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十七:寒毒複發

第17章 章十七:寒毒複發

宋家将軍征戰多年,駕馬好比雙足踏地,然而今日的馬卻好像颠簸了許多,宋庭譽一身大紅喜服,孤身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攥着缰繩的十指發白,臉上是紅妝也掩不下的凄涼。

原本在街道邊上吵鬧的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一些,随之而來的,便是數不盡的竊竊私語,對他投來的目光有少數摻着心疼惋惜,大多都是看熱鬧一樣的嘲弄。

“宋府這位威喝八方的護國将軍,這是被人明晃晃地羞辱了!”

“早就聽聞裕王和宋将軍不合,本以為此番奉旨成婚,裕王殿下會給一些面子,沒曾想,直接連親都不高興接啦……”

嚼舌頭根的話不絕于耳,宋庭譽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雙隐隐破碎的丹鳳眼掃過一衆,帶着冷氣,很快兩街的人便暗自噓了聲,假裝看着他處。

宋庭譽真的不是什麽好脾性,放在平日,他被如此羞辱,大有可能直接上馬沖進裕王府,把邢遮盡綁起來扔到王都城街,其餘事由皆不管不顧。

然而今日,他的身體疲乏,連駕馬的力氣都是強撐着意識才不讓自己倒下,昨夜邢遮盡的鬼話屬實給了他當頭一棒,連帶着街道上的冷嘲熱諷,仿佛将他一瞬置身在了泥沼之間。

想往上爬時,卻怎麽也積攢不出力氣。

他有感覺,體內的寒毒就要發作了……

婚事需要趕快結束,否則出了亂子,亂的是大塍國的軍心。

這般想着,馬蹄不由加快,伴随着激昂的鑼鼓聲,須臾後,便已到達裕王府。

裕王府的門口處同樣有禮生張望着,看見宋庭譽駕馬而來時眼前一亮,然而很快又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怎麽只有宋将軍一人回來啦?”禮生皺着眉詢問。

宋庭譽撐着馬下地,聞言察覺出了什麽端倪。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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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後,還應該跟着什麽人麽?

宋庭譽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直往府中走去,在重賓客中來回掃了一圈,果然未見邢遮盡的身影。

他立時轉身,走到禮生跟前:“邢遮盡人呢?!”

禮生被他突然沉下的臉色駭得不輕,忙道:“王爺一早便出了府,按理說,現在應與您一同歸來才是……”

宋庭譽腦中嗡的一聲響,目光渙散一瞬,緊跟着又聚焦回來,扯下了胸前紅花,翻身便上了馬。

邢遮盡竟然真的來接他了,只是,出了意外……

他瓷白的手面上青筋爆出,隐隐發着抖。

“将軍,您要去哪裏?!”馬下還有人在叫嚷,宋庭譽卻聽不真切,心中的沖動洶湧而上,只想着要去把邢遮盡尋回。

就在他險些掃過衆人,要禦馬離開時,前方卻忽然跑過一人的身影,那人面容焦急,隐隐帶着煩躁,對上宋庭譽的眼神時,忽然雙膝跪地,伏地不起了。

“将、将軍……”他猶豫着出聲。

宋庭譽的心中怦怦跳,一眼便認出來那人……

是竹升。

宋庭譽模糊間好像預料到了什麽,抓着缰繩的手慢慢地攥緊:“說。”

竹升似乎甚是為難,張唇了幾次,才下定決心開了口:“您莫要心急,先聽我說……王爺在接親的路上,碰到了浮妄樓的人,那小娘子受了些傷,他大抵是善心不過,想去照料,便,便随她走了……”

馬匹上的人忽然恍惚一瞬,險些栽倒,衆人立時嘈雜地湊上前,下意識要攙扶,然而在下一刻,宋庭譽卻穩住了身子。

竹升斷續地說完話,只感一處灼熱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沒有辦法擡起頭,去看對方。

他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事,私心想為自家主子開脫,然而看見宋庭譽的神情時,喉卻好像被人死死扼住了一般。

話說的委婉,但衆人皆已明了:哪有什麽善心不過,就是他邢遮盡見色起意,抵不住誘惑,随着姑娘去了青樓罷了。

新婚之日,堂堂大塍護國将軍,竟比不得一個千人騎的戲子。

宋庭譽白着臉,眼眶無覺地紅了一圈,只感耳邊千言萬語,卻一道也聽不真切。

“好……”

好……

接二連三的反轉,好像一把鋒利的刀片,将可笑二字深刻地紮進了血肉裏。

他忽然嗤笑了一聲,扶着馬下來,在衆目睽睽下彎腰撿起了紅花,重新挂在了身上,随後穩重地走進了禮堂。

賓客幾乎已經到全,各懷心思的權貴們坐在席上,眼睜睜地看着那宋家的将軍在中央站立,随後就是長久的沉默,一直到香斷了一根又一根,天色也黑了下來,才走到禮生旁,笑着問了一句:“吉時要過了吧。”

禮生面目複雜,喉裏發緊,還是冒着汗“哎,哎”了兩聲,随即就聽對方溫和開口:“那就開始吧。”

開始什麽?

禮生瞪大了些眼睛,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幾息後難以置信道:“将、軍……”

“開始。”宋庭譽冷了些聲音,又重複一遍。

禮生便在那灼熱的目光下,心中終于一橫,牽引只有一方的新人拜起了天地。

……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宋庭譽臉上是一成不變的笑意,只是掩蓋在那件大紅嫁衣下的手指被攥地死白,仿佛用勁全身力氣,才讓他撐着一口氣,沒有癱倒下來。

到第三次夫妻對拜時,他的對面是一道虛無的空氣,衆人議論的聲音不由小下去,堂前新人挺身的一瞬間,顯現出了一個微小的趔趄,身旁最近的一名男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宋庭譽的目光掃去,便見那男子不惑左右的年紀,卻長得夠年輕,面容沉穩,眼裏投射出關切。

“周王殿下。”他眉間一閃而過蹙意,認出扶自己的人,随後恭敬出聲,以示謝意。

因為他很快站穩的身體,衆人只當是他不小心絆了腳,并未上心,唯獨那位周王溫溫一笑。

“小心。”

天地已拜,該入洞房,禮生磕磕絆絆地說完臺詞後,便見宋庭譽挺直着腰身,從容不迫地走進婚房。

外頭的嘈雜終于被隔絕,宋庭譽在關上門的一瞬間,在喉間發出一聲短暫的呻吟,随後渾身瘋狂地顫栗起來,好似被扔進了冰潭當中,紅妝終于壓不下他面色的慘白,在那一身大紅喜服下,顯得格外脆弱。

寒毒……寒毒複發了……

宋庭譽瘦削的手骨死死蜷住了身軀,随着無盡痛楚,一同掩埋在了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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