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過往

過往

——明天你幾點上線?

這句話就像立體聲環繞一樣,從裴超雪的四面八方傳來,仿佛還帶着令耳朵酥麻的回音。

怔愣良久,她才遲鈍地回答道:“七點。”

“那就七點。”荊哲一邊漫不經心地收下對面的BUFF,一邊應着她:“到時候找你。”

之後的半局,裴超雪完全處于一個飄忽的狀态。

她不記得自己怎麽打的團,怎麽推的塔,怎麽點的水晶。

就連其他隊友的呼喊也幾乎聽不到。

總之,她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着荊哲的節奏打完了游戲。

反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這局游戲已經贏了。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好友列表裏的那個“SF-Awake”。

此刻的荊哲已經下線了。

直勾勾地盯着那個變灰的名字看了一會兒,裴超雪動作僵硬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顫着手指點開Z的微信,給他發了一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來她也只是深夜發個瘋,沒指望人家會回,所以扇了扇發燙的臉頰後就去洗澡了。

但等她洗漱完回來,發現Z居然也沒睡,還回複她了。

【Z:?】

【Z:還不睡覺?】

裴超雪咧嘴傻笑着,抱着手機在床上打滾——

【萊特斯諾:睡不着睡不着!】

【萊特斯諾:我好激動!】

【萊特斯諾:你看到了嗎?他居然主動邀請我明天打游戲诶!】

【萊特斯諾:我的大計又進一步!】

然而Z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這個心情。

那頭的他沉默許久才遲遲回複了句:【一個邀請,這麽高興?】

【萊特斯諾:那當然啦!他這麽傲慢的人能邀請誰呀?】

【萊特斯諾:你是不知道,他當年在學校是出了名的難追,想從他嘴裏掰出什麽話基本不可能!】

【萊特斯諾:追他的女生都被他氣哭過。】

【萊特斯諾:所以——】

【這種直接的邀請!】

【真的!】

【非常!】

【難得!】

而Z大概是個抓重點的鬼才。

他直接忽略了這件事多麽難得,轉而問了句:【你也被氣哭過?】

裴超雪驕傲地打出一行字:【我沒有,我臉皮可厚了。】

大概是勾起了厚臉皮的回憶,她心思一動,好笑地跟Z說起了自己曾經把荊哲逗得啞口無言的英勇事跡——

當年的裴超雪,臉皮确實不薄。

在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喜歡上荊哲之後,便沒再藏着掖着。

雖然她沒明說,但方圓十裏,沒有人不知道她在追荊哲。

衆所周知,卻未曾言喻。

她追得轟轟烈烈,很多人都覺得以荊哲的性格,不出三天,肯定會嫌煩拒絕。

而心高氣傲的裴大小姐,在受挫後也會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過了不知多少個三天,裴超雪依舊開開心心哼着歌,給荊哲買奶茶、找他一起打游戲。

看起來,應該是沒被拒絕。

以至于有不少人覺得她找到了一條明路,然後效仿她,去和荊哲表白。

高二下學期的某節體育課,已經追了荊哲一個月的裴超雪,在路過樹蔭下的一個小團體時,忽然聽見有人在說和荊哲表白的事——

“哎你別哭了。”其中一個人正安慰着另一個叫陸知盈的女生,“荊哲說不定只是沒空談戀愛呢?我看他平時也沒時間的樣子,一到晚自習人就沒了。”

“什麽沒時間?”陸知盈抽抽噎噎地說:“還不是去網吧打游戲?”

聞聲,另一個女生尴尬地找補:“我聽葛揚說他那是在賺錢,他好像挺缺錢的吧。”

“那我花錢雇他陪玩,他不也拒絕?”陸知盈哭得一抽一抽的,說話也有點磕巴:“他還說……”

“還說什麽了?”

“他還說,他喜歡安靜的。”

聞聲,在後面偷聽了大半天的裴超雪下意識脫口而出:“我靠?真的假的?”

陸知盈:“……”

“你偷聽別人說話幹什麽!”陸知盈愣了一瞬,原本就哭得通紅的臉,瞬間變得更紅了。

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抱歉抱歉。”裴超雪吐吐舌頭,告饒道:“這不是收集敵人情報嘛?”

“……”陸知盈瞪着她,表情似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誰是敵人啊?”

陸知盈曾經也是班花級別的人物,只不過在裴超雪轉來之後,這班花級花校花、大大小小的花都落到裴超雪頭上了。

兩人都是從小被寵大的,成績也不相上下,個個心高氣傲,難免氣場相沖。

所以陸知盈一直把裴超雪當成假想敵。

然而裴超雪卻瞪大眼睛驚奇地看着陸知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當然是荊哲啊。”

陸知盈:“……”

被她一噎,陸知盈也哭不下去了,立馬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大概是有種“這個地球上居然有生物不把我陸知盈放在眼裏”的錯愕,她指着自己鼻子,一臉匪夷所思地強調自己的存在感:“拜托啊姐姐,我才是你情敵好不好?”

“拜托啊姐姐,”裴超雪叽叽咕咕地回敬她:“你說你長這麽好看,又不是沒人追,非得在荊哲一棵樹上吊死幹嘛?還非要當我情敵?”

“……”

其實陸知盈這人單純得很,別人誇她一句好看,她就能臭美一整天。

更何況是被裴超雪這種級別的美女誇。

以至于此刻的她發火也不是,不發火也不是。

一口氣在陸知盈心頭堵了半天,最後她似羞似怒地瞪着裴超雪,憋了好半天才如洩氣般吐出一句:“那……你自己不也一樣?”

“我不一樣。”裴超雪一臉嚴肅地看着她:“我沒有被拒絕,我還有救。”

陸知盈:“……”

大概是被裴超雪這句賤嗖嗖的話氣到了,陸知盈無語地冷笑一聲,瞪了裴超雪一會兒後調頭就走。

她的小姐妹們也跟着瞪了一眼裴超雪,扭頭跟上陸知盈的腳步。

然而裴超雪卻毫不在意。

她厚着臉皮追上陸知盈,小聲問道:“所以姐們兒,你剛說的情報保真嗎?”

“不信我還問我幹嘛?”也不知道是被念經念煩了,還是被質疑了心裏不爽,陸知盈的大小姐脾氣也上來了。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信就自己去問荊哲!”

她這嗓門比裴超雪剛才大了許多,以至于話音一落,籃球場上的人紛紛停下動作,轉頭看向站在原地的裴超雪。

包括正在打籃球的荊哲。

午後的陽光刺眼又奪目,灑在荊哲身上的時候,仿佛給他籠了一層熱烈的光,襯得平時冷冰冰的他也不再那麽不近人情。

他聽到自己名字後下意識偏過頭,朝裴超雪的方向看了過來。

不知是被陽光晃的還是什麽,他雙眸微微眯起,很難從中判斷出他的神情深意。

微妙的氛圍在空氣中蔓延擴散,莫名有種黏膩的感覺。

向來自信又厚臉皮的裴大小姐難得躊躇起來。

她就像是被黏住了腳步,定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只能用笑意掩飾尴尬。

就在她還沒判斷出自己的四肢做什麽反應比較合适時,下一刻,她看見荊哲朝她招了下手,似乎還說了句什麽。

看口型好像是:“有事?”

旁邊還有人調侃般吹起了口哨。

裴超雪的目光在操場上逡巡了下,沒動。

見她不肯動,荊哲索性跟隊友打招呼下了場,擡步朝她的方向走過來,“找我?”

“啊?”裴超雪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反手指向陸知盈:“不是,是她說……”

然而扭頭一看,她旁邊只剩一片虛無缥缈的空氣。

陸知盈早已不見人影。

裴超雪:“……?”

她瞪着旁邊的空氣,默然無語。

荊哲也跟着看向她指的方向,沒作聲。

裴超雪想解釋自己其實沒有事找他,但看他都下場了,她要是說自己什麽事都沒有,豈不是很欠揍……

思忖片刻,她攥了下手指,擡頭幹巴巴地沖他一笑,一邊在心裏暗罵着坑她的陸知盈,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話題:“哦,就是……想問問你,今晚去打游戲嗎?我有個副本過不去,那個BOSS掉的裝備還挺好看。”

“哪個?”荊哲垂眸摘着手上的護腕,漫不經心問道。

然而這個動作卻莫名吸引了裴超雪本就不夠集中的注意力。

她看着他那截微突有力的腕骨,無意識地出神了片刻。

荊哲見她莫名其妙發呆,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問了一遍:“哪個裝備好看?”

裴超雪脫口而出:“你。”

“?”

“的護腕。”

“?”

“還挺好看。”

“?”

“什麽?”荊哲眸光微斂,似乎是覺得她的回答匪夷所思,但還是疑惑着遞給她:“你要?”

“……”

不知道是不是他這反應戳中了裴大小姐的某根神經,她愣了愣,忽然被逗笑了:“啊?你真給我啊?”

荊哲:“……”

察覺到自己被調戲了,荊哲頓時板了臉,把已經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裴超雪忙不疊去搶他手裏的東西:“哎別收回去啊,送出去的禮物潑出去的水,哪兒有收回去的道理?”

然而荊哲這回死活不理她了。

他靈活地躲開裴超雪伸過來的手,睨了她一眼,又重新把護腕戴到了手腕上。

裴超雪看着他這別別扭扭的反應,樂得不行。

但可惜荊哲沒再給她調戲的機會。

眼看着他重新上了籃球場,裴超雪輕啧一聲,默默回到旁邊的陰涼處看他打籃球。

看着看着,她莫名有些出神,開始琢磨起那條已知情報——

荊哲喜歡安靜的?

安靜的。

于是當晚,她翹了晚自習去網吧找荊哲的時候,一改往日叽裏呱啦的狀态,幾乎是出人意料的沉默。

網吧老板照舊給她留了荊哲旁邊的位置,她輕手輕腳地拖開椅子,安靜坐下。

又悄無聲息地将奶茶放到荊哲手邊。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幾乎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荊哲瞥了她一眼,只當她還在為體育課的事尴尬,便沒說什麽。

兩人之間的空氣,安靜得無以複加。

直到裴超雪上線給他發送了組隊邀請,他才不鹹不淡地開了口:“你要打哪個副本?”

聞聲,正在嗦奶茶的裴超雪一頓,鼓着腮幫子,擡手指向屏幕。

裏面有個今日任務。

荊哲快速地掃了一遍,“有去遺跡的傳送卷軸麽?”

裴超雪搖搖頭。

“開交易。”荊哲提醒道。

裴超雪聽話地打開交易,并大方地給了他一萬金幣。

“……”荊哲無奈地拿過她的鼠标,把一萬金幣取消,“一個破卷軸用不着那麽多。”

聞言,裴超雪疑惑地擡起頭,直勾勾盯着他,卻沒說話。

荊哲垂眸掃了她一眼,問:“你想說什麽?”

沉默片刻,裴超雪唇瓣翕動了兩下。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又忽地閉上了嘴,搖搖頭沒吭聲。

“你今天怎麽了?”荊哲看着她,似乎是覺得有些古怪,不由得眉心微蹙:“嗓子不舒服?”

再次搖頭。

“有人惹你不開心?”

依舊搖頭。

荊哲:“……”

他無語地把鼠标一撂,站起身準備走。

裴超雪這才着急忙慌地拽住他,把嘴裏的奶茶小料咽下,終于說了今晚第一句話:“哎你幹嘛去?不是打副本?”

“不是不想理我?”荊哲站在椅子邊,低眼看着她,語調直冒冷氣。

他這副寒氣逼人的模樣凍得裴超雪一哆嗦。

“我哪有啊!”裴超雪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她還覺得荊哲簡直莫名其妙!

狼心狗肺!

不識好歹!

裴超雪有點惱羞成怒。

她瞪了他一會兒,見荊哲沒有退讓的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理不直氣也壯地說:“我這還不是為了投你所好?”

“什麽投我所好?”荊哲一臉莫名其妙。

裴超雪觑他一眼,嘟嘟囔囔地把今天的事講給他聽:“聽說陸知盈跟你表白了?”

荊哲眉眼微斂,目光從眼皮底流出來,落在裴超雪臉上。

靜默良久,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反問了句:“怎麽?”

“就……我聽她說……”裴超雪垂着腦袋,神情飄忽地攪着奶茶吸管,攪了一會兒後還是忍不住擡頭瞅他一眼,“你喜歡安靜的。”

“……”

“我今天多安靜啊。”

“……”

聞言,荊哲難得愣了下,似乎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忽地偏過頭,神色好像有些不自在:“随口說的。”

“随口說的?!”

他這四個字仿佛晴天霹靂般劈到裴超雪頭上。

她驚愕地看着他,指責道:“那你這不是傳遞錯誤情報嘛!”

“錯就錯了。”荊哲無所謂地坐回了電腦椅上。

“什麽叫錯就錯了?你這樣會誤導那些追你的小姑娘。”裴超雪義正辭嚴地譴責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行為。

然而荊哲卻依舊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我又沒讓別人追我,正好清淨。”

“那……但……”裴超雪被他堵了一句,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似乎是覺得她這絞盡腦汁的模樣十分有意思,荊哲就那樣安靜地靠在椅子裏,微偏着頭,目光朝向裴超雪。

勁瘦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鍵盤邊緣,一本正經地欣賞她的反應。

裴超雪頂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後,終于琢磨出了他的邏輯漏洞。

她靈光一閃,猛地拍了下電腦桌。

荊哲眼睫微動。

下一刻,他就見裴超雪宛如發現新大陸般,驚奇地看向他。

她好似明白了什麽,漂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厚着臉皮問道——

“你既然那麽想清淨。”

“那我不和你說話,你又生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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