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姜水姜水

姜水姜水

放下酒杯他直接坐下，眉心有層薄薄的灰霧籠罩，大壯哈哈一笑象征性又拍拍他的肩膀坐了回去，“人終于到齊了，哈哈哈，這下我們這些老朋友可算是團圓了！”

“哎來來來，敬酒敬酒，有酒的喝酒，沒酒的女生們舉起你們的飲料，我們來碰個杯！”

大壯很會活躍氣氛，基本是只要有他在，就不必過多擔心場面會尴尬。

一行人倒是沒站起來，坐在位置上拿起自己的高腳杯，裏面或是葡萄酒，或是飲料果汁，個別男生喝的是白酒，給周江水倒的，也是白酒。

他們在刻意刁難他。

再次喝完一杯酒，周江水眉頭終于皺了一下，卻很快消散。

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握住筷子，沒動，視線在周圍的男男女女身上掃視，唯獨沒看馮糖。

最後目光在王陸炜身上流連許久，才舉起筷子夾了口糯米藕。

二十四歲的周江水瘦削，卻不再擁有少年時期那瘦弱纖薄的脊背,成熟氣息萦繞他周身，那潔白的襯衫底下不知掩藏着如何絕妙的身材。

幹淨的白色襯衫是他一慣的風格，加上黑色西裝外套，以及離開學生時代衍生出的成熟氣息，更顯通身的禁欲氣質十足，看得馮糖心癢癢。

可惡，又變帥了！

暗自咬碎一口銀牙，馮糖強迫自己不再沒刻意去注意他，餘光卻一直追随着那男人。

她發現，他夾的菜都是她喜歡吃的那幾樣。

“周江水，五年不見……您這都成了大忙人啊！我們這可沒人比你更忙，我說你剛回國就這麽多事兒，賺了不少錢吧！”不知哪個男同學這樣問他，

另一個男同學附和他：“陳嶼秋，你這不是廢話嘛，人家出國了能少賺錢？說不定一個月掙的比咱倆加起來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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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個女同學半開玩笑來了句：“怎麽，國外的工資不夠高，要往國內跑？”

馮糖往那幾道聲音的來源處看了眼，三個人都是學生時代就愛跟周江水較勁的同學，大矛盾沒有，小矛盾不少。

“哎喲，爸媽都還在家裏呢，人家獨生子，不回來誰照顧爸媽？”

“是啊，人家爸媽還在國內，那超市不還開在原來的老地方嗎，賺到錢了當然要回來孝敬父母啊！爸媽帶大他一個獨生子多不容易啊！”

各方面能力出衆長得還絕色的周江水不論在哪裏，都是話題議論中心，這次當然不例外。

方才沒來時包間裏氣氛還比較活躍，現在他來了，話題都多了那麽幾絲刻意的“針對”。

再看周江水，果然不愧是他，不管話題讨論着誰，也不管問的是什麽敏感問題，他都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他極為平淡地回複了幾人：“國外工資是挺高。”

而後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下，停頓兩秒注視前方：“不過我回國是為了個人。”

哈？

空氣瞬間凝固成冰，本鬧哄哄的包廂裏突然陷入詭異的安靜，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着不知所然。

不不不，其實聰明的人大概能猜出他這話說的的什麽意思，但眼中的驚訝那是真不少，唯有幾個女生，比如陸瑤和張柯婕，手放在桌下已經捏緊，指甲陷入掌心也毫無察覺。

這邊馮糖雖然不是多聰明的人，但這話過于有歧義，她就是不想亂想也難免想到那裏去。

“哦哈哈哈，看來是舍不得我們這些老朋友！”大壯替周江水打馬虎眼，企圖糊弄過去。

周江水卻沒接話，兀自灌了口酒，那冰涼的白酒順着食道管一直滑到胃裏，說不出的辛辣刺激，卻讓他紛亂的大腦更加清醒。

他右手握筷，左手拿酒杯，不論身材和相貌如何改變，那雙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似乎永遠都是那樣好看。

馮糖端起高腳杯喝了口橙汁，杯口放在紅唇邊借着這動作打量對面的周江水。

他安靜坐在那裏，仿佛與周遭熱鬧嘈雜的氣氛格格不入，身形有着與年紀不相符合的成熟味道，那瘦削而直立的背脊，像高中時每周一集會升旗的旗杆子，永遠那麽挺拔。

但那張臉微垂下的時候，她的意識恍惚覺得他少年氣息濃重了起來。

思緒不知不覺又回到幾年前，大概很久以前某個陽光燦爛的夏日，那個穿着一身休閑服的少年，在烈日下對着他說要一輩子不離開她。

那是一段被她刻意放置于回憶深處的記憶碎片，那些關于戀人之間甜蜜、羞澀、幸福……到恐懼、不舍、掙紮……狠狠釘在她高中最後最後的那段時光裏。

那些灰暗痛苦的記憶讓她不敢再去回望，關于周江水的一切都讓她如此不堪重負，沒有一個夜晚是順利度過的。

直到上了大學，才将記憶封塵，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活到現在性格灑脫開朗，任誰看了不說她是個沒心沒肺的瘋丫頭。

“嗡——”

桌上開着靜音模式的手機發出震動響音，馮糖收攏記憶，拿起手機解了鎖，一條對話框順勢彈出，是語音。

她解開鎖打開微信降低音量到中間部分，才聽到裏面一道軟乎乎的小嗓音。

小胖子：【大姑！你去哪裏了呀？今天放假怎麽不來找我玩，我媽媽買了你最喜歡的大龍蝦！】

她驀地端起橙汁猛灌一口，抄起手機回複小可愛：【大姑今天有事，你替我多吃點。】

小胖子估計是抱着手機等信息呢，秒回了她：【那好吧，大龍蝦中午沒吃，媽媽說晚上等你來了再吃。】

馮糖想了想，繼續敲擊屏幕：【不用等我啦，今天有點事，不去你家，改天找你玩。】

【啊……】小胖子顯然有些遺憾，但大姑有事總不能非得讓她來：【那好吧，等媽媽回來了我問一問，大龍蝦能不能明天再吃。】

馮糖聽着小胖子發來的語音低低笑，唇上一抹極大的弧度，看在旁人眼裏，可不就是十分開心嗎。

她沒打字，把手機話筒怼到唇邊，眼尾都帶着笑：“今晚就吃了吧，饞壞了你我可要心疼的。”

小胖子：【嘻嘻嘻~】

衆人好奇地悄咪咪打量她，這女人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呢，這麽開心，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難不成的新男朋友？可也沒聽她或者誰說起來呀……莫非？瞞着大家？

衆人各懷了心思吃着美食，喝着小酒飲料，周江水雖沒有明目張膽看着馮糖，但餘光裏可全都是她。

現下見那女人對着手機敲擊個不停，應該是打字在跟誰聊天，臉上燦爛又幸福的笑真是刺眼。

“馮糖你跟誰聊天呢，笑得這麽開心，說出來給我們老同學們樂一樂呀。”陸瑤這沒眼力見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馮糖瞥了她一眼，勾唇：“跟一個重要的人聊天，怎麽，你很感興趣？”

陸瑤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着看了眼周江水：“哦，原來是跟重要的人啊，有多重要啊，比我們這些老同學還重要嗎？”

馮糖：……反正再怎樣也比你重要。

“說我多沒意思，聽說你最近交了個富二代男朋友，怎麽今天不帶來給我們看看？”

馮糖說話太過直接，直接把陸瑤嗆得差點噴果汁，連連捂嘴咳嗽了好幾下才止住：“算了算了，不說你了，你也別說我，咱倆湊在一起就沒個好結果。”

馮糖這才滿意笑笑，倒是沒再找她的茬。

陸瑤這女人雖然嘴欠，還看不慣馮糖，但性格還算坦蕩，讨厭她都寫在臉上，可比某些暗戳戳捅別人刀的人好。

周江水聽着幾人聊天，轉盤上放着的一瓶白酒正好自動轉到他面前，便擡手拿起那瓶酒往杯子裏倒滿，一口一口喝進肚裏，辛辣苦澀的味道蔓延他整個口腔，此刻的他，腦海裏除了與馮糖的過往，便只剩她燦若烈陽笑。

衆人看着不斷往肚子裏灌酒的周江水，想起畢業季最後一頓聚餐大家拼命想辦法把他灌醉，全都被“女友力”十足的馮糖擋掉。

分明那樣嬌小的身材，卻如山上的土霸王一樣，語調高昂，兩只手攔在周江水面前霸道極了：“不許灌醉我家周江水！誰勸酒我跟誰急！”

大家紛紛打趣兩人，那時候周江水笑得多麽寵溺，現在衆人再看見他倆時，眼底的可惜就有多濃重。

同樣的聚會，周江水身邊再沒有一個叫作馮糖的女孩給他擋酒了。

少女時代的馮糖是少年們的夢中白月光，那時候的她脾氣還沒現在這麽大，班裏半數男同學私底下對她都有不可描述的想法，被周江水搶去倒也沒怎麽生氣，畢竟郎才女貌又兩情相悅，且周江水那樣優秀的人，就該配他們心中的小仙女。

可誰知小仙女最後還是被“渣男”傷透了心，這下男生們不能饒過他，正好趁今天這酒局磋磨磋磨周江水這高傲的男人。

白酒一杯接一杯下了肚，大家哄笑着打趣他出國五年，脾氣沒漲，酒量倒是大漲。

馮糖看在眼裏，臉上愈發不好，顧青青扭頭跟她聊天，她态度都不鹹不淡，沒什麽說話的心情。

“怎麽周江水來了你就不說話了？”顧青青以後問道。

王陸炜扭頭瞥了馮糖一眼：“菜也不怎麽吃了，是不是不好吃，我讓服務員進來你看看菜單再點點？”

“不用！”馮糖拉住他，看了眼轉盤上一半都沒吃完的菜：“都挺好吃的。”

王陸炜笑了，笑容有些得意：“那能不好吃嗎，可全是你喜歡的！”

馮糖無語，顧青青盯着兩人壞笑，“我就說怎麽王陸炜搶着要請客，感情是為了博得美人芳心啊。”

“別瞎講。”馮糖推了把顧青青的腿，示意她閉嘴。

後來雖然閉嘴了，這人又開始跟其他人講話，聊男人聊女人，各種八卦各種趣事，哪個老同學吃了國家飯，哪個老同學回家種了田，她似乎都知道……

對面周江水繼續任由衆人打趣開玩笑，沉默地如禪寺積了灰的老鐘，只一口一口喝着辛辣泛苦的白酒，眼底一片猩紅，光潔的皮膚也開始泛起嫣紅來，耳根子都是緋紅的。

酒勁上頭了。

大家雖一直開着周江水的玩笑話，卻不敢開馮糖的玩笑，畢竟跟周江水分手後，這姐的脾氣是越來越大，現在還黑着一張臉，誰敢惹？

張柯婕自從周江水坐到身邊後沒再繼續盯着手機看，她似乎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激動，臉上不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帶着甜美微醺的笑不停跟周江水說着話，聲音很小，小得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

馮糖戳了戳碗裏的糯米圓子，用勺子舀了一顆，含在嘴裏狠狠嚼。

這糯米團子怎麽做的，一點也不好吃！嚼都嚼不動！

王陸炜怎麽知道她不愛吃這個……

雖然張柯婕一直笑着跟周江水講話，但那西裝男人心事重重的樣子，并未多跟她交流，只是禮貌地點點頭應和幾聲，便擡頭尋找那人。

很快，兩雙眼睛遙隔幾米遠對上，跨越五年的鴻溝，分明前天才見過罷了，怎麽今天再見，仿佛覺得又隔了五年。

“這次回來還走嗎？”喧鬧聲裏，王陸炜舉起高腳杯朝對面周江水晃了晃，兩人隔空碰杯。

周江水抿了一小口，目光迷離臉頰微醺：“不走了。”

再走老婆都要被人搶走。

他擡眼，看着近距離挨着坐的那兩人，視線恍若實質般落下，馮糖頓覺壓力四射。

“不走也好，留在鹿城嗎？”

衆人開始安靜下來，靜靜聽兩個男人對話。

周江水點頭：“嗯。”

“以後經常聯系，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忙的，來找我。”

“嗯。”他仍是不鹹不淡的回應。

“哎，周江水，你這大學應該畢業了吧，沒考研讀博啥的嗎，現在在做什麽呢？”某個男同學這樣問他。

周江水看了他一眼，面色極為平靜：“做金融，沒考研。”留在國外考研再讀個博的話，怕是跟馮糖徹底無緣了。

“做金融的聽說研究生博士才更賺錢啊，你怎麽不去考？”

周江水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打算回來考。”

也就是說……他還是要考的，不過不留在國外了，要在國內發展……

“嗬！行啊，想讀哪個學校？咱老同學幾個幫你參謀參謀。”

“c大。”

此話一出，衆人再次震驚了。

c大是哪裏？國內頂尖大學，尤其是金融系，在國際上的排名都能叫得上名號。

而周江水這人的性格，如果考不上他是不會輕易說出c大的名號，看來是胸有成竹了……

厲害厲害啊！要是被高中老師校長們知道，肯定要特意給他拉個大橫幅給學弟學妹們宣傳宣傳，順勢再借這學神招招手，一舉好幾得！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誇贊周江水，但這人從少年時代起就收到各種各樣的奉承話，對此面不改色夾了塊魚肉入口。

許久後，包廂裏突然沒了說話聲，大家安靜地吃菜，噼噼啪啪的碗筷碰撞聲交錯悅耳，氣氛很是歡快和諧，就連馮糖也漸漸放松下來投入美食中。

美好的氣氛總有人看不過去要打破。

張柯婕坐立不安地扭頭環顧四周，視線落在周江水身上，倏地出聲問了句。

“周江水，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

一道道熱切的視線朝那男人射去，所有人都不知道張柯婕這女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當着人家前女友的面兒問這個……着實沒安什麽好心。

當大家都認為這問題過于尴尬的時候，沒想到更尴尬的還在後邊。

只見周江水看了她一眼，情緒沒什麽起伏，蠕動兩下薄唇，回答她：

“有。”

……

啊這……沒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顧青青替張柯婕尴尬地腳趾在地上撓出三室一廳。

而張柯婕本人……捏住筷子的手都泛了白，臉色也從方才的紅潤逐漸轉化為慘白。

白得幾近透明……

她沒再開口，嘴唇都開始顫 ，味同蠟嚼地咽下一塊雞肉丁，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我……我去趟洗手間！”她逃也似地進了衛生間，木門哐的一下被合上。

短暫的寂靜在幾秒回恢複如常，大壯開始活躍氣氛，馮糖看着落荒而逃的張柯婕，心尖兒仿佛被人拿刀剜了個窟窿，她拿着筷子的手差點沒了力氣。

但驕傲如她，怎會允許自己失态。

就是臉上精致服帖的妝容也不允許她狼狽！

包間裏現下沒人覺得不尴尬，除了周江水那厚臉皮的男人。

張柯婕是在十分鐘之後出來的，臉上妝容花了些，無傷大雅。後來拿了包又進了一趟洗手間，出來後臉色好看了許多，看來補過妝了。

或許大家都覺得太過尴尬，後來居然沒人再找周江水的茬，只是他自己一個人悶頭喝酒，偶爾回答一兩句無關緊要的問話。

酒喝多了容易跑廁所，馮糖暗自數了數，那男人半小時內已經跑了三趟，西裝外套早已被他扔到椅子背上放着。

喝到最後的時候他去了一趟很久很久沒回來，馮糖留意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十來分鐘，回來後臉色不怎麽好，腳步也虛浮，整張臉慘白着，只那薄唇依舊嫣紅。

像兩人初次吻過後，少年面頰上的紅一直蔓延到耳根子，那性感單薄的唇比任何時候都紅潤，她甚至一度以為那唇染上了她的口脂，擡手抹了一把，卻什麽也沒有。

說什麽跟他已經是過去式，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