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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直到回家，江婉怡都沒有找到機會和季昂單獨說話，她洗完澡，躺在床上，拿過手機，翻出他的號碼，看了一會兒，最後又把手機扔到了抽屜裏，起身到書桌前，開始将試卷上做錯的題，一科一科地整理到錯題本上，她進入到學習的狀态，也就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了。

夜色漸深，粉色窗簾後的燈光還未熄滅，江婉怡把所有的試卷都整理完，又單獨把物理錯題本給拿出來，對着本子啃了一會兒手指，不明白的還是不明白，算了，也不浪費時間了。

她也是傻，有現成的老師不用，還覺得別扭，現在好了，把人惹生氣了吧，你不想讓人家教人家還不樂意教了呢，現在可怎麽辦。

江婉怡聽着英語慢慢進入了夢鄉，在夢裏，她哄了一晚上對着大樹生悶氣的小蘑菇，一直到醒來還是沒把小蘑菇給哄好，不知道是小蘑菇太難哄了一點兒，還是她太廢物了一點兒。

她早早地吃完飯，背起書包，推上自行車，卻沒出門，而是躲在大門後面，支棱着耳朵聽着胡同裏的動靜，眼睛透過門縫觀望着胡同裏的人來人往。

江浩軒從臺階上蹬蹬跑下來，貼到她身邊，用氣聲說，“小姑姑，你不去上學，在門口貓着做什麽呀？”

江婉怡小聲回他，“我在等小蘑菇。”

“小蘑菇是誰？”

“小蘑菇是小氣鬼。”

“小氣鬼又是誰？”

江婉怡剛要說，門縫裏閃過一個熟悉的影子，她急急忙忙地打開大門要走，“小浩軒，姑姑去上學啦，你快回屋找奶奶。”

江浩軒也跟着她往外走，“小姑姑，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去上學。”

“不行的，等姑姑晚上回來再給你上課好不好？”

“好吧。”江浩軒很好哄，但是還站在門口不肯回屋，他要目送小姑姑上學。

江婉怡哪敢放他自己一個人在門口，她喊梁君雅，“媽，你快來領小浩軒，我要遲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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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君雅跑出來，“哎，你怎麽還在，我以為你早走了，小浩軒，快回來換衣服，奶奶待會兒帶你去姥姥家趕大集。”

江浩軒一聽要去趕大集，也不管他小姑姑了，一跑一颠地跑回院子裏去找奶奶換衣服。

江婉怡再出門，早就晚了，別說小蘑菇，什麽菇都沒影了，她猛騎了一陣，還是沒看到人影，就他那大長腿，一腳蹬出去，相當于她蹬好幾圈，江婉怡索性也不費那個勁兒了，她要是再使勁騎，今天早晨剛吃的飯都得吐出來了。

時間還不算太晚，她也就不着急了，一邊盡情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一邊晃晃悠悠地騎着車，快要到一個十字路口時，她看到了那個高瘦的背影，一條腿懶懶散散地支在地上，背微微駝着，正在專心等紅燈。

江婉怡剛才一直想追上他，現在他就在眼前，她卻猶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了，她還挺怕他冷臉的。

夏日初晨的陽光在他細碎的黑發上跳躍起舞，給他整個人籠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江婉怡想他都這麽聖潔了，應該不會生隔夜的氣了吧。

她剛開口喊了一個“季”，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轉頭看過去，面上一喜，“淩宇，你這麽早去幹什麽？你們不是還沒開學。”

她和淩宇還有譚雪從周六聚會之後還沒有見過，不在一個學校就是不好，想見面的時候都見不到。

淩宇暼一眼前面回看過來的視線，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打一個哈欠，懶洋洋地回，“去練歌。”

“什麽時候我和譚雪才能去當你們的觀衆啊？”

淩宇和他那幫哥們組建了一個樂隊，淩宇是主唱，江婉怡和譚雪幾次說要去他們的排練場看看，淩宇都不答應。

“等你生日那天吧。”

“真的？！”

“嗯。”

江婉怡今年的生日已經過了，距離明年的生日還要好久，不過至少淩宇松了口。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哦，我要和你拉鈎。”

淩宇嗤笑一聲，“又不是三歲小朋友拉什麽鈎，你不着急去學校？”

學校是不着急去，着急的是別的事情，江婉怡擡眼去尋前面的人，他已經騎過了斑馬線，風将他的校服吹成了一個鼓鼓的小山丘，不知道是不是江婉怡的心理作用，她總覺得那個小山丘裏裝的全是他在生的氣，随着他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小山丘也在越變越大，她好擔心，他再騎快一些，小山丘會爆炸。

淩宇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看什麽呢？快走了，待會兒又紅燈了。”

江婉怡回過神來，趕緊跟上淩宇的車。

“開學第一天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呀，老師們都特別好，同學們也特別好。”

淩宇看她一眼，“季昂跟你一個班？”

江婉怡有些驚訝他會主動提起季昂，他對季昂轉回來這件事只有一個評價，閑的他，特別不屑的語氣，江婉怡覺得這兩個人鬧的矛盾應該不小，但他們也沒有可以鬧矛盾的事情吧。

“我們不是一個班，他十五，我十七。”

淩宇挑一下眉，眼裏的笑意擴大，他如長輩一樣語重心長道，“小荔枝，高中特別重要，你要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不要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還指望着你考上清北，回頭等我出名了，還能去和別人吹，我的第一個粉絲是清北的，這說出去多有面兒。”

江婉怡白他一眼，“清北哪是那麽容易考的，我們學校一年也就出一兩個，我現在在年級的排名都快要掉到一百名開外去了，還考清北，做夢應該會更容易一點兒。”

淩宇笑嘻嘻地扯了扯她的辮子，“幹嘛這麽喪氣，我覺得你肯定行，這不離高考還有兩年的時間嗎，兩年幹什麽幹不成。”

江婉怡被淩宇的話說出了一點兒鬥志，她覺得也是，兩年的時間呢，能改變的東西有很多，她偏頭看他，臉上有飛揚的神采，“那我就努力試試看。”

“這不就對了，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哪天就撞大運了呢。”淩宇正經的話超不過三句去，說完就加快速度跑了，因為怕挨打。

正好到一中校門口了，江婉怡對着他的背影踢了一腳，等下次見到他，再和他算賬。

她從自行車上下來，一回身，正好看到高強也從電動車上下來，江婉怡出于禮貌，叫了一聲“高老師”，高強這次連回應都沒回應，推着車直接從她身邊走過去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漠，不用說，他肯定是看到剛才她和淩宇打鬧的場景了。

江婉怡這次反而沒有太難受了，大概是覺得他和自己沒關系了吧，也想開了，之前她一直給自己壓力，想要好好表現，扭轉她在高老師心中的形象，這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人們總是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對同樣的場景，産生不同的解讀，她沒有辦法控制別人怎麽想她，既然沒法控制，那又何必浪費時間去在意，她來學校是為了學習知識，實現自己的夢想的，而不是為了來當誰的“好學生”。

想通了的江婉怡，如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整天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當然她集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老師的節奏非常快，不會留給你任何喘息的機會，與其說是講課，不如說是切開他們的腦袋往裏面灌知識，消化是課下的事情，課上能做到的只有拼命地聽，拼命地記。

她和施曼婷除了中午和晚上吃飯，課間基本碰不到面，因為不是這個老師拖堂，就是那個老師拖堂，課間留給他們的時間也就上上廁所，打打水。

高中和初中不一樣，高二和高一又不一樣。

江婉怡很快适應了這種快節奏的緊張，這種緊張沒有讓她感覺到壓力，反而帶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實現夢想的道路怎麽可能會輕松，一定是充滿了各種挑戰和汗水。

新學期剛開始，晚自習時間，班主任會挨個找學生談話，單科老師也會找重點學生談話，江婉怡就是那個重點，她剛和班主任談完，又被物理老師給叫出去了，她的物理成績是班裏的倒數第一，是老師重點關注對象中的重點。

等她從辦公室出來，已經快要九點半了，江婉怡一看時間有些急，昨天季昂那個态度，她不确定他會不會等她，但萬一他等了，她沒按約定的時間到，他不是更要生氣。

江婉怡收拾上書包，先去十五班看了看，沒看到他，然後急匆匆地下了樓，她得去他家找他，和他解釋一下今晚的情況，不然誤會只會越積越大。

路過書店的那個小胡同時，她鬼使神差地往裏面轉了一下，結果看到路燈下站着一個人，正在捧着書看，她眼睛亮起來，這次她可以确定她沒有看錯人。

她騎着車飛快地沖過去，停在他面前，“季昂，你在等我嗎？”

季昂收起來書來塞到書包裏，回她，“不然呢？”

聲音淡淡涼涼的，他還在生氣，或者說比昨晚更生氣了。

“我被班主任和物理老師叫出去談話了，剛剛才結束。”

“我知道。”

“哦，下次再這樣，你就直接回去就好了，不要等我了。”

“我答應了君姨，晚上要和你一塊兒回去，不然她不放心。”

“那你就在教室裏等我，我去教室找你，不要來這邊等了，這邊太多蚊子了。”

“你在學校裏不是不想和我搭話？”季昂騎上車，不等她，往前走去。

額……他看出來了，江婉怡追上去和他解釋，“我沒有不想和你搭話，只是在高老師面前不想，高老師是我高一的物理老師，他很不喜歡我，他肯定不想你和我扯上關系。”

兩個人并排騎在一起，他在車道外側，江婉怡在內側。

“你物理不好和高老師有關系？”

“嗯，我聽不進去他講的課，自學也學得一塌糊塗，所以成績慢慢就落下來了，不過這件事你別和我媽他們說，反正他現在也不教我物理了。”

季昂看向她，“那你為什麽不想我輔導你？”

江婉怡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話，因為她發現她什麽都瞞不過他，“因為我物理很差，特別差，我就是覺得……在你面前有點兒丢人。”

季昂眼神變得有些淩厲，“你在淩宇面前也會覺得丢人？”

當然不會，譚雪和淩宇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他們面前出什麽糗都不會覺得丢人。

江婉怡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試探着問，“季昂，你還拿我當朋友，對嗎？”

季昂眼眸不動聲色地閃了一下，他反問她，“你只拿淩宇當朋友？”

江婉怡沒注意到他的重音是放在“只”字上面，她回他，“當然，他和譚雪都是我的最好朋友。”

“你覺得淩宇也拿你當朋友？”

“肯定啊，他要是敢不拿我當朋友，我拉着譚雪一起揍扁他。”江婉怡握了握拳頭。

她拳頭握得緊，腳下也是一緊，她低頭看去，原來是車鏈子卡住了，她趕緊剎住閘，肯定是淩宇知道她在說他壞話，詛咒了她，她的車鏈子從買了車輛車還沒卡過一回。

季昂停了下車，“下來，我幫你弄。”

“哦。”

他從她手裏接過車，蹲下去，手搖着車蹬子，一點一點把車鏈子重新固定住。

江婉怡看着他冷峻又認真的側顏，心裏有些柔軟，她再和他确認一遍，“季昂，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不對？像小時候那樣。”

空氣裏安靜下來，晚風吹過，蟬鳴繞耳，月光溫柔。

安靜蔓延了幾秒，季昂開口，“你想的話。”

江婉怡使勁點頭，“我當然想啊。”

季昂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往上揚了揚，很快又抿成一條線。

江婉怡覺得和季昂恢複了正常的邦交，有些興奮，話也就多了起來，“季昂，我昨天晚上夢到你變成了一只小蘑菇，就像現在這樣，蹲在地上，對着一顆大樹，生了一晚上悶氣，我怎麽哄都哄不好你，我跟你說哦，你不要生太多的氣，生氣容易早衰的。”

季昂無語地看她，“我為什麽會是蘑菇？”蘑菇就蘑菇了，還是小蘑菇。

江婉怡本來半彎着腰在看他弄車鏈子，他一轉頭說話，清冽中帶着些熱的呼吸，掃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幾拍。

他還在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

江婉怡一緊張就容易說胡話，“我也不知道呀，做夢嘛，總是會夢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難道沒有夢到過我變成什麽？”

季昂握着車蹬子的手一緊。

江婉怡因為心跳過快無處安放的視線，被他的耳朵吸引住了，“季昂，你耳朵怎麽紅了？”

她第一次見他耳朵紅，覺得有些新奇，不由地伸手碰了碰。

柔軟的手觸到燒灼的耳。

路燈下兩人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