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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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武做了個漫長的夢。
在夢中,他飛翔在天上,穿游在水中,寄居在岩縫裏,什麽都是,擁有各種各樣千變萬化的形态,卻偏偏不是人。
夢中的自己縱橫大荒,天上天下沒有哪裏不得去,比山風和晨露更加自由。
伴随着自由而來的是痛苦。劃過皮膚的風和水都變成了尖銳的刀子,痛覺與自由所帶來的悸動一同襲來,轉瞬之間就侵占了大腦當中的全部感官。
痛覺刺激着神經,天地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遼闊,他可以輕易去到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不會再有任何法陣阻攔。
……等等,什麽是法陣,什麽是阻攔?
在這種漫無目的的自由當中,他隐約想起自己想要去一個地方。那裏有着四方小院,小院當中常年彌漫着刺鼻的氣味,這種氣味來自于許多種搗碎的藥草和礦料,經過大鍋沸煮蒸騰在空氣當中,幾乎能鑽進他的骨頭縫裏,一呼一吸都浸透着染料的味道。
那是一個地方。
他要回到這裏去。
可他明明是為了離開這裏,而生出獠牙和翅膀的。
夢境當中不講道理和邏輯,他撕扯下自己的翅膀和尖牙,剜去了能夠窺見天地萬物的眼睛,一頭墜向沉重的地面。數倍的重力壓迫着胸腔,梁小武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條上岸的魚,冥冥周圍到處都是氧氣卻呼吸困難,只能在岸上掙紮彈動着徒勞張開自己的兩腮。
那個地方。
他可以去世上的任何地方,卻唯獨無法再回家。
這已經是自己所作出的選擇了。
深紅色經脈虬結的皮膚和徹底漆黑的眼睛,這看上去無論如何都已經和人類不太沾邊,梁小武在劍陣當中發出一聲怒吼,伸展着四肢想要突圍。
蔣鈞行早有準備,伸出食指和中指掐了個劍訣,靈力帶來了無形的重壓施加在身上,仿佛背上了一座重若千鈞卻看不見的山。梁小武的膝蓋和脊柱都不正常地彎曲着,仍舊朝向尹新舟的方向,兇相畢露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尹新舟不禁倒退了一步,脊背貼上了挖掘機側壁冰涼的金屬外殼。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惡意——梁小武确實有在針對自己,或者是在針對着自己身後的挖掘機……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她的錯覺。
然而蔣鈞行的劍陣牢牢将他釘在了原地,一步向前的機會都沒有,後者将有些疑惑的目光投向尹新舟,嘴唇上下翕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此處人多口雜,說話不太方便,蔣鈞行在心中說服自己。
真有什麽問題,待到回了山門之後再細細說來。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陡生,梁小武的脖子突然伸長,連帶着異變的脊椎一起抽條,像是蜿蜒的巨蛇一般迅速逼近尹新舟,由于下半身幾乎釘在原地沒有動,一時之間劍陣竟然也沒有來得及反應。
他轉瞬就逼到了尹新舟的近前,後者甚至還來不及拔出劍,梁小武的呼吸帶着濃重的血腥氣,額頭抵在挖掘機的側壁板上,正貼着尹新舟的耳邊。
“凡事所得皆有代價。”
他說,“我付不起了。”
這句話帶着氣聲,顯然對方的肺部已經遭到重創,聲帶的狀況也不對勁,尹新舟剛剛想要繼續追問,蔣鈞行的劍光就轉瞬即至,精準地捅進了他的肩胛。
撲通一聲,他雙膝跪地,再也支撐不起如今嚴重變形的身體結構,脖子和腦袋也耷拉下來,活像是一條瀕死的蛇。梁小武腹部的創口處劇烈的顫抖着,在所有人的注視當中,他親手從自己的傷口裏剜出了一顆絕對不應該屬于人類的東西。
那是一枚剛剛成型的丹核,只有大拇指甲蓋那麽大,浸透在黑血當中,掉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啪嗒一聲。
随後,梁小武徹底失去了動作。
哪怕是最不聰明的人,看到如今的這幅場面心中多少也該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聽清他剛剛說過的話了嗎?”
尹新舟小聲問道。
“他有說話?”
江之月很詫異地看過來:“剛才都要吓死我了,我只聽到了不成句的吼聲……你是聽到他說話了嗎?”
“……不,沒什麽。”
尹新舟搖搖頭,看着同樣表情茫然的李婉和,意識到梁小武的那句話最後估計只有自己聽了清楚。
将不成人形的屍體送回去之後,梁家染坊的氛圍格外悲戚。尹新舟一行人沉默着站在門外,和人群隔開了一條街的距離,直到這個時候,尹新舟才切身恍然般感受到了生命的逝去。
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就連遲來的疲倦也像是潮水一般逐漸蔓延上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雖然總有人耳提面命,但本日卻是她第一次直觀感受到生命的輕薄。
上回出山伏妖,她仗着算學推演的信息差強行摻和進了隊伍當中,根本沒被幾名道友當做是可堪配合的戰鬥力,即便短暫直面過妖獸的危機,目标也迅速被蔣鈞行幹掉,恐懼的情緒還沒徹底發酵就煙消雲散。
之後又一直輾轉山內鑄劍,霞山是個被環山大陣層層籠罩的桃花源,她只消将自己原本的知識在這個世界裏複現出來便好,整個過程就像是完成了一份周期漫長的大作業,雖也有通宵達旦揣摩輾轉的時候,但總歸繞不過那一份學生思路。
而這一次,她近距離觀察到了此方世界的凡人在極端的痛苦中掙紮的模樣,就連同時入山門的江之月都隐隐撇開了目光。
她突然有點想吐。
就在這時,一枚白色的藥丸遞到了自己面前。
“鎮心丹,吃了能好過一點。”
蔣鈞行解釋道:“仙途漫長,日後興許會見得更多。”
尹新舟接了過來,将丹藥在鼻子下方嗅了一下,滿鼻腔都是濃郁的薄荷味。她将藥丸塞進嘴裏,仿佛生吞花露水一般的味道讓整個大腦嗡地一下清醒了過來:“你見得多了?”
“嗯。”
蔣鈞行點頭,表情未變:“見得多了。”
他們在霞山的山門口分別。
臨到交接的時候,尹新舟才知道蔣鈞行此番出山并不只是因為她們的求援,實際上他身上還肩負着調查妖獸異動的委托,只不過李婉和求助的傳音符正好趕上,幹脆出一次門将這兩份工作全部都攬下來。
甚至他還借道去了一趟李木匠的家,從對方家裏順走了幾件失蹤者的衣物,打算如果順路的話還能去尋人,一副時間管理大師的态度。
至于收繳回來的詭異丹藥和梁小武的丹核,蔣鈞行用了種尹新舟沒見過的傳訊機關直接送回了門內,臨走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這些東西之後會送去明霞峰,你若是得空的話也可以去一趟,有個叫時千秋的道友會負責接手,興許會多問你些現場發生的事。”
他想了想,補充道:“你家鄉的知識說不定也能有些幫助……不過要是沒空就算了。”
尹新舟:?
這麽重要的事情就算是沒空也得擠時間啊!
于是她立刻點頭,表示自己會即刻前往明霞峰,短暫告別後就和兩位同門一起回了霞山,緊接着……就看到了蹲守在院門口的岑守溪!
對方猛然擡頭,見到她以後幾乎眼睛發亮,旋即就是一連串的抱怨砸過來:“尹新舟!這幾天怎得一直都不見你人,我還找徐望問過,他說你出山去找人打家具……打個家具怎麽會花這麽多天!你是要親自去刨木頭嗎?劍閣的問題簡直要堆積成山了!”
尹新舟:“……”
看來确實是很急,已經從“新舟師妹”這個稱呼降格到直呼其名了。
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蔣鈞行補充的那句“沒空就算了”,估計是在出山之前就已經見過岑守溪如今的精神狀态,猜測自己一回去就會慘遭對方堵門。
“出了些意外,好在沒受傷,不過我得先去一趟明霞峰尋時千秋師姐,那邊的工作完了之後再回劍閣。”
尹新舟簡單地将自己的經歷解釋了一番:“這件事情現在由蔣師兄去追查後續,收回來的丹藥與丹核要送回明霞峰,而且我個人也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吃下去之後會變異的丹藥……嘶。”
岑守溪倒抽一口冷氣,并沒有多想,只道如今山外騙子的花樣可真多:“那确實是大事,不過等你忙完之後要記得立刻回劍閣,我這兒的委托也不能落下。”
“好——”
尹新舟揮了揮手,以示答應。
明霞峰的主營業務是藥園、煉丹和煉器。
全峰植株均可入藥,由于藥食同源的緣故,尹新舟在爬山的過程當中甚至還認出了花椒桂皮和拐棗。
要不是仙門大多數弟子都不重口欲,能辟谷就辟谷,尹新舟覺得這些炖湯材料絕不會像是現在這樣生長旺盛。
此峰弟子的大部分日常工作都是照料植物,日課同樣也可以換勳業,積少成多也是不菲的一筆,由于安全還省心,也有不少弟子會在有了一定修為之後就選擇來明霞峰繼續修行。
寫作修行,讀作打工,尹新舟想。
在壽元及其漫長的情況下,這種平穩安定的生活一口氣可以持續很多年,就像是研究所當中每天畫圖的老員工,早晚打卡當中倏地過去了半輩子。
尹新舟截住一個過路弟子,問清了時千秋時師姐的位置,順着對方的指引一路匆匆趕往丹閣,随後就站在起碼兩人高的金屬丹爐面前愣神——相比于他們之前鑄劍時候借來用的小玩意,眼前的這個才是真正敦實壯觀的反應爐。
甚至旁邊還有個專門用來出料渣的小門。
站在丹爐旁的是個眉心貼花钿的女修,注意到來人之後,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了尹新舟的手腕。
“明霞峰時千秋。”
她自我介紹道:“師弟叫你來的?”
尹新舟沒弄明白他們內門弟子之間的師門傳承關系,但點頭:“說是我留在這兒興許能幫得上忙。”
于是時千秋很快進入工作狀态,掏出那枚已經被對半劈開過的黑色丹藥。兩側丹藥如今已經被做了不同處理,其中一側刮下外圈的藥層,只留下渾濁半透明的內裏,而另一側保持原樣不動,作為左側的對照組。
“如果判斷沒錯的話,這枚丹藥裏面起主要作用的成分,應該就是這半片核。”
時千秋問:“師妹可知這是什麽東西?”
“我入門尚短,對仙門向來不通。”
尹新舟誠懇搖頭:“若是凡間事,我知道的說不定還能多一些。”
考慮到對方确實才入門第一年,時千秋也并沒有為難人的打算,而是直截了當地公開了答案:“這是妖獸的丹核。他們應該是用了什麽法子,讓丹核被生吞下去之後在體內重新聯結,若是能成功的話,興許真能讓人力量倍增。”
然而失敗的代價也很明顯,她們都已經見過了血淋淋的案例。
尹新舟聽完之後大為震撼,丹核在她的認知裏屬于這個世界獨有的清潔能源,無論是煉丹還是鑄劍都能用得上,緊急情況下還能當錢用,但不管怎麽說,把這種東西吃下去也實在是太異想天開了。
岑守溪曾經說過,兩顆妖獸的丹核就能讓冶劍的爐子保持整夜的高溫,這東西的熱交換率顯然不能和尋常煤塊相提并論,一想到要将這樣的東西吃下去,尹新舟就有種生吞下去一塊放射性物質的焦慮。
……真正的猛人敢于生吃妖獸內丹,要是這種力量直接置換成熱量的話估計能将一個活人生生煮熟幾百次,這是什麽鋼鐵俠行為,尹新舟想。
大概是由于她的表情幾度變幻,時千秋沒忍住笑:“外層的藥效暫且還辨不出來,若是日後你們在山外見到了類似的東西,也可以帶回門內送到我這兒,好讓我手頭的消耗闊綽一點。”
尹新舟點頭,随後又仔細描述了梁小武在清醒過來之後的身體變化,還有當時在樹林裏無端産生的白霧,以及霧中侵襲而來的異形妖獸:“你說的可能是絜鈎,不過我沒有親自去看過,不好妄下定論,要說妖獸的種類還是師弟見得多一些,畢竟他總是出山——”
時千秋頓了頓:“而且也并非每一種妖獸書中都有記載,仙門百家如今許多內容都有斷檔,大荒當中出一兩種門內沒有記錄的也很正常。”
除此以外,她們二人還對當時發生的情景進行了複盤,時千秋肯定了尹新舟對于“還有第三個人埋伏在現場”的推斷,判定他們當時肯定是早就已經想好了緊急撤離的路子,不然的話斷不會如此嚣張地在霞山的仙門附近生事——這個推論也讓她皺了皺眉,顯然不理解為何仙門外已經變成了這種樣子。
“至于那種身體變化……梁家染坊如今已經收殓了梁小武的骸骨,門內在這一脈又确實不太擅長,我這邊能想的法子不算太多。”
時千秋道:“不過我倒是可以去封信給明鏡宗的道友,他們那邊興許還能有什麽別的消息。”
時千秋的工作量顯而易見很忙,而尹新舟這邊又有岑守溪在催命,兩人都是速戰速決的性格,此時便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問題。
“凡事所得皆有代價。”
尹新舟問:“有人同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時前輩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那要看是在什麽場合了。”
時千秋兩手一攤:“若是有人在門內這樣告訴我,那我只能說這是一句正确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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