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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對醫院的記憶,明書只能回憶起空氣中混合花香的消毒水味,葉榆的氣息變得模糊不清,如果非要給個界定,明書覺得像一種無法形容的死亡味道。
他早該有心理準備的。
從進門開始,見到坐在正中央的葉榆,當對方朝他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間。
明書收回思緒,盯着攤開的筆記沒吭聲,白紙上留有印記,與其說課堂手記,更像漫無目的一位男人外貌塗鴉。
他剛想将筆記翻頁,結果不知從哪伸來的手,将成果輕輕收走。
明書錯愕,正巧對上老師略微有責備的面孔,他下壓帽檐,遮住周圍望過來的視線。
這節課的老師除了以嚴格著稱,更重要的一點……明書默默嘆氣,老師是葉榆的堂哥。
自然知道他跟葉榆的關系,以及葉榆去世後,寧願不入祖墳,也要百年後同明書共墓穴的決定。
辦公室人不多,好在老師的位置在最角落,沒有視線注意到他們,也能給明書稍微喘息的空間。
他拒絕坐在椅子,雙手插兜,站在距老師半米處,兩人相對無言。
即便抛出去師生關系,還有親戚這一層擺在這,讓明書有些不自在,他不喜歡跟葉榆的家人牽扯聯系。
先前結婚是沒辦法,硬着頭皮跟葉榆應酬三天,婚禮結束後,葉榆立馬帶明書搬出老宅,在市區買了套房。
“你最近……”
到最後,還是老師先開口。
聽出對方聲音的不自然,明書視線落在窗外枯敗的樹枝。
“最近還好麽,葉榆……離開後,我就沒收到過你的消息。”
明書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知是回答先前問題,還是對後者的試探做回應。好在老師無視這點,他展開沒收的紙條。
目光觸及贊美聲也随之傳來。
“我就說這筆觸像葉榆親筆畫的,這些都是他教你的嗎?”
即便用故作輕松的語氣,明書還是察覺一絲不對勁。葉榆的畫作已被炒到六位數,現在人離開,價值不可估量。
知道了老師打得什麽算盤,他臉上緊繃的神情也松緩不少。
以為這事有戲,老師剛開口。
結果,明書一句話都塞了回去。
“燒了。”
“什麽玩意?!”
明書難得擡高帽檐,讓老師看清他眼底嘲諷的光:“都燒了,葉榆說他讨厭賣他的畫。”
盯着男人青青紫紫的面色,明書心底是惡作劇成功的舒暢。
他沒有說,葉榆住進重症監護室的前天,對方将零零散散的畫都轉手給信任的畫廊代理,得到的錢都打進明書的銀行卡。
明書也算坐擁百萬資産的小寡夫。
“哦,這樣。”
當老師還想打探,震天響的咕嚕聲打斷他講話。
“抱歉,肚子餓,能走了嗎?”明書舉手示意,上前拿起紙條,無視老師變得猙獰的目光離開。
/
當然,明書并沒有去食堂。
即便肚子孜孜不倦徹響三分鐘,明書依舊選擇回到宿舍,掏出先前買的打折泡面。
甚至不是成桶的方便面。
明書拿着壺蓋,撕開包裝放在裏面,直接當成碗來用。
正值飯點,走廊打水的人不多,可不代表沒有。
明書一出來,為數不多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藝術生的氣質很容易與衆人區分。
更不用說,明書跟在葉榆身邊這麽久,耳濡目染對方的神情,似乎與周圍隔絕,令人看不真切。
現在,高嶺之花正在水房排隊,還拿着兩塊錢一袋的泡面。
圍觀者眼皮一跳,還以為看錯了。
再三确認是學校超市兩塊一袋的東西,他視線再次落在明書側臉。
對方根本不在意旁人目光,自顧自打完熱水離開。
關上房門,明書拖過椅子坐下。
要說不在意,那怎麽可能。
他抽出筷子,又拿本書蓋上,兼職薪水發下來前,還是省一點用。
先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日子,好在身體還有關于這些的記憶,從奢入儉也沒想象中困難。
等空氣味道散淨,他才重新躺在床上,掏出先前紙條,盯着沒吭聲。
猛一看,不熟悉的人确實會認為是葉榆的筆跡。
明書拿起手機,點開私密相冊。
那是一堆局部照片。
有明書的,也有兩人交疊的。
唯獨沒有葉榆單獨照。
昨晚解鎖時,明書便将東西翻了個底朝天,獲取的信息依舊少得可憐。
照片慢慢切換,卡在某張停住。
明書眯起了眼睛。
從光線上看,應是他們的卧室。
葉榆不喜歡暖黃光,家中極少出現這顏色。唯獨卧房完全按明書的想法,葉榆一點點幫他完成的。
所以,明書認出來米白床單,以及落在床單上,兩人糾纏的發。
明書有些困惑。
雖然他是個音樂生,對于一些擁有特殊色彩的畫面,他向來記得比科班學生還要深。
尤其現在。
昨天晚上根本沒有這張照片。
拍攝照片的那天,明書被葉榆抱的大腦發蒙,強迫自己忘掉眼前起伏的胸膛,以及令人面紅耳赤的撞擊聲。
那晚他太累了,對于後來發生的事情,明書沒了任何印象。甚至葉榆有沒有拿他手機,一時間也說不出所以然。
明書抽出病號服,小心翼翼挂在床邊,他也不知什麽時候,養成不起眼的習慣,就好像葉榆還存在他身邊。
明書輕輕湊上去,葉榆走後,他能帶的東西少得可憐。
一方面,明書不想被葉榆的家人說眼皮子淺;另一方面,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會在兩人睡過的房間嚎啕大哭,控制不住放棄一切,期望葉榆能再次回來。
要是世界真存在鬼魂,那麽為什麽這麽久,葉榆都不肯回來看他。
明書想不明白。
積攢的委屈蔓延,他快承受不住。
看到落葉會想他。
看到蒸汽思念他。
走在街上遇到手牽手的情侶,明書都會回憶起,他們坐在花園裏接吻。
落在後腦勺的手炙熱,指腹微微用力,但又不會給明書造成困擾,只要明書後退,便能掙脫開。可明書知道,葉榆不會給他這機會。
他睜開眼,視線落在懸在面前的衣服,是明書一直想回避,又用病號服與發帶提醒自己。
——葉榆已經死了。
除非這世上真的存在鬼神,否則他這一生究其所有,都要活在葉榆離開的血淋淋事實裏。
一時間,只能聽到窗外路過的風。
明書緩緩擡手,握住衣服的袖口,輕輕蓋在頭上。
就仿佛葉榆還在身邊,如同往常,在明書坐過來後,伸手将他拉進懷。
随之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從眉心到鼻尖,直到兩人呼吸完全交錯。
明書陷入回憶,自然也沒感覺,原本滑落的衣袖,又搭在他頭頂。
一下又一下,輕而柔,就如在撫摸明書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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