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水泥地不但粗糙而且這個天氣還很冰涼，駱恩一屁股坐下去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涼的，就像坐便器上忘了綁墊子的那種糟心感。

喬玥還是沉浸在駱恩以為無緣無故的震驚中無法自拔。

她嚴肅得一轉不轉的目光落在自己色澤略有些透明的手上，直到駱恩猶豫的出聲時又忽然受驚似的頓時整個人都完全透明到不見。

駱恩愣了一下，接着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喬玥又維持着方才的姿勢重新顯現出來，這次目光轉到了駱恩的身上，而那懸空許久的手帶着遲疑和試探的再次伸向駱恩。

簡單的動作卻好像正執行着某種神聖的使命，駱恩有一種被她碰到就會立刻乍現出七色光的可笑錯覺。

事實上，什麽也沒有發生。

喬玥的掌心整面貼着駱恩的肩膀，隔着衣服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其實也不該有什麽溫度，但确實是真實存在的。

喬玥像是被定身了，連眼珠子都不會動。

“喂？”駱恩許久叫了她一聲。

喬玥恍然回過神，世紀般蘇醒。

駱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只是覺得喬玥有些不對勁，或許是她對鬼界的事情了解甚少。

然而她同時想起一件不痛不癢的事情，盡管現在問有些不合時宜，但嘴巴還是快過頭腦，“上次差點砸到張澤蘇的那本書，是你扔的吧？”

喬玥擡了一下眼睛，似乎在順着她的話回想，但是這種回想又很快就被眼下更重要的事情給埋沒。

“你還見過其他的鬼麽？”喬玥沉默許久，最終問了這麽一句。

雖然喬玥直接忽視了她的問題，但駱恩還是很認真的回憶了一下。其實對于“鬼”的認知，如果不是喬玥經常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話，駱恩也許也不會注意到她的異于常人。

這麽看來，如果是比較低調又會僞裝的鬼，哪怕她看到過也不會知道那個人就是鬼。

“應該……沒有吧。”駱恩只能給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喬玥倒是也沒太在意似的，她的眼眸沉了沉，湧出一股積攢了許久的巨大的落寞感。

“我也沒有……”然後她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駱恩什麽也沒聽見，她屁股上沾了些白色的石灰粉，呢絨的布料撣都撣不幹淨。

“你到底咋了？”駱恩一邊拍褲子一邊問。

喬玥把厚厚的打印資料重新扔進駱恩的手裏，瞬間恢複到她往日裏生人勿進的高冷樣子，倒教駱恩松了一口氣。

“你剛問我什麽？”喬玥反問。

于是駱恩追溯到上一個問題，剛要重複，喬玥自顧自的繼續開口，顯然是先她一步想到了，“是我扔的，只是看不慣那種女生而已。”

果然啊，想想放在書架上的書也不會平白無故自己掉下來，雖然沒砸中，但應該也吓了張澤蘇一跳。

“還有一件事。”

“嗯？”駱恩做出願聞其詳的狗腿狀。

“我是鬼，但不是什麽吸血鬼。”

至于到底是什麽鬼，哪怕喬玥自己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會存在，更不知道自己還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這大概早已超出了科學的解釋範圍……又或者很多年以後會給出一個解釋，但這個“很多”怕是也要畫上一個漫長的問號。

這是喬玥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會反複思考的問題，直到她遇到了駱恩。

喬玥本以為駱恩的特別之處只是她有一雙罕見的陰陽眼，但顯然不止這樣，她游蕩了這麽些年，頭一次遇到一個人——她可以觸碰到她。

而不是像以往無數次，只是幻影一樣從她的身體上直接穿過去。

這對她來說，會不會是某種暗示，或是契機？

“真的不是？”駱恩還有點不罷休的意味，她鮮有的強迫症好像迫使着她努力找到一種可以說的通的解釋，但喬玥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駱恩只能閉上嘴，随後換了個說法，“好吧，不管你是什麽鬼……”她頓了頓，忽然笑的奸詐又猥瑣，“我們交個朋友吧，有沒有微信，□□也行，加一個？”

這話說的有點不着邊，和鬼要微信，怎麽都讓人覺着哪裏不太對。可喬玥皺了一下眉頭，好像立刻又當真考慮起了這件事的可行性。

其實喬玥只是在想，自己最後一次用手機在什麽時候。

鬼是不需要手機的，因為早已經沒有可以聯系的人了。

“沒有。”她一口回絕。

這個答案對駱恩來說，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這話剛說完，駱恩就接了一通電話，然後極不情願的走了。

“我下次，還來這裏找你啊。”她三步一回頭的沖喬玥擺擺手，生怕對方沒聽清。

電話是周文雅打來的，是上次說好重新比賽的事，駱恩有時不太靠譜但是向來說話算話，她也沒顧上回去換運動服，直接去了操場。

周文雅已經做了一會熱身運動，臉蛋上冒了些熱汗。說起來是有些不公平，但駱恩這會只想速戰速決。

她想趕緊撇幹淨和張澤蘇一幹人等的全部瓜葛，周家兄妹倆首當其沖。

“真沒想到，你還是這樣的人。”周文雅打招呼的方式讓人不太舒服，駱恩楞了一下，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出。周文雅倒是善解人意，繼續說，“聽說你惱羞成怒，氣的拿書扔澤蘇學姐？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麽是不是有點幼稚了？”

學校裏跑的最快的就屬這些空穴來風的謠言了。

駱恩一方面有點欣慰喬玥舉手之勞的“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很難不頭疼她讓自己背了個鍋。

她又實在不想解釋那書是自己掉下來的，貌似也只能顯得她更蠢。

駱恩索性不接她的話，“比不比，不比我還有別的事。”

周文雅被甩了臉，獨角戲有點唱不下去，她翻了個眼睛，“比，來吧。”

駱恩從小就是學校的運動大将，雖然大學沒有進體育部，但是平時鍛煉一直沒落下過，運動會還贏了不少劣質金牌，完全不輸周文雅等正牌體育系的。

贏周文雅其實是勝券在握的，但今個有些險況，原因是操場上有一對八卦的小姐妹，一邊慢跑一邊聊着一件事情，駱恩非常感興趣。

于是兩圈剛跑完，駱恩也沒等周文雅，繞了小半圈又追上了那兩個閑聊慢跑的同學。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女生，是不是前陣子跳樓的那個人文學院的女生？”

兩位同學被突然冒出來的駱恩吓的一怔，速度也更慢了下來，然後刻意避着駱恩……亦或是刻意避着這個話題似的，什麽也沒說就趕忙掉頭走了。

駱恩一頭霧水，尋思自己看起來這麽吓人麽？

“喂，你還真是受刺激了，被澤蘇學姐拒絕，現在随便找個小學妹就能上去搭讪？”周文雅從後面追過來，大概是又輸的很不爽，故意說話頂着她。

駱恩難得沒上火，她還琢磨着剛才聽的不是很全面的八卦，她覺得這兩個女生聊得應該就是那回事。

“你還記得上次那個跳樓的女生麽？”駱恩問。

這樣的事件周文雅幾乎不假思索的點頭，“當然記得。”

“那你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這我哪知道，無非是受刺激被家長帶回家休養了呗。現在的小姑娘真是玻璃心太多，随便一個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周文雅又苦口婆心的念叨了幾句，連自己輸比賽的事情也忘在了一邊。

這件事尤其特別之處大概就是促成了駱恩和喬玥的初見。若不提起，駱恩都要忘了，那個時候喬玥出現在天臺上，還救了那個女生。

所以說喬玥确實算是個心地善良的鬼……不知道她生前是什麽樣子。

駱恩忽然被自己提醒了，她想知道喬玥是怎麽變成鬼的……或者說，她是怎麽死的。

駱恩記得老人家們常說，人死了靈魂會被閻王爺收走，除非是有未了心願或者怨氣太重的才會偷偷逃出來游蕩在這世間不願意輪回。

不知道喬玥是哪一種。

“你問這個幹什麽？”語重心長完畢的周文雅打斷了駱恩的心不在焉。

駱恩有些迷茫的眼睛反射性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搖搖頭，“沒什麽。”

她覺得應該有什麽，但是她沒聽清楚，那兩個女生走的太快，她又不至于追上去逼問。

這算是個小插曲，随後輸了比賽的周文雅開始想起來甩賴，要求再比。

駱恩再傻也看得出來，周文雅贏她之前都是不會罷休的，之前她用她的醜照作威脅，駱恩忽然覺得也沒啥了不起的。

期末最重要的還是複習，一學期的課程就指望這幾天，駱恩更有理由勤快的往圖書館跑，但是連跑了一個星期，連喬玥的鬼影子都沒看到。

駱恩還沉浸在“喬玥這鬼是不是真去投胎了”的郁悶之中，同時間論壇的一則帖子就幾乎火遍了整個大學城——疑似事關某位校領導忽得失心瘋在重要會議上失态并現場休克送醫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