫院。心中實在忐忑,臨到進門,她又停下了腳步,打電話喊來了自家的親媽。
跟随遇而安的婆婆吳馨雅不同,她的親媽孫如英甚至比羅家人更加關心羅家的子嗣問題。
當初剛結婚的時候就告訴陸曼曼,其他一切都是虛的,只有孩子才是她實打實的立身之本。讓她先別管其他,先生個孩子鞏固地位才是正理。得知女兒不孕,她比任何一個人都着急,就連做試管嬰兒的問題,也是她最先提出來的。
因為孩子的問題,這些年,陸曼曼甚至都不太敢回娘家。婆婆會顧忌她的感受,孫如英這個親媽可不會。
這些年,她每次回娘家,都會聽一耳朵孫如英對她的擔憂和抱怨。什麽沒有孩子羅望将來總有一天會變心,什麽沒有孩子将來她老了會老無所依,仿佛生不了孩子她就沒了存在的意義,就注定了只會有悲慘的結局。
單單只是抱怨還不算,她還總能舉出誰誰誰的例子來現身說法。比如,她二姨的小姑子的女兒的鄰居因為生不了孩子被老公和懷孕的小三逼得淨身出戶;比如,她廠裏的小王的大姨媽的侄女因為丈夫不育領養了一個孩子,最後卻跟孩子一起成了家暴的犧牲品;又比如,她高中時的同學的姐姐因為不孕跟丈夫離婚,如今六十多了疾病纏身,卻無人照料……
反正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如果不是對自己和羅望的感情有信心,同時又有羅望的關心與開導,陸曼曼說不定會被她這個親媽逼得跳樓自殺。
試管嬰兒的一整套流程走下來是需要夫妻雙方到場,再加上結婚證,計劃生育服務證之類的證件的,但如果只是做單純的凍胚移植,因為有之前的備案,就算只有女方一個人去也沒關系。
陸曼曼原以為會一切順利,沒想到醫生看過她的病例,連最基礎的體格檢查都沒做便連連搖頭。
“體重偏低,抵抗力又這麽差,還做?不要命了!”陸曼曼的主治醫生是個即将退休的老阿姨,經驗豐富,嘴上也不饒人,當即便把她批得體無完膚。
“我理解你想要孩子的迫切心情,但做事情之前也要考慮實際情況。你現在首先應該考慮的不是要孩子,而是該怎樣把身體養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好的土壤,再好的種子也發不了芽。”
“回去!給你三個月時間,先把體重漲到一百斤,再回來找我!”
醫生說完,就直接開始趕人。陸曼曼認命地選擇了離開,反而是孫如英不依不饒,賴在辦公室還想求醫生想想辦法,最後是被陸曼曼拉走的。
“曼曼啊,你以後可怎麽辦啊?”
耳畔又響起孫如英的絮絮叨叨,陸曼曼已經有些後悔讓自己的這個親媽過來陪伴了。她很有沖動過去堵住她的嘴,然而也只能想想而已,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盡量讓思維發散,不讓她嘴裏的那些抱怨進入自己的腦海而已。
自從開始嘗試試管,出入醫院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陸曼曼對這裏的一切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次又一次漫長的等待甚至讓她連這裏有幾塊磚幾盞燈都一清二楚。
她正數着挂號窗口的數量,忽然發現耳畔孫如英那一刻不停的碎碎念忽然停了下來。
不僅碎碎念停了,連腳步都如被凍結般停在了那裏。陸曼曼回頭望去,只見此刻的孫如英臉上定格着一個滿是錯愕的表情,仿佛剛剛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名挺着一個六七個月大的肚子的孕婦正在一名男子的攙扶下從醫院的自動扶梯上走下來。
男子笑容憨厚,小心翼翼,仿佛手裏抓着的不是孕婦的手,而是這世上最珍貴的稀世珍寶。孕婦一手托腰,一手放在小腹上,那張因為懷孕而微微有些發福的臉上滿滿都是母性的光輝。
當陸曼曼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到了她。男人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那孕婦臉上的表情卻在看到她們的一剎那驟然僵住了。
孕婦的反應很正常,因為她不是別人,正是陸曼曼弟弟陸超宇的前女友劉芸。
陸曼曼事到如今依然記得跟弟弟的這位前女友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畢竟,那時的情景實在是太過血腥,太過震撼了一些。
在那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竟會有那麽多的血。
那是她大四畢業之前的春天,即将畢業的她正跟班裏的同學策劃着畢業旅行,忽然接到弟弟電話,說女朋友病危,求她幫忙籌錢救人。
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弟弟已經交了女朋友。
當她拿着從同學那裏東挪西湊的兩千塊錢趕到弟弟所說的醫院,剛好看到滿身是血的劉芸被人從救護車上擡下來。
第一次見面,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弟弟這個女朋友的臉,只看到了淋漓的鮮血。那麽多的血,甚至将她身上那條白色棉布連衣裙染成了紅色。
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真人的血竟是這樣紅。
而跟那鮮豔的紅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她弟弟陸超宇那張蒼白的臉。他當時的臉色甚至讓她想起了他五歲那年失足落水,被人從家門口的池塘裏救起來時的模樣。
醫院的診斷很快下來,是宮外孕導致的大出血。據說,人被送上手術臺的時候,血壓已經低到幾乎測不到了,輸了近萬毫升的血才把人從鬼門關救回來。
當時恰好血庫告急,而陸曼曼又剛好發現自己的血型跟劉芸相同,已經從弟弟臉上的表情猜到了事情始末的她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那次之後,她連着三個月沒能來例假,從此,原本就不怎麽準時的周期越發的混亂了。
她以為出了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出于良心還是責任,劉芸都注定會成為她的弟媳婦了,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當二人大學畢業提出結婚,卻遭到了她媽孫如英的強烈反對。
理由很簡單,因為劉芸曾經宮外孕切除了一側輸卵管,她媽孫如英擔心會影響到她以後抱孫子。
陸家雖然沒有皇位要繼承,家裏卻有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廠子。孫如英因此一向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家兒子長得帥,條件好,簡直世間少有,就算是一國公主也配得。
在她看來,像劉芸這樣條件普通的姑娘原本就是高攀了她的寶貝兒子,如今切掉了一側輸卵管,跟她兒子簡直已經有了雲泥之別。識相點就該自慚形穢,主動離開,竟然肖想嫁入陸家,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
因此,當陸超宇心情忐忑地帶着剛剛出院的女朋友出現在家裏,迎接他們的自然只可能是狂風驟雨。
陸曼曼到如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的母親孫如英竟會有那樣自私,那樣醜陋的嘴臉。
那天,她剛好因為重感冒躺在家裏,整個人一直昏昏沉沉,并沒有全程目擊事情的經過,唯一記得的不過是母親那些惡毒的言語與劉芸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當時劉芸的臉蒼白如紙,白得仿佛喪禮上的斂布,每當母親嘴裏吐出一句惡毒的言語,那張臉便會多一分蒼白。有一剎那,甚至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會不會忽然化為透明消失。到後來,她已經被那些言語刺得渾身發抖,搖搖欲墜,要不是有陸超宇扶着,大概早已癱軟在了地上。
那些言語,當初的她尚且覺得不堪忍受,如今自知求子無望,回想起來,自然越發的字字誅心,戳人心窩。
“不下蛋的母雞!”
“不要拖累我兒子!”
“弄成這樣是你自己不知自愛,怪不得別人!”
“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那娶回家還能幹什麽?”
……
當時的孫如英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兒也會站在類似的立場,面對幾乎如出一轍的刁難與指責。
雖然明知自己是無辜的,但只要一想起那時的劉芸,陸曼曼的腦海中就會忍不出冒出報應這個詞。母債女償,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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