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這是第一次,江循覺得葉汀的聲音聽起來如此遙遠、模糊。

“我……”聲音艱澀地開口,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他低頭看着腳下的水泥地面,啞聲道:“我在外面……”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瞬間,葉汀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狀态不對。

“不是說今天去你爸媽家吃飯嗎?你沒回去?”

“因為一些事,我跟他們吵架了。”也許是因為那頭是葉汀,江循的語調不再冷靜地壓抑着,而是無法控制地洩露出些許脆弱和不安。

“我讓他們很失望。”

“別瞎想,你現在在哪兒?我過去接你。”

葉汀有種直覺,這次江循跟他父母的矛盾不是普通的吵架那麽簡單,不然江循也不會用這種頹喪的語氣跟他說話,想到今天還是江循的生日,葉汀便一陣心疼。

江循把定位發給了他。

沒多久,醞釀已久的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落在站臺的雨棚上。街道上車流漸少,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江循閉上眼,某個剎那,有種自己置身于海中孤島的錯覺。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灰色的雨幕中,出現了一輛熟悉的黑色商務車。

車門打開,葉汀穿了一身灰藍色的西裝,身形颀長挺拔,撐着傘,走到了他面前。

江循擡頭看着他。

站臺的雨棚不大,水滴飛濺進來,江循白色的T恤早就濕了大半,他仰着頭,黑眼睛濕漉漉的樣子,莫名讓葉汀想起了落水的可憐小狗。

沒忍住,葉汀伸手在江循頭頂薅了幾下。

“你這額頭,怎麽回事?”

江循拍開他的手。

奇怪,他剛剛他還沉浸在自己的負面情緒中,仿佛溺水的人沉進了海底,可葉汀出現的這一刻,瞬間像有束光從暗無天日的水面照了進來,他浮出水面,終于呼吸到了一絲新鮮空氣。

“怎麽了這是?早上不還挺高興嘛。”

葉汀把傘撐到他頭頂,語氣調侃。

“先上車,你都快成落湯雞了。”

江循沉默着上了車。

葉汀收了傘,坐在他身邊,從置物箱裏拿了一片創可貼和幹毛巾遞給他。

“趕緊擦擦,別感冒了。”

前額的傷口不大,葉汀用消毒濕巾擦過後,小心地替他貼上創可貼。江循也不知在想什麽,手上拿着毛巾,略顯呆滞地擦着頭發。

葉汀看不過去,自己搶過毛巾,包住江循的腦袋,用力擦了擦。

指甲不小心劃過江循的耳朵,青年一抖,愠怒道:“葉汀!”

“我還以為你啞巴了呢。”

葉汀也知道自己的動作有些粗暴,可他就是不想看到江循這副心事重重、不言不語的樣子,他寧願他跟他擡杠,對罵,至少能把心底積壓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我不是故意的。”葉汀捏住他的左耳看了看,确認沒有紅痕後才稍微放心。

“要不待會兒你捏回來?”

江循靠在椅背上,眼睫低垂,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黑色商務車往臨湖別墅駛去,江循不想說話,葉汀也沒勉強他。到了別墅,他第一件事就是催江循去洗澡。

泡在浴缸溫熱的水裏,江循發沉的腦袋歪向一邊,任由自己的思緒放空。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無非是自己的性向家人理解不了而已。他開口的時候,不就已經做好最壞的心裏準備了嗎。

無非就是他爸不認他,再也不讓他踏入江家的家門。也許這輩子,他都要背負不孝子的罵名活着……

砰砰砰。

敲門聲忽然響起。

“洗完沒有?出來吃蛋糕了!”

他在浴缸裏泡了好像不到十分鐘吧?江循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馬上出來。”

剛到客廳,江循就看到茶幾上放着一個透明玻璃紙包裝的慕斯水果蛋糕。葉汀坐在蛋糕旁,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我……沒胃口。”江循神情為難。

“不吃也行,至少要許個願吧。”葉汀把那頂紙質的金色黃冠放在他頭頂,壓着他肩膀,讓他坐下來。

慕斯蛋糕上插好了數字蠟燭,葉汀把客廳的燈光調暗,點燃蠟燭,讓江循許願。

“盯着我幹嘛,趕緊許願啊。”

看着葉汀期待的眼神,江循閉上眼,雙手合十。他的願望估計這輩子都實現不了,不過,想起葉汀微笑的臉,他心中忽然一動。

要不,就祝他最好的朋友心想事成吧?

希望上天能眷顧葉汀,讓他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一輩子平安,幸福。

江循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說是沒胃口,但江循不忍心這麽精致的蛋糕被浪費,還是拿起刀,切了兩塊。其中一塊給葉汀。

“奶油還行,水果也新鮮。”葉汀邊吃邊津津有味地點評着,看旁邊的江循一言不發,忍不住用手指蘸了塊奶油,抹到他臉上。

江循無奈地瞥他一眼,“你多大了?”

“反正比你大,我三十歲生日早都過完了。”

“也就比我早一個月。”江循拿紙巾擦臉,放下碟子後,無意識地伸舌,舔了舔嘴角的奶油。

他并沒有意識到,葉汀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角。

葉汀用力捏了捏掌心。

自己可真是個禽//獸。江循都這麽慘了,生日當天被父母趕出家門,一個人在偏僻的站臺下被淋得濕透,可他見到他的第一眼,腦子裏還是控制不住那些龌龊的想法。

就算江循吃個蛋糕,他都能想入非非。真是無可救藥。

葉汀強迫自己把腦中那些廢料倒出去,他擡眼,面帶關懷地看着對面的江循,“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就跟叔叔阿姨吵架了?”

江父江母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而且江循從小就乖巧懂事,江父江母沒少在外人面前誇他,怎麽會突然産生這麽大的矛盾?

江循早就猜到葉汀要問這個問題。他眸中劃過一絲苦澀,低頭看着腳下的羊毛地毯。

要告訴葉汀嗎?雖然同婚前兩年已經合法,但葉汀是個直男,最好的朋友忽然成了gay,肯定會覺得難以接受吧……說不定,以後還會跟他疏遠……

想到江父和江母聽到他喜歡男人時臉上的震驚和厭惡,江循便覺得喉嚨像堵了鉛塊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父母思想傳統,不理解他的選擇,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現在只有葉汀,如果葉汀也不能接受……

江循臉上的為難和掙紮,葉汀看得清清楚楚。他嘆了口氣,忽然起身,去了廚房。

很快,他提着一打啤酒和兩盒鹵味回來,放在茶幾上。

“要不要喝點?”

江循目光微亮,拿起一罐冰啤。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酒精來麻痹自己。

兩人各自舉起一罐啤酒,碰了碰杯。這個牌子的冰啤比普通啤酒度數更高,冰冷的酒液滑進喉嚨,進入胃部,很快便引起一陣火燒火燎的觸感。

葉汀沒喝開口,就發現江循臉紅了。

他有些納悶。江循酒量一向很好,喝白酒都面不改色的,怎麽才喝幾口冰啤就上臉了?

“你……中午也喝酒了?”

江循仰頭把鋁罐裏最後一口啤酒喝完,濃密的睫毛垂下,無意識地打了個酒嗝。

“就喝了……半斤白的。”

“我靠。你這麽混着喝對身體不好,別喝了。”

江循剛拿起第二罐,見葉汀伸手來搶,連忙當寶貝似的把自己的啤酒護住。

“我還沒喝過瘾呢,這酒度數又不高,有你這麽對壽星的嗎?”

大概是錯覺吧,葉汀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從江循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撒嬌的意味。

他敗下陣來,無奈地收回手。

“行,你喝吧,喝個過瘾。”

然而不到十分鐘,葉汀就後悔了。江循那哪是喝酒,分明是灌酒,茶幾上的鹵味一口沒動。他實在看不過去,在江循又要拿新的一罐時,連忙伸手搶了過來。

“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別光喝酒。”葉汀苦口婆心道。

“你怎麽這麽啰嗦。”江循嘴裏嘟哝着,倒是沒有再要酒了。胃部的灼燒感漸漸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江循全身發熱,昏昏沉沉地在沙發上躺下,長腿還沒伸直,就感覺碰到了什麽東西。

他眨了眨眼睛,不怎麽确定地又踩了幾下。

觸感好奇怪,說軟不軟,說硬也不硬,到底是什麽?

葉汀低頭看着江循橫在他膝蓋上的腿,臉都僵了。他剛要把江循的腿拿開,結果這家夥竟然還往前踩了幾下,差點就碰到了……

葉汀用力吸了一口氣,他握住江循的腳踝,小心地往後坐了一點。

“我……買了龍蝦的……澳龍。”

江循半閉着眼睛,嘴裏嘟哝着什麽。

葉汀微微一驚,他把沙發讓給江循,自己坐在地毯上,看着江循的側臉。

“給我買的?”

“廢話,那麽貴的澳龍……我一年都吃不了一次……”江循垂下眼,臉上帶着一絲哀傷和迷茫。

“對不起,本來說好讓你去我家吃飯的。”

葉汀有些分不清現在江循是清醒還是迷糊的狀态,他一手搭在沙發邊緣,忍不住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江循的額頭。

“沒事,澳龍給叔叔阿姨吃也一樣。你喜歡海鮮的話,下次我帶你去一個朋友開的餐廳,他們家的海鮮都是原産地空運過來的,特別新鮮。”

江循輕嗯了聲,他本來是仰躺的姿勢,忽然側過身,看着葉汀近在咫尺的眼睛。

“葉汀。”

“嗯?”

落地窗外大雨傾盆,光線昏暗的客廳裏只開着一盞落地吊燈,葉汀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暖光中是像黑曜石一般耀眼。

“你的眼睛……很漂亮。”

葉汀整個人一怔。

一個直男會贊美另一個男人的外貌嗎?

這家夥一定是醉了,不然怎麽可能突然說這種瘋話?!

雖然極力告誡自己要冷靜,這只是江循喝醉了酒胡說,可下一秒發生的事,幾乎讓葉汀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大概是得不到回應,江循有些失落。他視線下垂,忽地瞥見葉汀放在沙發邊緣的右手,那修長骨感的手指如上好的漢白玉一般,散發着瓷器般溫潤的光澤。

喉頭動了動,他被某種極為原始的沖動驅使着,竟伸手抓住了葉汀的手腕。

側過臉,他吻上了葉汀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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